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这次来的专家名叫那明月, 专精故宫珍藏文物,年纪已近古稀。
他一脸不高兴,就差把“懒得跟你们说话”写在脸上, 满满都是对办事员的嘲讽。
“有什么东西不能送到文物局来看的?我见过的好东西还少么?嘁——”
这声嘁,终结于看到苏林瑾从柜子里取出的两件宝贝上。
虽然多年没有人碰过, 但印玺线条古朴繁覆, 透出凝润的光泽,帽顶更是华美异常, 以现在有的工艺水准,还难以造出这样高难度的镂空纯金饰品。
“这,这, 这两件居然还在?”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造办处在册的两样遗世珍宝,老头哆嗦着双手戴上戴上放大镜,垫着丝布捧在手上细细地看。
“龙文雕, 穿心雕……是它,是它!”
他哆嗦着取下戴在眼睛上的放大镜, 小心翼翼将两样东西交还给苏林瑾, 试探地问:“小同志, 这两样是你的?真的打算上交?”
这会儿,老头已经悉数收起了之前的傲慢, 姿态恭敬。
“是一个朋友的,他情况特殊。”她客客气气又讲了一遍阮令齐的诉求。
听完, 那明月直起腰板,耷拉着眼皮, 对跟来的办事员说:“这两件东西, 我们局要了,至于那位爱心同志的诉请, 麻烦你们给协调协调?”
办事员心里暗赞苏林瑾的不卑不亢。
这个那局长平日里只拿正眼瞧文物,从来只拿鼻孔看人,可人家有本事,一双眼从没看走眼过。
文物局流行一句话:那局的眼睛就是尺。
他很少夸人,更时常损人。
办事员跟他打了几天交道,心都麻木了,此刻听他好言好语商量,竟然有点惶恐:“既然那局能鉴定这两件宝贝,其馀工作我们来协调。”
“慢着……”那明月瞅着那两件东西,嗫嚅着说,“我眼睛鉴定完了,但他们这帮子迂腐的酸秀才还需要什么留档材料,得拿到鉴定报告才算完。”
鉴定报告?
“之前研究院给印玺鉴定过,但是这件帽顶要怎么鉴定?”
“摆件儿装饰类的我们局能直接出,那齐活儿了!”老人露出久违的笑容,“报告拿来,我带回去给你签字!”
报告苏林瑾还没取呢,便抱歉道:“报告还在研究院,要不我明天……”
“别明天了,今天不有车呢么?一脚油的事还留到明天去?走。”那局又用鼻孔对着办事员吩咐上了,“麻溜点儿,咱们国家的四化建设要都靠你这样眼里没活儿的小年轻,啥时候才能干起来啊?”
办事员:这帽子太高,把我埋了得了。
于是火急火燎地接上人一分钟也没耽搁,直接开到了研究院楼下。
蒋云落正要去食堂吃饭,办事员一阵小跑叫住她:“蒋同志请留步,我们打扰一会儿拿个东西。”
“你是?”蒋云落对他眼生,露出客气的微笑:“同志,我这好像没有接到过什么报告申请。”
“嗐,我一急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秘书办的小汪。”
办事员还未组织完话,苏林瑾从车上下来,蒋云落一脸意外:“苏同志,你这是……”
她有些不敢猜,没记错的话,这车的车牌是……
苏林瑾上前握住蒋云落的手,真诚地说:“多亏了您给我的建议,文物局确认了那两件宝贝的来历,现在我那位朋友的问题可以有办法解决了。”
这件事要能办成,真要感谢她当初个人立场说的那句话,苏林瑾才会果断去找任琦。
“那感情好啊!这样最好。”蒋云落由衷感叹。
车上的那明月已经有些不耐烦,小声催促:“麻溜点儿,咱们好早点回局里办事不是?”
“那局?”蒋云落打了招呼,轻拍苏林瑾的手,轻声,“有那局出手,这件事保准办得利落。”
这个老头在考古和古玩界都很出名,业务能力强,但个性一言难尽,说好听点那叫爱憎分明个性鲜明,说不好听点就是青春期延续到了七十岁,十足叛逆说话不招人待见。
“哼,当我是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么?还不快点儿拿报告?”那明月小声嘀咕。
蒋云落没把那明月的讽刺放在心上,张罗道:“走,跟我上去拿你那份报告。”
姜望下车正要一起跟上,却被一个老人疾步过来叫住他:“孩子,你是我们小雪的对象,小雪呢?”
办事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妈妈呀,今天见到活的陈世美了?
一路过来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军哥哥是那位苏同志的对象,两人眼神都拉丝儿了,看样子正是热恋中。
可苏同志不是主任的晚辈么?以主任的人脉和眼光,怎么可能让自家晚辈跟一个已经定了亲的人处对象?
短短一会儿功夫,办事员脑cpu快给干冒烟了。
姜望转身看见老人,淡淡一笑:“金奶奶,您记错了,我对象不是小雪。”
办事员抹汗:好好好,还好不是什么伦理大戏,只是认错人。
听见姜望的声音,苏林瑾转过头,见金曼匀正细细端详着姜望哭笑不得的脸。
不会是又从家里出来了吧?
她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飞快赶到金曼匀面前,笑着问:“金奶奶,还记得我是谁么?怎么又一个人出来呢?”
看来金奶奶家人还没学会习惯,奥兹海默的老人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出门的。
“小雪?”金曼匀脸上的笑容都大了些许,往后面一指,“你怎么在你姑姑这儿呢?别给你姑姑添乱,待会儿跟奶奶回家。”
姑姑?
苏林瑾往后看去,蒋云落正笑得无奈又温柔:“我说我妈怎么老提起我侄女,明明她老人家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原来是你。”
她过来搀好金曼匀:“妈,你去我楼上坐会儿,我还有工作。”
她敏锐地注意到,坐在车上的那明月嘴脸已经不能用不待见形容了,满满都是嫌弃。
金曼匀提了提手上的罐子,打断闺女的凝视:“我来给你送汤的。”
“好的妈。”
蒋云落丝毫没有不耐烦,把金曼匀安置好,便拿出了苏林瑾的报告:“有什么需要再联系我。得空了我还得好好谢你呢,上回没有你们送我妈回家,还不知道老太太遭多少罪。”
先前只是觉得苏林瑾为人仗义,现在知道了她还有送母回家的恩情在,蒋云落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老太太拉着姜望的手:“你可得对我这个孙女好,这几年她受苦了。”
对此,蒋云落一脸尴尬,却没想到姜望蹲下来看着金曼匀,认真说:“好的奶奶,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蒋云落用口型对苏林瑾说抱歉,后者脸红扑扑的,对此不以为意,只有大写的羞涩。
那明月拿到报告后脸色稍霁,转头对办事员又吩咐起来:“东西的真伪我可以确定,但我们局只要来历干净的东西,不干净的是另一种说法儿,所以你们受累,既然要给捐献者解决遗留问题,顺便查查来历,就是你们说的背调,我也好高枕无忧。”
他不怕别的,就怕东西来历有纠纷,捐献的人并不是所有者,这种扯皮事件他可见多了,收了人家东西回头被当枪使也不是没有过。
苏林瑾顺势提道:“阮令齐的情况说明我已经交到中组部了,要是能跟项目一起推进那就最好,他现在连房子都没得住,需要组织上多关照。”
办事员小汪应下,这本就在他们刚确定的工作范畴内,倒也不为难,应得很利落。
万事开头难,这最难的一关现在已经过了,更不用提,这项目是主任亲自牵头的,接下来的流程也一定非常顺利。
小汪觉得曙光就在眼前,他将沾着这个项目的光,完成今年第一个大项目。
回到单位就通知了负责审查流程的同事,开始下令检查阮令齐的个人情况。
苏林瑾回到家,给姜望看了阮令齐最后拿出来的那件书画作品。
“是不是该一起报上去?”
“阮令齐怎么说?”
“他说这幅画送给我们。”
“那就先留着。等过几年环境好了卖掉换成钱再给他。”
姜望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这一件明显是来历有些问题的,阮令齐自己也很意外。
可是……她看着弯腰正把书桌背板镶回去的姜望,他为什么知道,过几年环境会变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苏林瑾这一晚的梦境特别乱。
原主的人生像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呼啸而过,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疼痛,剧烈的疼痛中。
紧接着她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中。
电子音没有感情地一字一句播报:“苏林瑾,第二周目人生重启。你将被投入1993年出生,如你所愿,这一周目你不必执行婚约,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实现自由人生的目标,祝你好运。”
她又走马灯一般看着她上辈子的人生呼啸而过。
自卑的少女时期,发奋图强的小镇做题家,进入上海这个花花大世界,第一次被中介坑租到了有问题的房子,坏掉了水龙头自己上网查怎么修,买回一件男装挂在阳台防贼,被老板pua能加班已经是你的福报,养成了每天看一遍二手房交易信息的习惯,周末一个人去新楼盘看沙盘,唯一的欣慰便是看着存折数字的日益增长……
点点滴滴,都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然后电子音又没有感情地开始播报:“苏林瑾,应上级系统通知,你将被重投第一周目,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四个字有如回声一般在脑海反覆盘旋,她猛然睁开眼看着床顶的帐子,心咚咚跳,跳得有些不正常得快。
做梦了?
上辈子那些片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第一周目”,“人生重启”是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她面对姜望的时候,有了微妙的审视和默契——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
但很快,另一桩事发生,打乱了她伸出试探jiojio的尝试。
姜永垚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