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进了内殿,瞧见皇上苍白的面色和唇色,众妃嫔都忍不住提了提心,面露担忧之色。
但又怕扰了皇上安眠,便都只是抿唇不语,唯有手中紧紧捏着的绣帕暴露了她们的心绪。
娴贵妃还有些事,见皇上还在安睡,她便率先走出内室。
众妃嫔见她先出去还有些诧异,娴贵妃不是恨不得寸步不离皇上的么,今日难得有机会了怎的还这般爽快。
但娴贵妃都如此表态,众妃嫔悄然打量了一番内殿便也准备跟着去外间待着了,一会儿几个人轮流来内殿看护皇上便好。
但是随意打量着,众妃嫔总觉着这后殿的摆设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这不该是皇上喜欢用的东西,但又的确是一片明黄色,众妃嫔便也压下心中的疑惑。
不过,同样看到梳妆台上的妆奁后,嫔妃们霎时神色各异,琢磨片刻,她们都下意识看了宁欢一眼。
此刻再仔细看,她们才注意到令妃的发髻实在太过简素,一看便是急匆匆随意挽的。说不定方才她就是跟着睡在这后殿中,见皇上发热了便第一时间起来了所以连仪容都顾不上太多。
想到这个可能,嫔妃们的神色都有些意味深长。
而宁欢神色温和任由她们悄然打量,甚至一派泰然平静的模样。
纯贵妃很快收回目光,神色依然温婉含笑。
嘉妃眼波一转,悄然看了宁欢一眼,也微微低下头去。她轻轻摩挲着绣帕。
瞧这样子,令妃说不定早就在这后殿安寝过了,所以这妆奁里装的到底是皇上的玉佩还是令妃的钗簪呢,若是令妃的钗簪,那她们这满殿的嫔妃怕真是这辈子都争不过令妃了,嘉妃心中一哂。
舒嫔神色平淡,似乎什么都不足以再让她有所波动,她也跟着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令妃宠冠六宫之名早就毋庸置疑,再多也都是锦上添花,也早就与她这个身份更低一等的舒嫔无关。
婉嫔和柔惠还注意到梳妆台上的缠枝海棠纹,二人不由对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
柔惠极力抿住唇边的笑意,她就知道,有谁会不喜欢宁欢呢,宁欢一定是最幸运的那个。
林贵人怔怔地望着那梳妆台上的妆奁和两侧的海棠纹,再看看令妃头上随意簪着的绒花,只觉一颗心空落落的,却又有无尽的酸涩蔓延开来,瞬间淹没了她方才为皇上焦急不已的担忧。
又待了一会儿后,内间里的嫔妃们也陆续走出,全部聚到了外间。
众嫔妃一出来便瞧见娴贵妃仔细翻看手中书册的情景,一时竟都有些讶异。
娴贵妃见她们出来,目光从书页上离开了一瞬,再度淡声道:“诸位自便吧。”
众妃嫔脸上的神色一时都有些精彩。这话,还真把自己当成统领六宫的皇后了不成,不过就算是皇后最多也是养心殿东耳房的女主人罢了,这养心殿的主人从来只有皇上一人才是。
纯贵妃神色不变,轻声问道:“娴贵妃在看什么?莫不是医书?”
娴贵妃再度擡眸,端然微笑:“纯贵妃好眼力。”
娴贵妃的话落下,众妃嫔的目光蓦地都落在她身上,难怪今日娴贵妃显得尤为沈静,原来是一直急着翻看医书为皇上治病啊。
不过……
纯贵妃柔声道:“太医院已然为皇上诊脉开方,想必皇上很快就能醒来,娴贵妃也不必太过忧虑。”
娴贵妃压住心下的不耐,面色端和道:“太医不也说了皇上这段时日要好生调养着?太医们都是汉医,但是本宫想着关外的满医同样有不俗的医术,便想再瞧瞧是否有更好的调养身子的法子。”
嘉妃看了娴贵妃片刻,微微低下头,若是满医真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何这宫中的太医几乎都是汉人太医?不过到底是娴贵妃待皇上的一片真诚心意,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反而娴贵妃此举还将她们这些单纯来侍疾的嫔妃都比下去了。
连宁欢的目光都不禁在娴贵妃身上停留片刻,她微微摩挲了一下指尖的绣帕。
纯贵妃也看了娴贵妃片刻,而后温婉道:“娴贵妃待皇上一片心意,想来皇上若是知道也会高兴。”
娴贵妃淡淡一笑:“纯贵妃说的是。”
嘉妃轻轻点了点唇角,轻声道:“臣妾看娴贵妃娘娘搬来的书还有些多,可要姐妹们帮着娴贵妃查阅一二。”
闻言,娴贵妃淡淡看了嘉妃一眼。嘉妃都做好被她冷嘲热讽的准备了,也不对,这些日子以来娴贵妃可是端庄大气不少,应当不会直白的冷嘲热讽。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见娴贵妃忽然平和一笑:“这书上都是满文,本宫看在座的诸位怕也没有几人能看得懂这些书罢?”她扬了扬手中的书。
娴贵妃的语气也和她脸上的笑那般平和笃定,但嘉妃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屑与得意。
嘉妃却是神色未变,含笑道:“是臣妾关心则乱,娴贵妃娘娘能者多劳了。”
娴贵妃的唇角还未勾起,便又听两侧传来两道不同的声音,一清冷一端凝:“嫔妾倒是识得几个满文……”
声音重叠的一瞬,舒嫔和林贵人都停下话头,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微微颔首。
舒嫔便先道:“嫔妾亦是担忧皇上龙体,恰好也识得几个满文,不知娴贵妃娘娘可否让嫔妾替娴贵妃娘娘分忧?”
林贵人便紧接着开口:“嫔妾亦是,请娘娘恩准。”
宁欢的目光又落到舒嫔和林贵人身上了。
众妃嫔亦是,但她们主要看的是林贵人。这个林贵人,听说是个精通汉家诗书的,去岱山时她们也知道了她还会骑马射箭,如今竟连满文都识得,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婉嫔看了林贵人一眼,又看了宁欢一眼,心中轻轻叹气,罢了,都是为了皇上龙体康健。
娴贵妃的面色似是沈了一瞬,但再一看去又仿佛错觉,她的神色依然端和:“竟是如此?林贵人竟还通擅满文?”
舒嫔也就罢了,出身叶赫那拉氏,不识满文才是怪事,怎么这个汉女出身的林贵人也跟着来掺和了,还识得满文,娴贵妃心中总觉得有些堵。
林贵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回娴贵妃娘娘,通擅嫔妾不敢当,但顺畅看几本满文书写的书应当没有大碍。”
她微微抿唇,又道:“娴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先考校嫔妾一二。”
娴贵妃心里很烦,她答应让她们一起翻书了么就考校,现在这般倒成了赶鸭子上架了。
但一扫桌上摞着的书,娴贵妃也是头疼,方才还有翡翠翡青帮着翻看,如今嫔妃们站了一屋子,大宫女们都在外面,她便只能一个人翻阅,这量的确有些大。
娴贵妃心中烦闷,脸上的平和却维持得很好:“既然林贵人话已至此,那便和舒嫔一起来陪本宫翻阅罢,到底擅不擅长满文,一看便知。”
舒嫔和林贵人都轻声应了,留在屋里伺候的两个宫人将二人的绣凳搬到娴贵妃身旁去。
一时间外间暖阁中只剩轻轻地翻书声,众妃嫔也不好再去打扰她们,一个个都坐下了。
宁欢去外面看了一眼,雨倒是越下越大了。
纯贵妃见她出去又回来,便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令妃妹妹?”
宁欢看了一眼窗外,轻声道:“我瞧着外面的雨势有些大,养心殿为皇上侍疾的人也足够了,不若再去向各宫传话,剩下的嫔妃不必再往养心殿来,以免人多嘈杂。再者,此刻雨这样大,这大雨夜的赶来,着凉就不好了。”
纯贵妃思索片刻,还未开口便听娴贵妃淡声道:“令妃说得是,赶紧些让人去传话吧。”娴贵妃没擡头,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
闻言,纯贵妃看了嘉妃一眼,嘉妃也温和道:“我觉着也是,诸位妹妹再赶过来着凉了就不好了。”
纯贵妃便轻轻颔首:“我也赞成令妃妹妹的说法。”
三位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嫔妃和位分最高的贵妃都这样说了,剩下的嫔妃更没有什么资格多说什么。
再者,养心殿的人的确是多,说是绰绰有馀都行,何必再添些人来,到时瞧着人多也烦。
不过纯贵妃想到什么似的,迟疑道:“皇太后主子那儿……”
宁欢便轻声道:“纯贵妃娘娘放心,方才寿康宫的嬷嬷便来养心殿瞧过了。这样大的雨就算是皇上也不愿让皇太后主子跟着折腾操心的,臣妾便让宫人随时来往于寿康宫和养心殿之间,及时告知皇太后主子一应情况。”
闻言,纯贵妃温声道:“令妃妹妹想得周到。”
嘉妃也跟着点头。
娴贵妃掀起眼皮子看了三人一眼,没多说,目光又落回书上了。
她现在是对老太后不抱希望了,由得令妃和老太后折腾吧。
而宁欢微微弯唇,颔首后便再度走到门边让玉棠吩咐去各宫传话了。
一时间,外间又安静下来,嫔妃们或坐或站,都在外面为皇帝守着夜。
内殿似乎又有了些动静。
因为后殿实在安静,嫔妃们似乎也都听见了。
宁欢本就准备进去再看看皇帝退烧没有,如今听见动静,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见此,众妃嫔便也轻声跟上了。
皇上那边有动静,娴贵妃的医书也看不下去了,她轻轻放下书。
娴贵妃也放轻脚步快速走进内室。
见身后的嫔妃声音都放得轻,宁欢便也没多管,她走到皇帝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是退热了,宁欢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有些烧,估计再发些汗就好了。看着皇帝额间和自己手上的水迹,宁欢准备叫人打水进来。
纯贵妃极轻地问道:“皇上如何?”
宁欢也放低声音:“退热了。”
一听她的话,众妃嫔都放下心来。
娴贵妃走过来不放心地试了试皇帝额间的温度,她凝眉看向宁欢,但声音却压得很低:“怎么本宫摸着还是有些烫?”
宁欢便轻声解释道:“比方才退热许多,估计今晚便能完全退热了。”
娴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
娴贵妃又朝跟进来的一个宫人吩咐道:“快去打水来。”
宁欢低声补充道:“要温热的水,多拿些帕子。”
宫人无声行礼,而后快步走出内间。
很快宫人们便悄声端着水和帕子进来。
宁欢洗了洗手正准备拿张帕子给皇帝擦汗,便见娴贵妃已挽起广袖拧了帕子。
宁欢浸在水中的手微微一顿,到底没说什么。
侍疾嘛,不就是这样么。
她面色平淡地擦干手。
娴贵妃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皇帝擦去额间的汗意。
皇帝似是察觉到动静,低低呓语了两句。
娴贵妃眼眸一亮,轻声道:“皇上说什么?”
众妃嫔也是都凑近了些,想瞧瞧皇上是不是要醒了。
唯有宁欢,僵在原地,轻轻捂住半张脸。
她一时竟不知是盼他说还是盼他不说。
不用她纠结,皇帝似乎没有听见想听的声音,再度呓语出声:“宝儿……”
内室安静得出奇,这回众妃嫔也都听清楚了皇上的呓语,皆是一顿,面上满是讶异。
宝……儿?她们没听错吧?这,这是在唤谁?后宫嫔妃中似乎没有闺名中带“宝”这个字的。
若不是闺名,那这个爱称未免也太过宠溺了,众妃嫔神色各异。
娴贵妃握着帕子的手更是僵在原地,她心中极力调整了一番,又轻声道:“皇上,臣妾……臣妾们在这儿呢。”她咬咬牙,到底添了个“们”字。
皇帝还是没听见熟悉的声音,蹙着眉低语:“宝儿……”
得,这回众妃嫔都听清楚了,就是“宝儿”二字。
到底是谁竟得皇上如此怜惜,取了这么个小名?
众妃嫔暗暗思忖片刻,而后,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令妃身上。
宁欢平静地再拧了一张帕子,走到皇帝身边重新给他擦了擦脸。
娴贵妃也是有所猜想,她目光微冷地看着宁欢,到底先往旁边让了让。
而后,嫔妃们便听见令妃声音轻柔地道:“皇上,我在。”
果然啊……众妃嫔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听到宁欢轻柔的声音,皇帝蹙着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但他又唤了一句:“宝儿……”
众妃嫔眼神一亮,难道不是令妃?
神色还没完全亮起,便见皇上的手微微探出锦被,似乎要寻什么。
宁欢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地哄道:“我在,快睡吧。”
皇帝无意识地回握住宁欢的手,竟当真不再呓语,似是又睡了过去。
众妃嫔眼中的光彻底灰暗下来。
竟真是令妃,瞧皇上,也是令妃应声哄了两句便不再呓语了,甚至昏睡着都想握着令妃的手呢。
宝儿……原来皇上和令妃私下便是这样相处的吗?
这一瞬间,哪怕是纯贵妃丶舒嫔这样从来事不关己的人都没忍住对宁欢露出一个艳羡的神色。
能得皇上如此爱怜如此纵宠,令妃实在是幸运。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她们的皇上生得如此俊美矜贵,又从来英武不凡,可以说是容姿俱佳文武双全,甚至他的身份还是天下至尊的皇上。但这样就算不做皇帝也同样卓尔不群的男人竟对令妃怜爱至此,不说她们,便是这天下都会有不少女人会羡慕啊。
但再如娴贵妃和林贵人之流,就没有这么好受了。
宝儿……
这样一个一听便满是怜爱与宠溺的爱称,这是倾注了皇上对令妃多少的爱意啊,娴贵妃和林贵人只觉从心口到舌尖都是一片酸涩,酸得发苦。
嘉妃看着娴贵妃手中那几乎要捏得变形的帕子,再看看娴贵妃极力端得平和的神色,微微敛眸。
何必呢,一颗心都扑在皇上身上,又明知皇上心里没有自己。强扭的瓜不甜,可有些东西却是求也求不得的,这又是何必呢。
还好她许多年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是以今日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皇上待令妃的如此不同,艳羡几分便也没什么酸涩难受的想法,在这宫里看得淡才能长远啊,嘉妃垂下去的面上露出微微一笑。
柔惠悄然看着众妃嫔或艳羡或酸涩或平静的神色,她脸上的神情亦很是平和。
总会有这一日的,大家总会知道这后宫中唯有宁欢一人在皇上心中是不同的,没想到今日倒也算误打误撞了,今后宁欢的地位想必也会更加稳固,她垂下头去微微弯唇。
娴贵妃忍了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轻声开口:“方才皇上唤的,是令妃的乳名?”
众妃嫔嫔的目光都再度落在宁欢身上。
而宁欢只是朝娴贵妃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又低头去看皇帝了。
可是就是这样沈默的笑,众妃嫔嫔似乎便明白这个小名到底是令妃家里人取的还是……皇上取的爱称了。若真是乳名,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
娴贵妃神色微冷地看了一眼宁欢,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睡的皇帝。
她起身出了内殿。
她再不去找点事儿做,怕就真的忍不住了。
见此,舒嫔便也再度跟上。毕竟医书也还没翻完,而且看娴贵妃这模样,也不知能不能静下心来,这进度怕是又要慢上不少。
林贵人怔忪的目光也从宁欢和皇帝身上收回,无意中再度看到梳妆台上的妆奁,她目光微滞,而后逃也似的走了出去,她也出去接着翻医书了。
待皇帝彻底熟睡过去,宁欢才轻轻松开皇帝手。
她将皇帝的手重新放回明黄的锦被中去,又细细为皇帝盖好被子,耳尖的绯色也终于慢慢褪下去。
她也没有管众人是如何想的,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守着皇帝,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某人无意中都暴露了,还能怎么办。再者,她也管不了旁人是何想法。
宁欢看着皇帝沈静安睡的容颜,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看着皇帝毫无血色的唇,宁欢还是轻轻眨了眨眼,心疼得很。
快些好起来吧。
再说,如今我可是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了,还不快些好起来护着我?宁欢眉眼温柔,心中轻轻一笑。
她又伸手再度摸了摸皇帝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又降下些了,她微微放下心。
没去外间的纯贵妃等人便也陪着待在内殿。
陪伴之馀难免闲不住地随意打量几分。
再度看瞥见梳妆台上的妆奁后,嫔妃们的目光都似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收回。
见过那样令人惊愕的一幕,她们现在好像能猜到那妆奁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了,还有这殿内的装饰……
纯贵妃和嘉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平静地看着床上昏睡的皇上。
众妃嫔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后殿的内间和外间中,静静等着皇帝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