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元晴的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葡萄架上垂下来鲜嫩的藤条,成串的小葡萄已经挂上枝条。
苏林瑾像半个主人一样,指给他看
姜望一眼看到后院开得灿烂的蔷薇花, 和另一侧幽深的一片竹子,抿了抿唇, 顺着苏林瑾坐下来。
咖啡的香味从里面传来, 元晴很快端着咖啡壶疾步走出来。
“来尝尝,这是新烤的一批咖啡豆。”她把咖啡倒进杯子, 给苏林瑾那杯添了奶,又给姜望的咖啡里洒了点糖,她手一抖, 洒完才看向他,“小望,妈妈忘了你是不是也想加奶?”
她自己一向只喝清咖, 年轻的时候带姜望出去喝咖啡也多数不加奶。
还是会习惯性忽略,他们已经十年没见, 十年之中他已经变了很多。
“没事, 就跟妈妈一样。”
姜望搅了搅咖啡, 喝了一口。
比起士林的咖啡要香。
苏林瑾感叹出声:“比起士林的咖啡要香多了。”
元晴笑:“起士林的生意不是那么好的话,咖啡粉时间放长了就没那么香。”
她坐在苏林瑾旁边, 苏林瑾一手挽着她,两人开始说身上的衣服。
“瑾瑾昨天穿的衣服好看, 现在北燕的裁缝这么敢做衣服了?”
元晴对北燕的穿衣打扮还停留在十年前,不允许收腰, 不允许露脚踝, 昨天苏林瑾穿的款式样样在禁区里。
“妈,那是戴师傅给我做的, 现在还有人穿膝盖上的短裙呢。”
苏林瑾看着元晴震惊的样子笑。
她没有亲眼瞧见这样的盛况。
这都是林舒信里写的,她怕家里人骂,赶忙趁着去沪江出差的时候弄了一条穿,把陆征给逗得满脸通红。
想到沪江,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姜望外公家的大别墅,便问:“妈,你后面怎么考虑呢?那个范宁……”
她看了眼姜望,几乎能猜到他心里肯定是不赞成婆婆另嫁,但昨天观察下来,元晴对范宁的态度虽然没有多热络,可也说不上多冷淡。
二嫁怎么了?
前夫早就迈向人生下一篇章了,她婆婆年华正好,凭什么不能开第二春?
说到范宁,元晴脸色一红,没想到这种八卦都传到孩子们耳朵里。
“我只想找到你们,现在找到我也没什么别的可想的,就是……妈这个年纪回去还能找到工作吗?”
看起来不染人间烟火的元晴,想起油盐酱醋,也有数不尽的烦恼。
生活在山里几乎不花钱。学费攒着,米面粮油邦主安排了人按时供应,后院有一片地能种点菜。
但回到城市就不一样了,样样要凭户口供应。
她有些胆怯。
苏林瑾脱口而出:“妈,你这情况现在可以平反摘帽子,还能把房子要回来,至于工作……我们有钱,你跟我们一块儿过就好了,对吧老公?”
姜望嗯了一声,伸手握住苏林瑾的手,第一次正视母亲:“妈,我们有积蓄。”
“要搁以前就好了,妈还有很多好东西可以给瑾瑾,现在……”
元晴叹了口气。
元家大小姐以前的妆台十里洋场都很出名,自己大概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因为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觉得窘迫。
“妈,不用,你好好的就很好了。”苏林瑾蹭到元晴身上抱住了她,“有一个人能让我亲亲热热地叫妈,这就够了。”
姜望看着两人腻歪在一起,低垂的眼里流露出难得的笑意。
这时,竹门轻轻扣响:“乌雅老师在吗?”
范彩敏站在门前,隔着门缝就能听见苏林瑾和乌雅两人说话的声音。
说实话,前一天在晚宴现场,知道乌雅竟然是这两个汉人的妈妈后,她只震惊了一瞬。
也是正常。
她早就觉得乌雅的身份应该不寻常。
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人,怎么可能懂这么多文化?识字还算简单,可那些社交礼仪,待人接物,都不是普通人的谈吐。
收到杨勇让人发来的消息,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就是为了再见一下那个男人。
她22岁,是附近邦子中年纪最大的阿诗玛,父亲给她的最终通牒便是今年嫁人。
原本她看中杨勇。可韦霞蔚那个蠢妞喜欢杨勇喜欢得大张旗鼓,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他主动喜欢自己。
上天待她终究是偏爱的,叫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她一直都喜欢汉人的斯文儒雅,可又舍不下邦子阿里哥的俊俏和体魄。
杨勇健壮有馀,斯文不足。
而那个男人就不一样,身体矫健强壮,眼神透着东西一切的犀利,应对邦主的时候,又彬彬有礼。
真是完美的男人,除了一点——他居然是苏林瑾的丈夫。
但没关系。
这一点上,她跟杨勇想的一样,她可以等。
元晴听见范彩敏的声音,顿了一下:“隔壁邦子的小敏来了,我去门口跟她说话。”
若在以前,她一定直接就让人进来了,但今天是她跟儿子儿媳亲近的日子,她不想让人打扰。
元晴打开门,笑容温和:“小敏,怎么了?”
范彩敏馀光已经瞧见了姜望的背影,她笑起来:“乌雅老师,我们邦子今天围猎野猪,我来问问你想不想要点野猪肉。”
按照元晴教的,这种情况下主人一般会开门让她进去坐坐。
“要。那多谢你了。”元晴没有开门的意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改天请你过来喝咖啡。”
范彩敏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怎么回事?怎么就要送客了?
“不客气,乌雅老师。”
她眼睁睁看着竹门在眼前合上,乌雅的脚步一刻也没停地往回走了。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
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收获。
基地军官是么?很好。
院内。
元晴坐下,续了点咖啡,擡眼看着儿子:“那小望你去办吧,不管是平反还是申请房子的事,妈能拿回来多少就多少。”
她自己一个人在山里过一辈子无所谓,可她现在有儿子,有儿媳,说不定以后还有孙辈,要是能拿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当然好。
苏林瑾把这活抢过来:“我写过情况说明,这个我来!妈待会儿你把地契什么的给我瞧瞧,我来写这个材料。”
“好,我待会儿找找。”
姜望忽然插嘴:“妈,你在戴师傅那里存的一箱子布料,给瑾瑾吧?”
元晴一楞,随即抚额:“我都忘了我还有一箱子布料呢。瑾瑾要是能看上就用吧,我也不合适了,都是些适合年轻人的花色。”
苏林瑾瞪了姜望一眼:“妈你穿什么都好看。你别听姜望说的,我也不是那么爱做衣服。”
元晴却是怎么都不肯把话收回来:“随便用吧,不止一箱子呢,要是都还在可能得有好几箱。”
她习惯了喜欢的东西屯一些,渐渐就屯了很多。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资本家大小姐”做派,不受老爷子待见。
聊了会天,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陪着元晴吃了点饭。
元晴做饭很清淡,加上山里普通人家的作料也就盐和辣椒,她不吃辣椒自然味道单一。
回去的路上,苏林瑾贴着姜望的背,哈哈笑起来:“你是不是没吃饱?”
“嗯。”姜望的声音裹在夜风往后吹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感受着身后人的依偎,只觉此时此刻人生渴求的一切都已经完满。
回到基地,两人意外地发现院子里很多人。
刘爱玲姐妹俩,炊事班大婶,还有张秀珠,全都不怕院子里肆虐的蚊虫,围着阮令齐在努力游说:
“阮同志,你就每周来三天,每天只管晚上那一顿!我能学多少学多少!”——这是炊事班大婶。
“那我要给瑾瑾和小望做饭。”
“阮同志,只要你答应来,我就给你申请编制外的补贴,一周来三次怎么也能申请到20多块钱一个月。”——这是刘爱玲。
“那我要给瑾瑾和小望做饭,没时间。”
“阮同志,别的不说,你要是去食堂,还用得着每天四点钟等着买菜吗?”——这是张秀珠。
“那我没时间,我得做饭。”
苏林瑾和姜望相视一笑,基地的民众终于忍受不了食堂的饭了。
但阮令齐说来说去,都没说他不感兴趣。
两人瞬息之间交换了眼神,苏林瑾推门:“阮叔,你只要说想不想去就行,你要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继续在家。”
阮令齐犹豫了一会儿:“想去,可也想给你做饭。”
“阮叔,你去食堂做饭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吃食堂嘛。”
苏林瑾知道,阮令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也许做饭这件事对别人而言是苦差事,但从来都是他的乌托邦。
听她这么说,刘爱玲的一双眼睛亮得跟天上星星似的:“阮同志,你看苏姐都这么说了!”
阮令齐犹犹豫豫地又看着苏林瑾,这时姜望也站在了她身后,说:“阮叔,你本来就不是来给我们做饭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那好!我答应你们。”阮令齐脚一跺眼一闭答应了下来。
众人终于满意而归。
旺仔忍了半天,一边跳跃一边叫着往姜望脚边蹭,踏雪喵呜一声从墙头跳下来,高傲地在狗子面前转了几圈,然后轻轻往它背上一跃,当着两人的面表演了一个猫咪骑狗子的绝活。
鸡妈揽着窝里的小鸡,没让它们醒过来看大戏,自己则翻了翻眼皮,见怪不怪地往里躺下去。
旺仔驮着踏雪,巡了一遍院子,苏林瑾开着窗户,就着台灯幽幽的灯光欣赏小猫咪骄傲的身姿。
她铺开了信纸,一笔一划写下“关于元晴就江南街区第xx号房的情况说明”标题。
等姜望洗完澡回来,她已经写完了一大半。
小学生字体排铺在细细的格子纸上,透着纯稚的认真。
听见他脚步声,她没擡头:“很快就写完,再给我五分钟。”
当她投入做一件事的时候,有一种让姜望觉得非常迷人的东西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看着她侧影,又想起葡萄架下她依偎着母亲的模样,心里很满足又很安慰,低头轻吻她发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