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免礼。”宁欢叫起后,又有些讶然地看着娴贵妃身后的女子:“这是?”
竟然还是个嫔妃,只是……怎么披头散发的。
听见令妃这般问,娴贵妃忽然笑起来,她有些恶意地曼声道:“还不擡起头来让令妃娘娘瞧瞧你是谁?”
白答应心中又恼恨又害怕,奈何人微言轻,最后只能战战兢兢地擡头:“回令妃娘娘,嫔妾是白答应柏氏芙烟。”
她知道令妃娘娘的性子,轻易不会为难人,但谁若冒犯她,她也有宠妃该有的骄横与嚣张,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梅答应的下场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此刻若是令妃娘娘也看出什么来,怕是也不会轻饶自己,若是令妃娘娘气不过,再去皇上面前闹一番,自己必定会再被加罚,白常在心中愈发绝望。
只恨她为何时运如此不佳,竟被分到娴贵妃宫中,白常在脸色苍白。
宁欢这才看清白答应的脸,小脸惨白得不行,旗头上竟是一根钗簪都没有。别说嫔妃,便是宫女都不敢挽个头发便外出,这是失仪的大罪,何况她们还是来面见圣驾的。
如此,再看白常在散落的几缕头发,宁欢大致能猜到她这样子,应该是有人强行将她发髻上的钗簪摘下所致。
宁欢先是愕然,而后又看见白常在身上海棠粉的宫装,衣裙上绣的倒不是海棠,是木芙蓉。
看了一眼手中宫扇上的木芙蓉,再看看白答应穿着的旗装,宁欢似乎知道她为何会是这幅尊容了。
白敷衍?争起宠来可半点儿不敷衍。
宁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白答应?本宫若是没记错,不应该是白常在吗?”
白答应的脸色愈发白了,低垂的眼睫害怕地颤个不停,她低声回道:“嫔妾,嫔妾御前失仪,犯下大错,皇上降嫔妾为答应。”
“哦,竟是如此。”宁欢神色平淡。
娴贵妃看着宁欢这般平和的模样反而来气,她故意问道:“令妃不觉得白常在这身打扮很眼熟么?”
宁欢神色不变,淡笑道:“娴贵妃说笑,臣妾什么时候这般发髻散乱……精简至极地出现在人前过?”她还算委婉地道。
白常在却还是窘迫地低下头去。
娴贵妃则是冷冷一笑:“呵,令妃说得也是。”
到底记得这件事是自己撺掇的,娴贵妃见没能恶心到令妃便也不想再抓着不放,毕竟若是令妃真恼了,追根究底之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就是因为皇上宠令妃,才让自己一个贵妃还得给令妃几分面子,娴贵妃心下气恼,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娴贵妃发现,自己再养气,在令妃面前还是难以维持那般大度端庄的姿态。
她恨恨地掐了掐手心维持仪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宁欢:“令妃来清晖阁倒是勤。”
看她这闲散的模样,就料定了皇上必定会召见她么。
不过也不用令妃回答,娴贵妃心里知道,皇上会的。他现在将令妃宠成这般模样,说不定还盼着令妃日日来呢。
娴贵妃越想心中越嫉妒。
宁欢不知她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也只会付之一笑。
此刻,宁欢将手中的篮子展现给娴贵妃看,到底给了娴贵妃几分面子,“臣妾奉皇上之命去摘桂花,此刻回来覆命,让娴贵妃娘娘见笑了。”
娴贵妃却还是难以抑制地一梗。
奉皇上之命?笑话!
桂花最是甜腻,别以为她不知道,皇上最是不喜甜腻的吃食,皇上不喜欢怎么可能还让令妃去摘,令妃就是敷衍自己。
她想,要么是令妃随意找了个由头,实则还是来清晖阁邀宠,要么就是皇上娇惯令妃,自己不喜欢却也不愿委屈了令妃。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令娴贵妃十分恼恨。
她奋力压住心中的恼意:“竟是如此吗?”
娴贵妃提了提唇角,又道:“不过令妃,不是本宫说你,既然你也身俱协理六宫的重担,那好好在宫里打理宫务便是,也莫要日日来打扰皇上,你说是吗?”她极力端出一幅大气雍容的姿态好言劝道。
宁欢微微弯唇,只道:“臣妾若是没记错,白答应似乎是娴贵妃娘娘宫中的人,依娴贵妃娘娘所言,白答应御前失仪,贵妃娘娘也当好好管教一番才是。”
白答应缩在娴贵妃身后,瑟瑟发抖。
她就知道,令妃必然会恼怒的。
此刻其实是娴贵妃比较恼怒:“伶牙俐齿!”娴贵妃冷笑道。
宁欢面色不变,微笑道:“娴贵妃娘娘,臣妾还要去向皇上覆命,便不和娘娘闲谈了。”
娴贵妃咬牙,又是一声冷笑:“此刻皇上龙心不悦,未必会见你,你倒是自信。”
宁欢还未开口,便见李玉疾步从阁内走出来,他快步走到宁欢面前,笑道:“给令妃主子请安,您快请,皇上正等着您呢。”
娴贵妃霎时一滞,气恨地剜了李玉一眼。
李玉这才看见娴贵妃似的,忙赔笑请罪道:“奴才眼拙,参见娴贵妃娘娘。”
娴贵妃忍了忍,到底顾忌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便淡声叫起:“起吧。”
李玉起身后又对着娴贵妃笑劝道:“娴贵妃娘娘,皇上让您早些带着白答应回坦坦荡荡去,毕竟白答应还要禁足,您看……”
娴贵妃又是一窒,她死死掐着手心,尽力露出一个笑:“本宫遇见令妃便随意聊了两句,李公公说的也是,本宫这就带着白答应回去。”
极力维持端庄的落下一句话,娴贵妃再也忍不住,拂袖便走,再不想管身后的人都是什么想法。
再不走,她就真的要被活活气死了!
宁欢见此,竟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看来娴贵妃这养气的功夫还得再练练。
李玉觑见宁欢的脸色,暗暗咂舌,明明瞧见白答应了,却也不恼。小祖宗性子随意,他真是摸不准这位祖宗此刻的想法。
总之,皇上自求多福,他们更是要自求多福,李玉心中叫苦不叠。
他小声提醒:“令妃主子?”
宁欢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李玉连连笑起来,忙不叠引她入内。
宁欢慢悠悠走进清晖阁,便见皇帝闻声走过来迎她。
“回来了,累不累?”皇帝温声问道。
宁欢道:“还行,外面很凉快呢。”
皇帝反而有些不放心:“没着凉吧?”
宁欢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
她终于靠到榻上,满意地喟叹一声。
见此,皇帝不禁弯起唇角,满心满眼都是她娇俏动人的小模样。
宁欢轻轻点了点他身上的行服,支着脑袋问道:“怎么换了件衣裳?”
皇帝微微一顿,而后面色如常道:“方才那件弄脏了,便换了一件。”
想到方才白答应说的御前失仪,宁欢睨了他一眼:“怎么弄脏的?”
皇帝先是坐直了身子,而后反应过来,又看着她轻笑道:“方才不是在门口遇见她们了,她们没说?”
“瞧白答应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敢说吗?”宁欢随手将指尖的金丝护甲摘下,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你来说。”
她斜斜地倚在榻上,神色慵懒,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发髻上的金珠流苏随着主人微微晃动,流苏的主人云鬓花颜,容姿明艳,加之此刻漂亮的桃花眸似笑非笑,一眼望去,让人除了惊艳于她的容色,更让人心惊于她的雍容与威严。
看着她这般气势十足的模样,皇帝先是哑然,而后又有几分新鲜似的看着她。
宁欢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敢说?”
“自然不是,只是……”皇帝看着宁欢,低笑道:“令妃娘娘凤仪威严,竟让我一时看呆了。”
从来被他带在身边娇养着的花儿,经年浸染之下,不觉间也会流露出几分雍容与威严,不再只是娇与美,这正说明他将她养得很好,护得很好。
这般想着,皇帝愈发满意,面上的笑意也愈发大了。
而宁欢听到他的话,却以为他又在打趣自己,她不禁轻轻戳了他一下,轻哼道:“好好说话!”
令妃娘娘威严不再,皇上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他温声解释道:“你也看到了,白……柏氏御前失仪,泼了我一身汤水,实在不像话,我便命她好生反省。”
宁欢却稀奇地看着皇帝:“她敢泼你一身汤水?是怕的吧。”
皇帝面色不改,八风不动:“谁知道呢,但是我看她那胆大包天的模样,也不像是会怕。”想到柏氏方才的打扮,皇帝的声音微冷。
宁欢却霎时笑起来,她撑起来好奇地看着皇帝:“她簪了怎样的发饰?让我猜猜……”她眼眸一转,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发髻:“不会是我现在这样的吧?”
“不是。”下意识回答后,皇帝忽的轻笑一声:“你都猜到她做了什么?”
宁欢得意地翘起唇角:“当然,我又不傻。”
皇帝不禁笑起来:“嗯,我的宝儿自然聪慧伶俐。”
宁欢霎时嗔了他一眼,又道:“你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将她抱入怀中,有些无奈,还是照实说了:“你也瞧见她那身衣裳了,她刻意模仿你的衣着打扮,心思不正,我看得厌烦。”说着,皇帝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厌恶。
“以为靠一身衣饰朕就能多看她一眼吗,可笑。”皇帝又漠然地冷嗤一声。
见他这般冷漠厌恶的模样,宁欢忍不住满意地翘起唇角,她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她头上戴了什么啊,是你让人摘的?”
皇帝轻嗯了一声,道:“是海棠花簪,金累丝垂珠步摇,都是你喜欢簪的。”
皇帝神色微凝,不愿再去回想,却冷声道:“海棠花簪也是她配戴的,这样美的簪子不该出现在这样心思不正之人的头上。”
宁欢此刻却不大在意那几个钗簪,反而对皇帝的话笑不可抑:“哪儿有这样的规矩,你就不怕旁人议论吗?”
皇帝微微弯唇,神色却疏冷漠然:“我看谁敢,我便是天下的规矩,自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甚至没有用自称,可宁欢还是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听出了乾纲独断,杀伐果决的霸道之色。
原来大权在握,权倾天下的帝王,不用自称“朕”便也可以这般傲然睥睨。
宁欢一时哑然,虽然知道不该,但这一瞬还是为这样睥睨的他而倾心。
这帝王气势实在是太足了,她看得入神。
皇帝一时没得到宁欢的回应,便低眉看她,谁料一眼便看见她呆呆望着自己的神色,眼中满是惊异和……爱慕。
皇帝的神色蓦地温柔下来,唇角也不自觉地高高翘起,他抱着宁欢低低笑道:“看夫君看呆了?”
宁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出神也有些羞赧,耳尖不禁晕开几分莹润的绯色,她娇娇地嗔了他一眼:“瞧你得意的。”
皇帝翘起唇角,愉悦道:“我心爱的姑娘如此爱慕地看着我,我怎能不得意。”
宁欢又嗔了他一眼,到底也没反驳。
皇帝面上的笑意愈发浓了,再不见方才的漠然与杀伐。
他抱着宁欢,柔声问道:“不生气吧?”
宁欢舒服地靠在他的肩头,慵懒道:“你不是罚过了,我生什么气。”
“不过……”她闲不住地抠了抠皇帝胸前的龙纹,道:“此事怕是也与娴贵妃脱不了干系。”
皇帝先是心下微舒,而后又淡声道:“她的确有些歪心思,但也揪不出什么大错来,我罚了她三月俸禄。”
“再等等吧。”皇帝的目光有一瞬的微冷。
宁欢轻轻嗯了一声,可有可无。
瞧着她倦怠的面色,皇帝便抱着她声音低柔地哄道:“睡吧,一会儿起来吃桂花奶糕。”
宁欢微微弯唇,阖上眼眸,慢慢在他温暖坚实的臂弯中睡去。
*
清晖阁中安宁温柔,坦坦荡荡这边却没这么好的气氛了。
娴贵妃带着满腹的恼恨怒气冲冲地回了素心堂。
刚刚走到内室,她就忍不住朝白答应砸了一个茶盏。
“没用的东西!”
茶盏应声落地,碎出清脆的声响。
白答应悄然往旁边挪了一步,跪地俯首,瑟缩道:“娘娘息怒,是嫔妾无用。”
瞧着她这怯懦的模样娴贵妃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这样子,哪个正经主子像你这般软弱胆怯?本宫看,你这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宫里那些官女子!”她恼怒地讥讽道。
白答应心道,若自己真的只是官女子便好了,但她面上仍是一个劲儿地颤抖着请罪:“是嫔妾无用,是嫔妾无用……”
娴贵妃却看得愈发气恼,她忍无可忍,不想再看见白答应这幅胆怯的样子,娴贵妃怒斥道:“没用的东西,给本宫滚下去!”
瞧皇上今日盛怒的模样,这个柏芙烟,日后怕是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可是日后这汉女还是得待在自己的承乾宫碍眼,娴贵妃想想便心气不顺。
白答应却是连连叩首:“是。”
而后她便快速退下。
听见身后的素心堂内不断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白答应低垂的眉眼间划过一丝讽意。
都说娴贵妃直率爽朗,行事日渐沈稳大度。但白答应再清楚不过娴贵妃究竟如何,娴贵妃就是这般跋扈严苛的性子,从未变过,只是如今谋图后位,在旁人面前懂得遮掩了罢了,白答应冷冷一笑。
白答应不知道娴贵妃会不会如愿成为皇后,但她知道,自己算是解脱了。
回到半亩园,伺候白答应的宫女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
看见白答应散落的头发,她霎时惊呼出声:“小主,您这是怎的了?”
白答应微微垂眸,面色落寞:“是我没用,御前失仪,皇上将我贬为答应了。”
宫女惊愕地看着白答应:“小主……”
白答应摇了摇头,擡步走进内室:“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宫女见此,咬咬唇,到底应声退下了:“是。”
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散乱丶空无一饰的旗头,白答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着看着,她竟是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若无意外,她日后真的能安安稳稳在宫中了此残生了。
谁也不知道,白答应其实是怡嫔柏氏的族亲。
她原本就不愿入宫,当初皇上降旨开恩,令秀女们自愿参选,她还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可是她不愿入宫,家里却是巴不得将柏氏所有的女儿都送入宫去为家族挣前程,迫于家族的胁迫,白答应不得不入宫。
白答应原本都认命了,可是入宫后便惊闻怡嫔薨逝的消息,再稍加打听怡嫔这些年的处境和薨逝的缘由,白答应心中愈发害怕。
因怡嫔的下场,白答应脑子越发清醒,更是不愿争宠。因为比起一直无宠平安度日,先得宠招人眼,最后却失宠的下场绝对更加惨烈。
奈何天不如人愿,造化弄人,她竟被分到了娴贵妃的宫中去。娴贵妃是怎样的人,就算当初不了解,可是凭借怡嫔薨逝的原因,白答应便知道娴贵妃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后来发生的种种也都证明了白答应的推测。
白答应曾无数次委屈自己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直到前些日子。前几日娴贵妃突然找到她,让她模仿令妃的打扮去皇上面前邀宠。
白答应虽然谨慎胆小,但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她当时便察觉娴贵妃的不怀好意。
若是以此得宠,她是承乾宫的人,于娴贵妃也算有利,可若是因此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白答应可以想象,最后只会是她一人承受皇上的怒火,也波及不到娴贵妃。
但是白答应还是同意了娴贵妃的计策,因为她求的便是失宠。
她看得很清楚,令妃宠冠后宫的名头绝非虚言,皇上待令妃极好极宠爱,所以她敢说,自己敢模范令妃的打扮,皇上的反应九成九会是震怒。
事实证明,白答应再一次猜对了。
得知皇上只是将她降为答应时,白答应的第一想法竟是庆幸。
庆幸没有被皇上直接贬为官女子,庆幸没有被罚得更加惨烈,也庆幸,终于无宠,不必再受娴贵妃掣肘了。
“解脱了。”白答应对着镜子无声地做着口型。
她微微阖眸,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这宫里的女人恐怕谁都幻想过皇上待自己是不同的,可是事实证明,皇上唯有待令妃一人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