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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宁欢和皇帝用完晚膳重新回到金陵的街上时,已是夜幕降临。

然而秦淮河两岸果然不负盛名,纵使已是夜晚,大街上却依然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挂满了各式的灯笼,绵延数里的灯火辉煌明亮,将夜晚的秦淮两岸照得亮如白昼。

“秦淮两岸的繁华热闹真是名副其实。”宁欢手里捧着杯酸梅饮子,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似乎比白日更繁华璀璨的沿岸大街。

皇帝看着璀璨连绵的繁华灯火,微微颔首:“江南一带的确富庶,鱼米之乡,得天独厚。”

宁欢道:“是呀,平日竟也这般繁华,若是到上元灯怕更是热闹漂亮。”

皇帝牵着她的手,微微低头看她:“想看吗?”

宁欢擡头看他,她弯唇笑起来:“其实灯会看来看去估计都差不多,只是秦淮更富盛名罢了。都不说金陵了,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再带我去京城大街看看灯会才更实际一点儿。”宁欢睨了他一眼。

皇帝一时哑然,他低叹道:“实在是为夫有负夫人期许,对不住夫人,为夫一定好好反省。”

宁欢哼笑一声,也没真的想和他计较。

她又拉着皇帝到了一处卖花灯的店铺。

虽然没有灯会,但秦淮的花灯亦是闻名,哪怕是平日也会有店铺售卖花灯,但生意自然是比不过上元丶上巳这些节日时。

纵使宁欢永寿宫的私库中已经不知堆了多少花灯,但姑娘乐意,皇帝自然也随着她高兴。

他坐拥天下,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娇气的姑娘么。

宁欢挑了一盏走马灯和一盏漂亮的花树灯。

皇帝问道:“不再多挑些?”

“买回去也是放库房摆着,就这两盏吧,就当是我来金陵买的纪念品。”宁欢笑道。

“纪念品……”皇帝重覆了一遍这个词,道:“这个词用得倒贴切。”

宁欢一顿,又神色如常地笑起来:“当然。”

宁欢随口问花灯铺子的老板:“老板,秦淮河除了赏景可还有些其他的看头?”

老板很是热情地道:“夫人算是问对人了。咱们金陵最热闹的就是秦淮河了,几乎每日夜里秦淮河上都会画舫林集,常有乐女舞女于淮河之上奏曲起舞呢,夫人若是感兴趣大可包下一艘画舫前往一观。”

听到会有舞女于河上起舞,宁欢果然眼前一亮:“是嘛。”她蓦地看向皇帝:“你包画舫了吗?”

皇帝颔首:“有,你逛累了咱们便上去歇歇脚。”

宁欢心满意足地点头。

老板在一旁笑道:“二位实在是好运,这几日正值……”看着这气度不凡的夫妻二人,老板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止住了话头。

宁欢听了一半,难掩好奇地追问道:“正值什么?还不能说么?”

说都说出口了也没必要故作神秘讨人嫌,老板心中懊恼轻叹。

看了二人一眼,他到底道:“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今日正好是秦淮两岸选百花魁首的日子,秦淮河的画舫早早便都被订完了,若是现下才去订必是没有的,公子实在有远见。”

“若是污了公子和夫人的耳还望二位恕罪。”老板又连连陪笑道。

百花魁首,说得直白些便是从各个名妓间选出花魁中的花魁,再是附庸风雅也还是女.妓罢了,是以老板也是怕这二位瞧着便矜贵的主儿觉得有辱斯文。

皇帝的面色果然沈了一瞬。

宁欢却是不大在意,还很是兴致勃勃:“竟是如此?秦淮河畔的名妓想来必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皇帝头疼地看着宁欢,他知道这姑娘此刻必定是兴致高昂得很。

老板则略显讶异,大家夫人们对这些秦淮女艳可都是避之不及的,提都不愿提起,这位夫人瞧着身份不凡反而还不大在意呢,甚至……还很是感兴趣,老板暗暗咂舌。

他脸上却陪笑道:“夫人说得是,尤其是今日参选百花魁首的名妓更是个中佼佼者,除了琴棋书画,善舞之人也不在少数。”

宁欢眸中光芒愈盛:“好啊,善舞好啊,古有秦淮八艳……”她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蓦地止住话头。

老板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心道这究竟是哪家的夫人,竟然连秦淮八艳都知道,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难怪这位夫人能这般坦然地问起秦淮名妓,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啊。

他下意识看了旁边一直默默陪着的公子一眼,觑见公子冷沈的脸色,老板状似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他心中稀奇,嘿,这对夫妻,提起秦淮名妓,年轻的夫人不生气反倒是丈夫瞧着很是不悦,真是两位奇特的主儿。

宁欢也悄然看向皇帝,果然见皇帝脸色一黑,目光沈沈地看着自己。

她默默扶额,实在是得意忘形了,上次提一句扬州瘦马都不得了,这次……她心下为自己点蜡。

宁欢朝着老板笑笑:“多谢老板告知,祝您财源广进哈。”

说完她便忙不叠地拉着皇帝走了。

老板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只道这位夫人着实是个妙人,生得又这般美丽,难怪成家了瞧着还是一派娇气烂漫的模样,可见她的夫君也是极其宠爱她的。老板笑了笑,又去整理眼前的花灯了。

宁欢就没有这么悠哉的心情了,走到一处僻静的树下,她小心觑着皇帝冷沈的面色。

李玉瞧着二位主子估计有话要说,便让扮作寻常百姓的侍卫们在外围守着,不敢让人进去打扰二位主子说话。

这回他更是离得远了些,瞧皇上那面色,小主子不得和他歪缠一会儿,可不能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这边,宁欢犹犹豫豫地辩解:“不,不至于吧,我不就是知道得多了些么?”

皇帝气笑了:“那是你一个小姑娘该知道的东西吗?”

秦淮八艳,他敢肯定自她入宫以后看的所有话本子里绝不会有哪本书会提及这四个字,一猜便知道那是她还在闺中时看的杂书,她入宫那年才十五呢,那她在闺中时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才多大。想到这些,皇帝真是又好气又无奈。

“才不小呢。”宁欢小声嘟囔。

其实秦淮八艳是她前世便知道的,若论起来,那时候她也有十八了,反正不是像皇帝想的那般十二三岁不谙世事的年纪。

见她还敢反驳呢,皇帝气得捏了她的小手一把。

宁欢娇声道:“哎呀,这又有什么嘛,反正我看也看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能把我的记忆都剔了不成?”

就是因为没办法剔除皇帝才气,他不解气地捏了捏宁欢的脸:“无法无天的姑娘,那些东西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的吗?”

“小姑娘?”宁欢忽的睨他一眼:“那我入宫时才多大,你不也对我这个小姑娘下手了,如果不是我不小,那就是你禽兽。”

皇帝惊诧地看着她,竟是一时语塞,他气笑了:“诡辩。”

宁欢轻哼一声,傲然自得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皇帝忽的笑了,他看着她:“若我真是禽兽,在你入宫那年我便该封了你,如今看来,还是我太过心软。”他轻轻捏了捏宁欢的脸。

宁欢竟是没忍住地笑了,这个人啊……

没绷住表情,她便也不装了,她勾住皇帝的脖子,娇声撒娇:“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再说就算我当年不该看,那如今总可以看了吧,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么?”宁欢满不在意地道。

听着她这般直白大胆的话,皇帝一时愕然,他咬牙道:“宝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欢也不怕他,眼波盈盈地看着他:“我知道呀,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也没少做呀,夫君。”她凑到皇帝耳畔轻笑。

皇帝轻吸一口气,牢牢地箍着怀中这个妖精纤细柔软的腰肢。

半晌后,他才好气又无奈地低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

他妥协了,宁欢得逞地笑起来,“夫君不喜欢吗?”

“不过不喜欢也晚了,我大概这辈子都做不得班昭那般贤良淑德温婉守礼的女子。”她微微偏头,得意地看着皇帝。

为何会是班昭,因为她永寿宫的匾额是“令仪淑德”,挂的是《班昭辞辇图》。

看着她傲然又明艳的模样,皇帝的心早就软成一汪春水,他笑叹道:“喜欢,怎会不喜欢,我的宝儿用不着做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你就是你,也有这个资格放肆娇纵。”

宁欢伏在他的怀中,娇娇俏俏地笑起来:“君无戏言,这可是你说的。”

皇帝抱着她,温柔而纵容道:“嗯,我说的,君无戏言。”

“那我们赶紧去乘画舫吧。”宁欢擡头看他,狡黠笑道。

皇帝睨她一眼:“原来说这么多好听话就是为了哄我放你去乘画舫?”

“哪儿有,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宁欢毫不心虚。

皇帝笑了笑,又无奈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什么看的,没的污了你的眼。”

宁欢嗔了他一眼:“什么污了我的眼,人家就是好好的弹个琴跳个舞,又不是要做什么。”

皇帝又是愕然地看着她:“要做什么?你又看了什么?”他的思绪也跟着发散,却有些不大敢相信地看着宁欢。

他家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咳。”宁欢不自在地咳了咳,忙解释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看她这心虚的样子,肯定没看什么好东西,皇帝头疼又无奈。

在皇帝开口前,宁欢抢先道:“都是人,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皇帝不赞同地看着宁欢,她这么矜贵的姑娘好端端地看什么名妓,实在是辱没她的身份。

宁欢看了他一眼,忽的笑起来:“你知道的,无论是你……”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皇帝,又随手往外一指:“还是贩夫走卒,在我眼中都没有区别。所以皇帝陛下呀,还请您收起您的偏见呐。”

闻言,皇帝一时愕然,却静静地凝视着她。

宁欢轻轻弯唇,接着道:“我想,若是我没有入宫,以我们家当时的门第,我阿玛额娘估计也就给我找个普普通通的会疼人的读书人嫁了,但是你信不信我的日子还是能过得不错?”

随遇而安,没有人能比她更懂这个词了。

皇帝却是呼吸一窒,面色蓦地阴沈了几分。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允许她随便找个人便嫁了!

会疼人,这天下还能有谁比他更疼她,更能娇养得起她吗?

看他就要气急败坏的模样,宁欢好笑又心软,她到底安抚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反正若你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我也还是会嫁给你啊,同样无关身份,知道吗?”她捧住皇帝的脸,盈盈笑起来。

当然,若他是个已经成家的读书人,情况和现在可就不同了,她是绝不会嫁的,咳。

不过也没有这种可能了,就不说出来让他闹心了,宁欢心中偷笑。

眼前的姑娘笑意明媚,一双漂亮的眼眸中仿佛落进了漫天繁星,不,漫天繁星都没有她此刻的笑意来得漂亮璀璨,她就是这世上的至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比不过她。

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啊,最幸运的是,她也恰好爱着他。

她说无论他是皇帝还是贩夫走卒,她都会嫁给他,听着这甜软真挚的话,皇帝的心都要化了。

这一瞬他恨不得将全天下都捧到她面前博她开心,珍宝给她,他也给她。

他紧紧地凝视着她,最后再也忍不住牢牢地将她抱入怀中。

“宝儿,我的宝儿啊……”他轻叹,声音温柔至极也爱恋至极。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姑娘,纯稚丶美好丶大胆丶仁善丶爱悯……在皇帝心中,这世间所有的词都不足以来形容她的好。

好在他当初握住她了,他无比庆幸。

宁欢弯唇笑起来,回抱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宁欢又擡起头看着他盈盈笑道:“走吧,一会儿我该看不到漂亮的舞了。”

皇帝还在为她的话而心软,却也没忍住轻哼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看你的秦淮名妓。”

宁欢连连笑道:“那倒不是我的,我就是单纯地想欣赏一番姑娘们的美貌和舞姿罢了。”

皇帝叹气,到底妥协了:“走吧,去看。”

他实在不明白,一群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家姑娘为了看上一眼,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他到底心软了,实在见不得她不高兴。

宁欢笑起来:“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皇帝温和而无奈地摇头。

……

秦淮河的水缓缓流动,两岸辉煌的灯火落在河水中倒映出耀眼的光影,水波粼粼姹紫嫣红,两岸灯海锦簇,河中大小的画舫林立,大大小小的画舫上也悬满各式各样的彩灯,将秦淮河照得愈发光华璀璨。

“果真热闹啊。”宁欢站在画舫二层,看着四周各式各样的画舫,忍不住地感慨道。

皇帝还没来得及接话,宁欢又兴致勃勃道:“开始了。”

皇帝无奈,陪着她看去。

果然是所谓的选百花魁首,举办方还特意在秦淮河上搭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经过层层筛选来到最终角逐阶段的名妓都会一一乘船到水中舞台上献艺。

此刻每一艘行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上都有一篮子绢花,可以为喜欢的姑娘投花,绢花的数量于姑娘们的比试排名也有一定的加成。

这样的活动皇帝自然是不愿参与的,但是宁欢要玩,他也实在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同意。

此刻宁欢便拈了一朵绢花,轻笑道:“还挺会玩儿。”

观众海选啊,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了。

“怕都是内定的,不过走个过场让你们有些参与的乐趣便是。”皇帝不以为意,淡声道。

宁欢霎时瞪了皇帝一眼:“就你聪明,不想看就回去。”

皇帝哑然失笑,搂住她的腰:“好,我不说了。”

宁欢轻哼一声。

此刻水舞台上的名妓正在弹琴,琴声悠扬缠绵,虽然看不清美人的脸,但一眼望去能看见她的身姿袅娜窈窕,可以想见脸必定也是如花似玉的,瞧着的确养眼。

不愧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各家花魁啊,宁欢心中感叹。

她又戳了戳皇帝:“琴声如何?”

皇帝微微蹙眉,并不想评价。

看他这略显嫌弃的表情,宁欢便知道了。得,要么是琴艺入不了他的眼,要么便是皇帝陛下自持身份,不愿折腰去点评一个风尘女子。

宁欢轻啧一声,在皇帝开口前,她道:“想好你要说什么,要是不好听你还是别说了,不如闭嘴。”

皇帝听话地闭了嘴。

瞥了一眼他老实的模样,宁欢实在没忍住掩唇轻笑。

古琴丶琵琶丶古筝丶瑟箫笛甚至是箜篌……秦淮两岸的秦楼楚馆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争奇斗艳了,叫得上名字的乐器几乎是应有尽有都上了一遍。

“不说身份,这排场都快比得上南府了吧。”宁欢咂舌道。

皇帝眉心微蹙,南府都是挑的清白人家的女子自幼在宫中培养,虽然身份也不高,但还是比这些所谓名妓强上许多。怕惹宁欢不高兴,皇帝虽然这般想,却并不说话。

宁欢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

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宁欢又神色古怪地看着皇帝:“说起南府,我倒想起扬州瘦马了,人家一开始也是清白的姑娘,还不是自幼培养,最后被献出去,南府不也……”

若是皇帝愿意,南府清白的乐伎舞伎也会被献给皇帝,成为他的女人。

皇帝气笑了:“你这是将我与那些满脑肥肠的盐商比?”

宁欢知道这话不大妥当,她便难得殷勤地笑道:“就事论事,不是说你,区区盐商怎么能比得上咱们天下至尊至贵的天子。”

皇帝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他到底还是同宁欢解释道:“瘦马一向低贱,主人家对其大可肆意打骂肆意买卖,纵使被教了一身琴棋书画又如何,养成后也还是用于风月,被送入勾栏的便不说了,那些哪怕做了富贵人家妾的也还是能被随手送人丶转卖,有时候与其说她们是人,不如说是物件。”

他的声音温和平淡,说出的话却很是残酷。

“再说南府,虽然也只是低等的乐伎,但没有人能肆意打骂她们,她们也不会被随意送人随意买卖,就算……”皇帝看了宁欢一眼,到底客观道:“就算真被皇帝收了,反而是一步登天。”

宁欢知道皇帝说的都是真的,这回倒真是她举例不恰当了。

但她不在意南府的乐伎会不会一步登天,她在意那些被当做物品的扬州瘦马。

宁欢有些哀伤:“真可怜啊……”

沈默片刻,她想到什么似的,忽的看向皇帝。

皇帝眉心一跳,到底温和而耐心地同她讲道理:“宝儿,你应当也知道,养瘦马早已成为江南一带庞大的产业,牵连甚广,牵涉的官商数量更是庞杂巨大,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宁欢闷闷地应了一声。

拔出萝卜带出泥,她怎会不知道,这些苦难的女子唯有……唯有逃离这个时代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沈默了片刻,宁欢还是不甘,她忽的道:“但咱们可以慢慢来。”

皇帝看向宁欢。

宁欢道:“江南这一带的盐税问题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既然要处理,那便一并处理好了,也是顺带的事,多这一桩罪名也不多。”

皇帝一时哑然,实在赞叹于她的敏锐。

宁欢看着皇帝,认真道:“先杀鸡儆猴吧,这样总有一日能完全肃清这样的事。”

皇帝虽然不忍她忧愁,却还是没有像往常那般一口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他轻叹一声:“让我考虑考虑,这不是小事。”

宁欢也不算失望,她轻轻颔首:“好。”

大事小事她心中还是有分寸的,不会胡搅蛮缠。

皇帝反而讶然,他搂着宁欢轻笑:“这么乖?”

宁欢脸上的正经还是没能多维持一会儿,她嗔恼道:“在大事上我什么时候不懂事过?”

皇帝失笑,抱着她哄道:“嗯,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

宁欢轻哼一声。

此刻窗外正好传来一阵喧嚣声,比刚才还要热闹许多。

宁欢打起精神,又振奋起来,她忙探头望去。

“哇——”看到水舞台上的景象,她也忍不住地和方才喧闹的人群一般惊叹出声。

原来竟是有舞姬在秦淮河上作水上舞。

只见一丛丛莲叶和莲花间,有美人于其间轻盈曼舞,水袖轻扬间翩若惊鸿,手腕和腰间的银铃随着身姿的舞动发出清脆泠泠的声响,美人脚下亦是步履不停,凌波踏浪而舞,甩袖擡腿间时常扬起片片水花,恍若步步莲生。

一舞毕,四周都很给面子地发出巨大的叫好声,也不负舞姬在这寒凉的春夜作水上一舞。

“这个时节,有荷花吗?”宁欢好奇地问皇帝。

皇帝道:“假的,估计是仿制出来的器具。”

宁欢恍然:“也对。”

但是看着舞姬湿透的下裙,宁欢不禁伸出手感受了一番画舫外的温度,河风拂过甚至带来微凉的寒意。

宁欢不禁凝眉:“这么冷的春夜还下水,她就不怕身子寒凉吗?”

皇帝一顿,他家姑娘有时候敏慧非常,有时候却也懵懂天真。

这些风尘女子何须担心身子受寒,若是受寒无法有孕或许还是好事。

但这话实在不堪,皇帝不想污了宁欢的耳,便只模糊了一番道:“为了夺魁首,自然是拼尽全力。”

宁欢果然没有察觉,只是轻轻叹息。

好在又有人开始献舞,宁欢的注意力便再度被吸引过去。

皇帝也悄然松了口气。

看着水舞台之上舞衣精美舞姿灵动的美人,宁欢又兴致盎然道:“秦淮风流,名不虚传。你说……”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宁欢话还未说完,皇帝已经先一步开口止住她的话头。

宁欢笑不可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皇帝温和而笃定地笑了笑:“宝儿,这会儿瞧瞧便罢了,若是你要召到行宫或是漾彩舟上,都是不可能的。”

宁欢好气又好笑,气他的古板顽固,笑他实在了解自己。

她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便只睨了皇帝一眼:“别人家都是妻子生怕丈夫去秦楼楚馆风流,咱们家倒好,反而是你嫌弃得不行。”

虽然被宁欢口中的“咱们家”所愉悦,但皇帝还是道:“她们是什么身份,不配靠近朕,也不配靠近你。”

“你也少看些,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皇帝还不忘叮嘱道。

宁欢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就知道说了还是白说。

看着她满不在意的模样,皇帝无奈极了。

他柔声和她讲道理:“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旁的也就罢了,若真是召了这些秦淮河畔的……女子起舞助兴,日后史书会如何写?宝儿不会一点儿都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吧?”皇帝笃定笑起来。

宁欢果然一顿,但是看着他笃定的笑意还是恨得牙痒痒,她争辩道:“我还不是。”但底气还是不算足。

皇帝轻抚她柔软的发,气定神闲道:“《皇后列传》中会记载你所有的生平,此等轶事史官必定不吝记载。”

宁欢果然绷不住了,她嗔恼:“别说了!我又没说要召。”她不解气地一头撞进皇帝怀中。

若是真让后人看见史官记录她召名妓助兴,那她成什么了,虽然在更远的后世不会有人说她行事悖乱荒唐,但定然会成为一桩揶揄的笑谈,真是想想就社会性死亡了。

皇帝稳稳地接住她,愉悦而满意地笑起来:“宝儿也别担心,现在不是没人知道么。”

宁欢气哼哼地戳了戳皇帝的脸:“你就会欺负我。”

皇帝无辜道:“我明明是为宝儿着想。”

宁欢轻嗤一声。

皇帝便笑着哄道:“还看不看了?若是累了咱们便回去。”

宁欢瞥了他一眼:“看,为什么不看。日后就算史书记载,也是你这个皇帝带着我来看的,我一个柔弱恭顺的嫔妃如何拗得过皇上呢。”说着,宁欢还装模作样地慨叹起来。

看着她狡黠的模样,皇帝不禁轻笑:“促狭。”

宁欢轻哼一声,又转头去看水上舞台了。

月上柳梢头,秦淮两岸却依然繁华热闹,灯火璀璨。

宁欢托腮看着,微微弯唇:“金陵不夜天呀。”

此刻虽然热闹,但一会儿到点儿还是该宵禁,皇帝心中正直地反驳宁欢。

但他面上却很识趣,不敢说出这话煞风景。

他温和问道:“江宁府好玩儿吗?”

宁欢回眸看他:“好玩儿,尤其这秦淮两岸,实在热闹。”

皇帝满意而纵容地笑道:“玩得高兴便好。”

宁欢依偎进皇帝怀中,看着沿岸灿烂辉煌的灯海,她感叹:“也不知下次再来金陵是什么时候。”

皇帝抱着她,声音低柔道:“日子还长,什么时候想来了咱们便来。”

宁欢蓦地笑起来,哪儿有他说的这么轻易啊。

不过她还是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好意:“那就等着你安排了。”

皇帝轻笑,温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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