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跟蒋云落估计的情况一分不差, 这是末代皇帝用过的印玺,确定无疑。
不仅实物跟造办处登记在册的印玺描述毫无二致,印泥的成分也符合造办处存世的实样特征, 朱砂的纯度非常少见,外边很难仿制。
坚定报告出来后, 蒋云落第一时间联系了苏林瑾:“这件东西的出处和身份目前我可以确定, 按之前沟通的,阮同志是自愿把它捐献给我们研究院吗?”
苏林瑾斟酌了一下措辞:“阮同志的确有上交国家的意愿, 但过去十年他家变故太大,这几件东西是他如今仅剩的傍身之物,他也不求真金白银, 只想组织上能不能考虑他的实际情况,给与一些实际的补偿,比如重新分套房子给他, 或者解决一下他的工作问题?”
阮令齐当然不是“捐献”,他什么都没了, 也没有保护这几样东西的能力, 与其怀璧其罪, 还不如换些实际的好处。
电话那头沈默许久,蒋云落深吸一口气:“站在我的角度, 在我们研究院这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我充分理解你的诉求。”
“那我先把坚定结果和报告给你出了, 其他的,最好还是能找我们主管部门往上使使劲。还有, 房子的事儿, 是不是可以帮他写个情况说明递给中组部?这是我个人的建议。”
蒋云落对她很有好感,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 苏林瑾自然领情,于是她跟老爷子商量:“爷爷,研究院解决不了阮令齐的问题,但是房子的事儿,我要不要帮他写情况说明呢?”
中组部老爷子还是很熟的,他想了想:“写,看组织上怎么安排。要到时候这房子退回给他,也会给咱们再安排。”
情况说明不能瞎写,苏林瑾去找阮令齐,问清楚当时情况。
可当他听到研究院解决不了工作和房子,那股轴劲又来了:“我不要上交了,我给你,你随便给我多少钱都行。”
苏林瑾无语道:“就算不解决工作,可现在房子的事你先放心上啊。”
阮令齐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坚持要去白莲胡同,取出剩下的那件宝贝。
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也是最稀有的那件龙形帽顶,居然藏在东厢房的房顶里。
纯金打造的镂空龙形,上嵌三颗大小不一的东珠,浑圆莹润。
这是皇帝朝冠的一部分。
阮令齐平淡地说:“皇帝重大庆典才会戴这个,配黄色,秋香色,蓝色礼服。”
苏林瑾:……(这东西以后放故宫博物院算什么档次?)
他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给你了。”
一脸扔破烂的表情。
这是真的沈,也是真的烫手。
苏林瑾深吸一口气,当着他面把东西收进保险柜里。
阮令齐咦了一声,弯腰看苏林瑾的书桌:“这桌子你还用着。”
“嗯,我看还很好。”
她收好钥匙转过身,见他在书桌侧面敲了敲,眉毛一挑,起身将书桌移开,手敲了敲背板后,利落地抠掉桌子背板,露出了一整张镶在背板上的书画。
“《千里追云图》,原来在这里……”阮令齐看着那幅画,露出了怔忪的神情。
苏林瑾:“……这幅画什么来头?”
“皇后最喜欢的一幅画,我记着家里老人说,那时候拿回来修,还没修好呢,紫禁城破了,这画就没送回去。你收好吧,送你了。”
苏林瑾:“……你能不能别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送人?”
阮令齐心灰意懒:“这些东西要是你扔了,你把房子拆了,不就都没了?你要看得上就按之前说的数把钱给我,我们就两清了,哦,还有我住陆同志那这段时间的花销,我就厚着脸皮受了。你要家里缺厨子,我来做饭,给我个地方落脚就行,你要是什么都不缺,我,我给你当苦力也行。”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像精神受过创伤的人。
可话里话外赖定了苏林瑾,让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把他送走后,苏林瑾先去中组部交了阮令齐的情况说明,然后跟老爷子说:“爷爷,我去找任姨看看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姜老爷子表情微滞。
任家肯定是有这人脉的,可这事背后错综覆杂,也得任家找中间人,万一任大山说自己狗拿耗子怎么办?
这张老脸往哪搁?
像是看出老爷子的顾虑,苏林瑾软着声哄道:“爷爷,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我找的是任姨,又不找任爷爷,跟你们那一辈没关系!”
老头面露难为情,有些被说破的不自在:“行吧,备点儿礼,你上次做的那个什么酥就挺不错。”
“我知道。”她转身是带了礼,可不是她做的南瓜酥,而是阮令齐做的豌豆黄。
他做的豌豆黄,据陆征考据,比首都饭店点心师傅做得还好。
这回来妇联办公室,办事员已经记得她,忙把她迎进门。
看见她进来,任琦容光焕发。
因为叶小茉的事处理得当,妇联被上级部门表彰表扬,事例也作为培训典型,匿名化处理后,进行了全系统的通报。
前阵子还头疼的计划生育工作,她开动员会都感觉顺利了不少。
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除了上下一心,更重要的是苏林瑾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典型,于是这会儿见她来,任琦当然高兴。
“任姨,你尝尝这个豌豆黄,据说比首都饭店的强,是我朋友做的。”
苏林瑾把豌豆黄递过去,先替叶小茉谢了她:“小茉她说要不是任姨雷厉风行出事当天就去棉纺厂做了公开讲话,她日子可得难过一段时间呢。”
如今叶小茉成了棉纺厂的一块金字招牌——坚强的棉纺厂女工。
这块招牌甚至加速了叶爸的提干,连叶妈的职级也因此提了一级。
他们光荣地被这样评价:能培养出叶小茉这样坚强自主的姑娘,本身代表了这样宝贵的品质。
只不过面对这一切,叶小茉已经看淡了:“没意思透了,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多看点书,我相信你说的,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任琦笑了:“可别谢我,我已经得了太多好处,再接受你的谢谢可就虚伪了。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任姨,我想问问,沈叔叔认不认识文物局的人?”
“怎么?”
“我有个朋友,想给国家上交几件珍贵文物,但他情况特殊,我想替他争取点儿切身利益。”
她把情况简单一说,任琦皱着眉想了会儿。
这事情说简单简单,可说覆杂了也覆杂。
毕竟是十年里被护下的东西,中间万一有些说不清楚的,或者来历不明的,可就麻烦了。
但看着苏林瑾澄澈的双眼和坦荡的神情,她还是干脆道:“你等着,我问他。”
她一个电话拨过去,把苏林瑾的事儿一提,电话那头的沈建国低声笑起来。
任琦看了眼苏林瑾,嗔怪道:“你笑什么呀不说话。”
“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苏姑娘是有预知的本事,还是天生福宝,我们昨天刚接到通知,要配合文物部门加大宣传,给上交珍贵国宝的个人提供一系列配套优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平反,拨款购买,提供个人安置条件,我还发愁这典型不好找呢,你瞧瞧。”
任琦惊喜地说:“真的假的?”
“当然真,你让小苏在你那坐会儿,我派车去接她过来。”
挂了电话,任琦还有些不敢置信,擡头对苏林瑾说:“你沈叔说这事儿刚好现在有政策,怎么这么巧啊!我不瞒你,先前儿我觉得挺难办的,都不敢应承你什么。”
她这时才有心情打开苏林瑾送来的豌豆黄,拈起一块,刚抿了一口,异样绵软香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她嗯了一声,尾音波澜起伏地扬起来,“这豌豆黄不一般啊。”
剩下的她没敢再动了,包好了准备带回家给俩祖宗吃。
“我那朋友在做饭上相当有天分。”苏林瑾很有自信。
做饭这件事上,她只是想法多,但真要动手其实懒得很,天天做饭能叫她抑郁。
可阮令齐是真心喜欢下厨房。
只要手一拿菜刀,他就仿佛和刀融为一体,直到整道菜做完,才能从这状态中出来。
没聊多久,沈建国的警卫员站在门外敲门:“任同志,我来接小苏同志。”
“去吧,对了,改天有空跟姜望一块儿来家里玩,小芙和小蓉都挺想你呢!”
苏林瑾自然应下,跟着警卫员下楼。
挂着特殊车牌的吉普风驰电掣,很快将苏林瑾送进了守卫森严的办公楼下。
留下来访记录后,警卫员将她送到了沈建国的办公室。
沈建国见她进来,从办公桌后站起,向她伸出手:“小苏同志,你任姨简单讲过,现在请你把你朋友的情况再跟我们说一下。”
说完,他从门外叫了个员工进来一起听。
苏林瑾隐去了阮令齐已经听之任之的现状,将那两样宝物从储存的位置和外观形容,还有已经得到研究院鉴定的情况一一说来。
她思路清楚,口齿伶俐,把前因后果这么娓娓道来,负责记录的办事员几乎不用修改就能作为纪要使用,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东西现在在哪里?”
“就在白莲胡同,锁在上次任爷爷送我的柜子里。”
柜子的事沈建国也有耳闻,他莞尔一笑:“那行,我们联系完专家给你打电话。”
办事员从未见领导这么着紧一个项目,竟然直接接手:“主任,我们直接负责么?”
沈建国淡淡地看过去:“领导的意思刚下来,现在没主管部门,可不就是我们的活儿?”
“是!我想岔了。”办事员连忙出去打电话。
有沈建国亲自督促,文物局配合得很快。
三天后,刚好姜望休息这一天,办事员带着专家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