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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再度写下“朕躬安”三字,宁欢略显不耐地将明黄的奏折拍到一边儿去。

每日写这么多“朕已阅”“朕躬安”,宁欢总觉着自己跟签名似的,名字叫“朕躬安”。

“这个敦达,这个月都上了几封请安奏折了,这是闲得没事么?”宁欢不理解,闲的没事干就老老实实待着,偏偏这人还要写奏折来烦扰上尊。

皇帝哑然失笑,却附和似的点头,不敢在这时违逆她。

毕竟拿人手短,她还是那个本就被他百般纵容的姑娘。

宁欢幽幽地看着皇帝:“你就不能让他们少写些废话连篇的请安折子么?要我看,有这么多的请安折子批阅才是安不了,徒增烦扰。”

皇帝忍俊不禁,却还是温言和她解释道:“宝儿,有时候圣旨也不是随心所欲就下的,我随口的一句话便会惹得下面的人百般琢磨,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虚言。”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宝儿说的也有道理,我会仔细考虑一番。”

闻言,宁欢仔细思索片刻,最后她放弃似的睨了皇帝一眼:“懒得管你,反正日后被烦扰的不是我。”

皇帝不禁轻笑出声,只觉她傲娇又可爱。

此时,李玉在外间通传:“皇上,娴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淡声道:“朕忙着。”

李玉会意,出去打发娴贵妃了。

殿外,娴贵妃听到李玉的回禀,有些意外又好像没那么意外。

她淡淡地看了李玉一眼:“令妃可在里边儿?”

李玉陪笑道:“回娘娘话,令妃娘娘在里边儿替皇上伺候笔墨。”

娴贵妃差点没忍住鼻间的冷哼。

今日伺候笔墨,明日侍奉汤药的,皇上就是铁了心只留令妃一人侍疾呗,娴贵妃心中又酸恼又委屈。

这段时日满宫嫔妃都想来养心殿给皇上侍疾,但皇上就是态度明确地表明不希望她们来,皇上还说什么人多嫌吵。但娴贵妃心想,瞧令妃先前还是官女子时在孝贤身边便叽叽喳喳的样子,难道令妃陪着就不吵了么,皇上就是偏心罢了!

可是失落归失落,皇上不让来,众嫔妃也实在不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只能每日遣宫人来问安顺便送些东西了。

好在令众嫔妃稍稍欣慰的是,虽然见不到皇上,但有什么东西皇上倒是一应收了。

娴贵妃沈默片刻稳住脸上端和的神情,她道:“本宫从医书上找到几个咱们满人调养身子的好方子,也遣太医和满医们瞧过了,他们都说没问题,本宫便想呈给皇上试试,还望李公公替本宫奉上。”

她轻轻擡手,翡翠便将手中的方子交给李玉。

李玉接过,连连笑道:“奴才一定向皇上转达娴贵妃娘娘的心意。”

娴贵妃的面色这才好看些:“多谢李公公。”

李玉道:“不敢不敢,娴贵妃娘娘折煞奴才。”

娴贵妃笑了笑,又担忧地叮嘱道:“李公公务必劝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政事虽然重要,但皇上龙体康健才是头一份儿的。”

李玉道:“娴贵妃娘娘放心,奴才谨记。”

娴贵妃这才点点头,又往养心殿内看了一眼,她才道:“那本宫便先回去了,皇上有什么吩咐或是养心殿有什么事李公公尽管差人告诉本宫。”

李玉连连应是:“娴贵妃娘娘放心。”

“奴才恭送娴贵妃娘娘。”李玉行礼。

娴贵妃走了。

馀光瞥见娴贵妃的背影走远,李玉才起身拿着方子走进养心殿。

他心中也松了口气,还好今日没再送补汤来了,味道再好,这么多日下来,他和圆盛也是真喝不下了啊。

李玉再次站在外间通禀:“皇上,娴贵妃娘娘寻了调养身子的满医方子,想呈给皇上。”

但李玉猜皇上大概是不会看的,估计这方子又要被他和圆盛拿去吃灰了。

果然,下一瞬便听见皇上拒绝的声音:“下去。”

李玉正准备应声,却又听里面传来令妃主子的声音:“李公公,先拿进来罢。”

李玉心中略有些惊异,面上却连连应了。

虽然两位主子意见不同,但李玉再清楚不过,这种时候听小主子的才是正确选择。

果然,皇上并未出言制止。

李玉进殿便看见皇上和小主子对坐在炕上,桌上摆了几摞奏折,还有朱墨毫笔,估计是小主子又在为皇上念诵奏折了,这都是这些日子养心殿的常态了。

令妃主子这可不就是在为皇上伺候笔墨么,李玉一面呈着方子,一面分了一分神在心中乐呵呵地想到。

“劳烦李公公了,下去吧。”宁欢接过方子,道。

李玉笑呵呵道:“小主子折煞奴才,奴才告退。”

李玉退下了。

宁欢兴致勃勃地展开手中的方子,皇帝见此,温和而无奈地笑了。

但是展开纸张后,宁欢脸上的笑意微微落下了些,她略显怨念地递给皇帝:“还是你看吧。”

皇帝略显疑惑,接过一看才明悟。

原来纸上写的是一水的满文,难怪宁欢没了兴致。

宁欢倒是在他的教导下识得些满文,但是当时见她兴致不高,皇帝便也没教下去,由得她高兴便好。

是以常用的字宁欢认得几个,但如药方之类的术语,在她眼中还是和一门外语无甚区别。

皇帝随手将方子放到一边去:“不想看就不看了,我也不用。”

宁欢却不大赞同:“万一有用呢,关外的满医不是也挺厉害的,说不定有奇效。”

皇帝忍俊不禁:“什么奇效,你又看了多少话本儿?”

宁欢霎时瞪他一眼,皇帝愉悦地笑了。

皇帝柔声哄道:“就算有奇效也无需什么满医的方子,太医院不是正开着方子么,汤药喝多了也不是好事,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也清楚,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是药三分毒,倒也是这个道理,宁欢点点头。

但是听到他后半句,宁欢没忍住睨他一眼:“那你好好休养了吗?”

皇帝气定神闲地笑道:“宝儿不是贴心地为我分忧许多么,自然好好休养了的。”

宁欢又气又好笑,但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意,实在也恼不起来,她似嗔似笑地摇头。

宁欢又拿过皇帝随手扔在一边的药方,仔细看了看。

虽然看不懂,但是看排版和字迹,写得很是详细工整,显然很是认真。

宁欢微微偏头:“这是娴贵妃的字迹么?”

皇帝瞥了一眼,略显为难:“不知道。”

宁欢先是诧异,而后没忍住地微微翘起唇角:“真不知道啊?”

皇帝看她一眼,好笑道:“朕每日看的奏折就够多的,哪里记得多少人的笔迹?”

“不过宝儿的笔迹我应当是记得的。”他有些促狭地看着宁欢。

先不说宁欢的特殊,就说无论是从前她那歪歪扭扭极具特色的缺胳膊少腿的字,还是如今与他愈发相似的字迹,皇帝都会是见一眼便不会忘。

宁欢先是笑,而后看见他揶揄的神色便反应过来。

她气得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就想扔他,但是想想他还在病中,宁欢纵使恨得牙痒痒却还是放下奏折,换成拍桌泄愤:“你说什么?”

皇帝顺手拿起她方才批阅的奏折,展开给宁欢看,他一本正经道:“你瞧,这样的字迹我怎会不记得?况且宝儿的字还是我一笔一划亲自教的。”说到这个,他有几分愉悦又有几分得意。

宁欢横了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皇帝便看着她温和笑着。

宁欢的目光再度落在药方上,她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纸页:“看不出来,娴贵妃对你倒很是上心。”她擡眸看向皇帝。

闻言,皇帝眉心微跳,但他神色未变:“何处此言,一张方子罢了,这些日子旁人送来的东西还少吗?”

说起这个,宁欢反而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无论谁送来的或是无论送的什么,皇帝看都不看一眼,全让李玉和圆盛拿去处理了,只名义上收下便好,宁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歹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宁欢托腮看着他,眉眼弯弯的。

皇帝八风不动:“朕消受不起,我只需要宝儿的心意便好。”

宁欢的唇角高高扬起:“想让我替你煲汤啊?”

皇帝却微微摇头:“不必,万一烫着就不好了,宝儿像现在这般陪在我身边便好。”

宁欢微微偏头,盈盈笑起来,他哄她总是很有一套。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宁欢故作傲然。

皇帝却是看得眉眼含笑:“嗯,多谢娘娘。”

宁欢不禁轻笑出声,但她想到什么似的:“哎呀,你又打断我。”

皇帝失笑:“好,你要说什么,洗耳恭听。”

宁欢以手支颐,声音轻柔:“那日夜里雨下得大,娴贵妃可是第一个便冒着雨不管不顾地来了养心殿,连裙摆都沾湿了,还熬了整夜为你翻医书找方子呢,实在看不出来,娴贵妃对你倒是一片真心。”她微微偏头,浅笑看着皇帝。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含笑,但皇帝却被她这微笑的目光看得后背一凉,他不禁正襟危坐了些,面上却是八分不动的淡然:“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当年他还是皇考的皇四子时,身边便从来不缺乏爱慕他的人,只是这份爱慕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所给,在他眼中便是一文不值。

“与你何干?那可是人家对你的一片爱慕之心呢。”宁欢眉梢轻挑,唇角却微微翘起。

皇帝笑起来,眉眼间的笑意温和却又凉薄:“这天底下爱慕我的人多了去,我都要去管么?”

“我的心里从来只装得下宝儿一人。”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宁欢身上,眉眼彻底温柔下来。

宁欢不可抑制地娇笑出声,她想说他自恋,可是看着他正襟端坐窗边,清雅矜贵却又隐含帝王威严的端方模样,她实在说不出天下没几个人爱慕他这样的话。

可是这样方方面面都卓绝无双的人,是属于她的呀,独属于她。

想到这里,宁欢实在忍不住地高高翘起唇角,最后只似笑似嗔:“你呀……”

皇帝干脆走过来将宁欢抱在膝上,他低笑:“不吃醋了罢?”他的声音很是愉悦,显然很高兴她吃醋,这样才证明他的姑娘心里也是有他的。

宁欢嗔了他一眼:“哪儿有这么多醋吃,照你的说法我吃得过来吗?”

皇帝难以抑制地笑起来:“嗯,宝儿说的对。”

他顺从地附和她,却换来宁欢再一眼的嗔怪。

宁欢轻轻靠在他怀中:“我只是有些诧异,娴贵妃那样性子的人,竟也会如此上心一个人。”

娴贵妃是什么性子,张扬,直白,从来眼高于顶的模样,总是带着所谓满族姑奶奶的傲气,没想到这样一个瞧着没心没肺的人竟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对皇帝动了心,可见皇帝的魅力之大。

宁欢睨了皇帝一眼。

皇帝见此,温和笑了,抱着宁欢轻轻抚着她的肩。

他又不甚在意道:“她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只要宝儿待我的一片真心便好。”

宁欢伏在他怀中,盈盈地笑起来。

皇帝柔声问:“一会儿晚膳想吃什么?”

宁欢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沈思片刻,道:“胭脂鹅脯,百花虾丸,桂花鱼条……”

说着她又幽怨地看了皇帝一眼:“你什么时候再寻几个做川菜的大师傅入宫啊。”

先前也不是没找过,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和宁欢想吃的相差甚远,宁欢也歇了一段心思,如今倒是又惦念起来了。

皇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上次不是不喜欢么?”

宁欢理直气壮:“那我这段时日突然又想再尝尝了不成么?”

皇帝哑然失笑,到底柔声答应了:“可以,当然可以,我让张广泗替你留意。”

闻言,宁欢反而有些忸怩:“张大人啊,这点小事太麻烦人家了吧。”

宁欢知道张广泗是川陜总督,总领一方的封疆大臣,让他去找厨师也太大材小用了。

皇帝不以为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作为朕的臣子,听命行事便好。再者,上次找的厨子不是不合你心意么,这次直接让川陜总督去找,总该没错了。”

宁欢不禁轻笑出声:“这和官职大小有何关系?”

皇帝道:“有关系没关系都无妨,正好张广泗上了一封折子,朕顺道便让他办了。”

话已至此,宁欢便只能欣然接受皇帝的提议了:“好吧,那就麻烦张大人了。”

皇帝轻笑:“你是君,他是臣,他受不起‘麻烦’二字。”他的语气平淡,可是平淡寻常的语气中天然带着为君王者的不以为意和理所应当。

宁欢轻轻眨眼,似乎又再一次认识到了什么。

皇帝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随口应了宁欢的要求后,他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坐,一同打开一本奏折:“咱们再看会儿折子,一会儿便去用膳。”

宁欢霎时哀怨:“我不想看了。”

皇帝抱着宁欢,柔声哄劝道:“没有多少了,这摞看完,今日便不看了。”

宁欢娇气地轻哼一声。

药方不慎落在炕上,没有人再在意那轻飘飘的一张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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