这些日子太子那头对他们很是松懈, 认为祝家也好,三皇子也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过不了这个冬天。
他正得意之时,尚不知祝珣已经在暗处查明了一切, 只待时机一到,将他的这些罪状呈于陛下面前。
这两日忙起来还好, 一闲时便总是会想起奚昕然, 两个人这会儿好的似一个人,除了正事之外,祝珣满脑子都是她,怎么挥也挥不去。
上夜时,奚昕然面色匆忙来到他的书房之中, 随行的, 还有李素清。
李素清此人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一见倒是难得。
不过很快祝珣便想起,先前奚昕然与他提过的, 要将二哥送去给李素清的师父看看。
见着两个人都眉目紧锁一脸的菜色, 祝珣隐隐觉着不妙, 且急不徐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奚昕然与李素清对视一眼,李素清自是不乐意讲说旁事的, 只轻轻给奚昕然使了个眼色。
奚昕然会意, 却也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好在那头也不催,只目光定定等着她下文。
历了这么多年的乱事, 祝珣自认为有一定的承受能力。
显然, 奚昕然亦是这般想的, 于是道:“祝珣, 有件事,我得同你说,你做好准备。”
“说吧。”祝珣于椅上挺直了身子,目不转睛望着她。
“就是......”奚昕然亦不是喜欢拖泥带水之人,轻抿唇角,而后自怀中掏出帕子,帕子中似缠了一物,足有一指长度,她颤着手一层层将帕子打开,最终将其中包裹之物展于祝珣面前。
祝珣只凑前稍看一眼,若无认错,那是一枚银针,奇怪的是,上头还隐隐透着些许红色,看上去,像血。
“这是什么?”此刻他有种万分不好的预感。
“这是从你二哥的.......”这种事先前奚昕然连听都没听过,现在一说起来整个脑子仍觉着震惊难语,“这银针,是素清的师父从你二哥的发顶.......发现的.......”
话音一落,祝珣脑子几乎也是嗡地一声响,空耳一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回问:“什么?”
“不知是哪里来的恶人,将这银针扎入你二哥发顶的穴位当中,他的疯症,有可能是因此。”连奚昕然的声线也带着颤,想说的太多,一时却当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好在李素清还算冷静,接着她的话头道:“是这样的,之前昕然与我说,祝家二公子患的疯症或是犯了阴邪,想着我师父或是能帮得上忙,我求了师父下山,背着你府中的人,将看了二公子,师父为他把了脉,又稍适检查了一番,最后从发顶的穴位之中,发现了这根银针,银针入穴,虽不死,却也活不成,这根银针,却是你二哥疯症的源头。”
“祝大人,不知您府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入了祝珣的耳,银针入脑,此前想都不敢想过,更是闻所未闻,显见着素来冷静自持的人脸色霜白,连唇角亦没了血色,目光直冷,指尖曲起,随即从齿缝中咬出几个字来,“到底是何人,歹毒至此......”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也会寒至心底,连旁人听了都觉着心颤,更何况是他。
“太可怕了,果然,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唯有人心......”一刹间,奚昕然觉着这世上的事可怕极了,先是他父亲被人陷害,后是知道了祝家这样的事。
祝家老大的死,祝相的病,还有祝二的疯症........桩桩件件连在一处,她甚至不敢再往下去想。
随而只听“咣”地一声,祝珣的拳头重重砸于桌案之上,再瞧他双目透火,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要害我祝家至此?”
“会不会是害我爹的那个人?”奚昕然上前一步,不过胡乱猜测,其实她并非笨呆,这么久以来,祝珣虽然不说,可奚昕然已经猜到了几分,朝中第一坏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还能是谁。
别说,此人当真在祝珣的脑子里曾过了一遍,可稍一深想便知不会是他。
他虽阴毒,可若得了机会,定是要将人置于死地,哪里会用这么深长的法子折磨。
且他又如何能做到轻而易举的害了祝家一个又一个而能全身而退。
能做出这种事的,至少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祝府中的人。
可到底是谁呢?
瞧着祝珣有些神思,奚昕然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一旁李素清觉着这是家事,自己在此似是不好,于是擡手轻捏了奚昕然的指尖儿低声道:“昕然,你们两个先商量着,今日太后找我有事,我不能多留,这些日子我暂不会出门,若有旁事,来宫里找我。”
“好。”奚昕然自是知道她的性子,哪会多留她,两个人小声说好,便瞧见李素清推门出去。
她来去自由,不多时,房中便只剩下奚昕然与祝珣两个人。
她不大会说安慰人的话,可这个时候,瞧见他受的打击不小,她很想宽慰他两句,且道:“这针取出来,想来再过不久,好好调养一番,你二哥的病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说不定,他能知道凶手是谁。”
这的确是个法子,听到此,祝珣也是心思一动,自椅上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
“先别去了,”奚昕然提前一步将他拦住,“今日我是说通了看护他的人,偷偷带他出去的,怕被人发现,灌了他不少安神药,这会儿他还没醒,待醒了你再去也不迟。”
“素清的师父给他吃了些丹药,说是要调养一阵子,你这时候去,怕是不合时宜。”
奚昕然的一番话,似一下子点醒了祝珣什么,他似猛的抓到了些什么灵光一般,随而又问:“你说,你是偷偷带他出去的?”
奚昕然点头:“是啊,嫂嫂不是不让他出门吗,我想着,若带他去见人,嫂嫂肯定不同意的。”
“长嫂......”他默念一声,不知为何,再此提到长嫂时,祝珣心头有些旁的意会。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清楚。
听了奚昕然的话,祝珣稍适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当中,而后犹豫半晌,朝奚昕然伸出手来。
瞧着他的目光立在自己身上,二人谁也没说话,虽无言语,但她仍是乖巧的来到他身边坐下。
祝珣轻轻环住她的腰身,而后微闭了眼,两个人的气息缠在一处。
虽日日得见,可奚昕然亦瞧的出他这些日子照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虽然他不语,但她明白,他正在为了奚家的事而奔忙。
他比任何人都急于还奚府一个清白,能让她堂堂正正的立于世间。
奚昕然乖巧的双臂环上祝珣的肩,言词轻软,“我觉着,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比你想的还要久,就好像是上辈了的事。”
她说不清道不明,为何她一直对祝珣情有独钟,当真是因得这副皮囊吗?她当真有这么肤浅吗?
不得不讲,自小在她看来,祝珣对她便有股至命的吸引力,她也说不清的那种。
闻此言,祝珣将她环的更紧了,轻声应着:“嗯,一定是上辈子的事。”
他比任何人都怕,怕他看到的那些未来,还会再上演一遍,记忆中的世界,那失去心爱之人的痛楚他现在仍有馀动。
那滋味似剜心一般,他疼的怕了。
他不觉握起奚昕然的手,轻捏着她的指尖儿。
两个人环抱在一处,奚昕然瞧不见他的神情。
祝珣的眉目紧皱,似又想到了什么,将她放开。
“会有些疼,你忍下。”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奚昕然甚至都没有听清楚。
只见他将奚昕然的指尖儿送到口边,而后白齿轻启,狠下心来在上头猛咬一下。
十指连心,指尖儿上钻心的痛楚传来,疼到她心里去,下意识的将要叫喊出声,谁知眼前一黑,而后便是祝珣的唇将她的含住,辗转嘶磨。
这一下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知他这是何意,猛的将人推开,一眼瞧见自己指尖儿上沁出了小珠子似的血迹。
“你这是做什么啊!”她红着眼巴巴地问道。
祝珣侧头一瞧,正瞧见她指尖儿上的那颗血珠子,果不其然,就在那滴血珠子入眼之际,那久违的心痛之感再次袭来,眼前黑雾一片。
他疼的钻心,豆大的汗珠子自额上流下。
这场面奚昕然曾见过,只见他神情紧绷,一脸的痛楚,奚昕然以为是他心悸之病又犯了,顾不得自己指上的伤口,忙扶着他的肩,“你这是怎么了?又疼了是不是?”
她说的一个字祝珣都听不见,此刻眼前画面一展,又入了他的眼。
【云淡风轻的天气,秋日朗朗,祝珣坐于窗前翻动卷宗,凝眉沈目,一脸惆怅。不远处陈月英朝这边走来,于廊下正好看到窗前的祝珣,她脚步微顿,眼中似一下子闪过什么,很快神色又恢覆正常。
她轻步入房之时,祝珣甚至因为过于专注而没有听到声响,直到陈月英开口,“天气渐冷了,窗子还开这么大,小心着凉。”
此时祝珣才擡眼,应笑一声,自椅上站起身来,“嫂嫂。”
仅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宗,陈月英又淡声说道:“又将公务拿回家里来做,也不知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
知她关切,祝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头一笑,“又让嫂嫂操心了。”
“听说你午饭吃的不多,我给你炖了些汤,趁热喝了。”她一招手,身后婢女机敏奉上瓷盅,放置于桌案前,而后退下。
还又是陈月英亲手给他盛了汤羹一碗,而后又递上。
关于陈月英的关切,祝珣不好推辞,只双手乖乖接过瓷碗,先是凑在鼻下一闻,这汤似乎味道不似从前,倒是显得味道有些陌生,不禁好奇多嘴一问:“这是什么汤?”
“鸡汤,不过换了种新奇的做法,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她浅笑一下催促,“快趁热喝了吧,放凉了便腻了。”
祝珣亦未多想,手执羹匙缓缓喝下,根本没有看到陈月英目珠中那一抹奇异之色,是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阴毒。】
“择瑄,择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眼前的一片黑意浅浅散去,耳畔一阵鸣响之后又有了音,是奚昕然一声接一声的唤他,将他自那画面中拉扯回来。
此刻那股钻心的痛楚终于散去,他听得见窗外的鸟鸣,亦闻得到奚昕然身上淡淡的香气。
现下他指尖还捏着奚昕然的,那抹腥亮的红还留有残馀,方才因为心头的痛,他没有留意到,将她的指尖掐出了痕迹,这会儿放松下来,他再次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按着,用几乎颤抖的语气道:“疼了吧?”
瞧着他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几乎是刹时出来的,这会儿脸色白的似纸,半分血色也无,奚昕然顾不得自己,扯起袖口为他轻轻擦拭额尖,声线温柔,“你又不舒服了是吧,这会儿好些了吗?”
祝珣垂着眼,不答她话,此刻人仍坐在他怀里,经过方才那一场,他心里的某些东西,似一下子便崩塌了。
他长臂一伸将眼前人再次搂入怀中,轻轻环抱着。
奚昕然亦不敢乱动,任由他这般抱着,指尖儿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由远瞧着,这二人似一幅画卷一般。
他不言,她不问,由此安静。
祝珣微闭上眼,慢慢回忆方才的场景。
不知为何,从前相关的都是奚昕然,而今却突然出现了他一直以来十分敬重的长嫂陈月英。
他是聪明心细之人,实则,这么长久以来,心底一直有一团疑影于怀,但是他不愿意朝那方面去想。
可是如今知晓二哥一事,他不得不将从前的那丝疑心重拾起来。
奚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好似便是从陈月英入府开始的......
而前世他得病,好似也是......那一碗接一碗的汤羹......
因为常年接手各类案情,他要比常人敏感许多。
可这次当真落到他的头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难道一直以来害得祝家这么惨,最后又让奚昕然折了性命的始作俑者竟是她吗?
“昕然......”他低唤一句,仅两个字,他似唤得有些吃力。
“嗯?”她轻声应着他,似给了祝珣无限的力量,又似在提醒他,她仍活着,一切还有改变的可能。
“你先回奚府待一段时间好吗?我这边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待办完了,我去接你。”
他是想将她赶得远远的,再不要蹚这趟浑水。
突说此言,奚昕然不解,她双眉一挑,自他怀中直起身子双目盯直,“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的非要让我回奚府不可?”
他擡眼对上奚昕然那一双明眸,永远的华彩于上,都说相由心生,她那满心的良善与赤诚皆写在她的瞳孔之上。
让人如何不怜。
祝珣轻轻捏着她的肩,“待我办完手里的事,我再同你讲,只是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他亦不想让这么残忍又丢人的真相同她解释。
可奚昕然自小虽被家里养的极好,但不代表她是个草包,心思玲珑很快便猜到,“是不是同你二哥的事有关?你是不是猜到了是谁害了你二哥?”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时,祝珣也明显心头一颤,倒没想着她能猜到,一时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是缄默不语。
“既然找到了这么恶毒的人,就应该将那人抓出来!”
素来快意恩仇的人,也只能想到这法子,根本忍不得那人在暗中逍遥。
祝珣仍不答,只是再次捏了她的肩,劝道:“听话,先回府,等我去找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接你回来。”
“其实我就算是留在祝府也不会给你添乱,不过......”奚昕然很是善解人意,她知道,祝珣这般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很快她又话峰一转,“既如此,正好我也想我娘和姨娘了,那我就先回家看看她们,陪她们一段时间,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等你好消息丶。”
这话似有不妥,于是她又改口,“不是好消息也无所谓,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
听此言,祝珣一下子笑了,他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他当真想不通,这么好的奚昕然,当初他为何非想要逃离。
他祝珣当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