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宁欢也回过神来,又嗔又恼地瞪了皇帝一眼。
都怪他,这下可好,这些话也让李玉听见了。
何为帝王之妻,自然是皇贵妃,皇后。
这种话现在说实在有些不妥。
李玉额间直冒冷汗,纵然早就有所猜测,可是亲耳从皇上口中听到这话自然还是不同的,大街上也不敢跪,他只能默默低着脑袋,极力恭敬,就怕皇上心念一偏便摘了他的脑袋。
不,或许应该担心令妃主子要他的小命才是,皇上是最了解他的忠心的。
皇帝的确不大在意,李玉是他的心腹,许多事他都是让李玉去办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李玉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然也不能跟在自己跟前儿这么多年。
再者,小主子这个名头也是这老滑头当年为了讨他欢心先唤出来的,叫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皇帝觉得,李玉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宁欢是什么地位才对。
但是想着宁欢或许会不放心,皇帝便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李玉,知道小主子是谁吗?”
李玉眉眼一肃,恭恭敬敬地拱手:“小主子自然是奴才的女主子,唯一的女主子。”
李玉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皇上,能被称为女主子的人,自然是皇上的正妻,皇后。
皇帝对李玉的识趣很是满意:“嗯,你心中清楚便好。”
李玉会意,连连应是。他又忙看向宁欢殷勤陪笑道:“您一直都是奴才的女主子,奴才只忠于您和主子。”
皇帝也看向宁欢。
嗯,她高兴就好,若她还是担心,那便只能……
话已至此,宁欢倒也没什么想法了,既然皇帝都信任李玉,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她便轻笑道:“李……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
李玉连连陪笑。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李玉的施礼已经引来不少人旁观了,宁欢不欲多说,拉着皇帝往前走去。
见小主子最终没有计较什么,李玉心中狠狠松了口气。
他落在后面悄然放缓了脚步,落下一个听不见皇上和令主子说什么,但又能看见二位主子的距离。
他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了,李玉心有馀悸地握着衣袖擦掉额间的汗。
……
茶楼近在眼前,宁欢却停住脚不动了,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茶楼对面的另一座小楼。
皇帝顺着看去,“物华楼”二字映入眼帘。
嗯,里面儿瞧着不禁有绸缎卖,还有珠钗步摇卖,倒也不负其“物华天宝”之名。
皇帝了然笑道:“走吧,去瞧瞧,这铺子瞧着还算大,应当也有茶水喝。”
宁欢眸中的光彩愈盛,笑意嫣然:“夫君真好。”
皇帝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
一进店,夥计便忙不叠地迎上来:“夫人里边儿请,您想置办些什么?”
宁欢打量着周围展示出来的绸缎绮罗,钗环步摇,她随口问道:“你们家二层能歇息么?”
夥计一时为难:“这……”
二层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都是金陵城里的高门豪富或是他们物华楼的熟客才能上去,上面的东西更好,当然价值也更贵重。
皇帝微微凝眉,还没说什么,倒是见一个女子笑盈盈地迎上来:“能去能去,妾身是物华楼的管事,夫人若是不嫌弃便由妾身引您上去吧。”
她挥了挥手让夥计离开。
这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瞧着这位夫人和她夫君的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么,就说夫人发髻中那支金累丝穿花嵌宝石攒金步摇,那颗显眼的红宝石有多么贵重稀罕自不必说,就是这金累丝和攒丝的技艺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这段时日圣驾巡幸江南,如今天子正驻跸金陵,随行官员不少,金陵城中多了不知多少显贵的高官。秦淮两岸的繁华热闹天下皆知,难免会有大人趁此时机带着家眷出来游玩,指不定她现在接待的这二位便是其中之一呢,反正瞧着这两位的气度也不像是差钱的主儿,自然小心伺候为上。
宁欢微微一笑:“好,那就劳烦了。”
女管事笑容满面地引着宁欢上楼:“不知夫人想看些什么,我们物华楼有绸缎也有成衣,有珠钗步摇也有耳坠手镯,这几日正好还到了新鲜式样的散花锦和彩烟缎,您若是有兴趣也可瞧瞧。”
宁欢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个富有四海的夫君跟在后面,她更是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那就先将你们店里最好最漂亮的料子和首饰都呈来看看罢。”
管事眼前一亮,果然没看错,是为身份不低的夫人啊。她连连笑道:“好的,妾身这就去吩咐,您且先品茶歇上一歇。”
宁欢和皇帝在月桌边坐下,有夥计来为二人奉茶。
二层也有几位在看绸缎和首饰的夫人小姐,听到宁欢的话都不由悄然看过来。
也不知是哪家夫人,口气这般大,竟这般豪奢。
但是目光看过去,却看到一对容姿极为出众的夫妻,丈夫俊美矜贵,渊渟岳峙,夫人琼姿玉貌,明艳无双。
再看夫妻俩的衣着打扮,一看便知是做工精细价值不菲的上佳珍品。特别是那位夫人身上的十二幅月华裙,流光溢彩却又轻灵翩然,缎料绣工实在精巧,也实在漂亮夺目,看着便价值连城。可见这二位身份的确不凡。
偏偏这样端贵的人家,丈夫还能耐心温和地陪着妻子来逛物华楼,真是……
夫人们别过眼去,小姐们悄然看了这位温雅清贵的公子几眼后,也挪开了视线。
女管事很快便带着夥计将绸缎首饰呈上来,她笑着为宁欢介绍:“夫人您请看,这是缕金飞花纹的彩烟缎,这是霞彩千色蹙金马面裙,便是那散花锦制成的……”
宁欢瞧了瞧,锦缎虽然已足够轻软漂亮,但总归还是比不得她常用的天华锦和云锦之类的缎料,不过样式还挺好看,宁欢便也随手点了几件。
见夫人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管事想了想,又小心问道:“夫人可是对这些料子不满意?其实咱们店里还有江宁织造御供皇家的云锦,可要妾身为您呈上看看?”
江宁云锦能御供皇家自然是千金一匹的贵重难求,不说旁的,便是这金陵城里用得起云锦的人家都寥寥无几,是以一开始管事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拿出来。
但是此刻拿着这些锦缎出来,虽已足够富丽却似乎还是比不上夫人身上那件十二幅月华裙的面料和绣工,管事咬咬牙,到底提了这么一嘴。
宁欢眉梢轻挑:“不是说要你们店里最好的面料么,既然有云锦为何不呈上?”
管事陪笑:“妾身有罪,是妾身怠慢夫人,但夫人应当也知道云锦的贵重难求,这也是咱们物华楼的镇店之宝,向来轻易不示人,是妾身瞧着夫人气度不俗,这才……”
闻言,宁欢到底没说什么,她微微颔首:“拿来瞧瞧吧。”
她也想看看江宁本地的云锦和进贡到宫里的云锦有何区别。
管事连连应了。
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江宁云锦,一呈上来便将旁边的各式彩缎比得黯然失色。
二层的几位夫人和小姐目光都不知不觉凝在托盘上的云锦身上,色泽灿烂明丽,华美瑰丽如天上云霞织就,难怪能闻名天下成为皇家贡缎。
宁欢看了一眼,倒也没多么惊艳,毕竟她衣柜中云锦制成的衣裙数不胜数都快放不下了,看多了便也没什么感觉了。但好在这些云锦的花纹样式实在精巧新颖,宁欢倒也还算满意。
“这件丶这件丶还有那几件……”宁欢顿了顿。
管事便忙笑道:“好嘞,妾身这就让人为您包起来。”
宁欢却蓦地笑起来:“不。”
管事一楞。
宁欢恶趣味道:“除了方才指的几件,剩下的都包起来罢。”
这回不止是管事了,连二层的夫人小姐们都愕然一瞬,二层静得出奇。
这位夫人瞧着年纪轻轻地却是出乎意料的豪富啊,这么多匹云锦不知要花上多少两金银,看来夫家身份不低啊。
偏生瞧着那位夫人神色自若,她的夫君从头到尾也只是看着她笑,似乎毫不介意她这一下花出去多少金银,一看便是都习惯了这样的花销的。
着实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夫人们纷纷别开眼去,不再看云锦也不再看宁欢。
这么一比,家里的男人都快被比到泥里去了。
皇帝看着宁欢狡黠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地轻笑,他家姑娘,还是这么促狭。
管事连忙收敛好神色,笑容满面地连连应是:“好好,妾身这就让人包起来,能让夫人满意是小店的荣幸。”她想过最好的便是这位夫人要上两匹缎子,毕竟这云锦的价值实在贵重,却没想这位夫人的豪奢还是出乎她的想象啊。
看来这两位贵人果真是从京城随驾而来的高官大户啊。还好方才没有得罪,管事心下喜悦又庆幸。
但是看着宁欢身上描金彩绣流光溢彩的十二幅月华裙,管事还是没忍住笑着多问了一句:“妾身瞧着夫人身上这件十二幅月华裙的面料亦是难得的精细,当真如月华云霞般轻灵华美,怕是不输咱们江宁云锦的美名。”
她也并非完全是奉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一开始便看出夫人这身月华裙的质地和绣工技艺不俗,管事也的确好奇到底是哪种缎料制成,竟连彩烟缎这样上好的缎面都被比下去了。
啊,不输江宁云锦么?
宁欢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翩然轻灵的裙摆,这身月华裙是什么面料做的她还真不知道,她从来只管好看便是。
宁欢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温声回答宁欢的疑惑:“是蜀锦。”
蜀锦……
二层夫人们的目光又再度落回了宁欢身上,难怪看着如此华美却偏偏轻灵至极,是见所未见过的式样,原来这就是同样金贵至极的蜀锦制成的衣裙啊,果真奢丽不凡。
但她们又都想到什么似的很快便移开目光,这二位的身份怕不是轻易招惹得起的。
管事更是差点惊呼出声,竟然还真是与江宁云锦齐名的蜀锦。
与云锦不同,蜀锦的产出更为稀少,是以向来只御贡皇室,这位夫人能用得起蜀锦,必定是皇上亲赐才能有的,那么这二位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便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几户高官人家了。
管事愈发小心谨慎,陪笑道:“原来是蜀锦,是妾身眼拙,果然是与江宁云锦齐名的贡缎呢,但夫人风华无双,竟将这华美的蜀锦都比了下去。”
宁欢微微一笑,她又岔开话题:“还有什么钗簪步摇,都呈来瞧瞧吧,我方才见你们店里的步摇制得也很是漂亮。”
若是知道是蜀锦,她就不会问皇帝的,实在有些……招人眼。
管事殷勤地让后排捧着珠宝首饰的夥计上前。
看夫人买云锦都跟买不值钱的布匹似的,若是有看上的珠钗宝簪,必然也不会吝啬。
宁欢后来干脆自己在二层和三层逛起来。
拿着一支春水玉花簪和一支金嵌花镂金倒垂莲步摇,宁欢纠结地看着皇帝:“哪支好看?”她微微在头上比划了一下。
皇帝温和道:“都好看,都包起来吧,换着簪便是。”
“也是。”宁欢又狡黠笑起来:“嗯,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皇帝哑然失笑,温柔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李玉心中轻啧,也亏是皇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否则一般人真是轻易养不起这位娇贵的主子。
管事小心翼翼地陪在后面,心中暗暗咂舌,什么时候自己买东西纠结的时候也能这样全都要便好了。
直到逛到快到用晚膳的点儿宁欢才心满意足地结束她的挑选。
管事笑道:“还请夫人留个地方,小店也好将东西送至您的宅邸。”
宁欢顿了片刻,又道:“李一,一会儿你留一个吧。”
李玉连连应是。
管事笑意殷勤地送宁欢和皇帝出门。
这位夫人今日买的这些绸缎衣裙钗环步摇的价值都快赶上她们店里十日的进账了,她们的店也不是什么小店,只能说这二位着实是豪富,在京中门第必然不低。
目送两位贵人远去后,管事便笑着朝李玉讨要住地。
李玉带着管事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道:“全部送到江宁府行宫去,自有人会接应。”
“好嘞,是江宁府……”管事本来还笑着,忽然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再一听这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侍从,这声音显然还是和常人有些区别。
管事当即便跪下了。
江宁府行宫?!就算再难以置信她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皇上天恩允了哪对皇亲或是高官大人夫妇随侍行宫吧。行宫住的都是皇上和宫里的主子们,那,那二位贵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您……方才,方才……”管事紧张又惶恐,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李玉早有预料,只声音平平道:“起来说话,今日就是公子和夫人恰巧进了你们这物华楼一趟,将东西送到便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么?”
管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撑着站起来,哪怕极力镇定声音也还是有些颤抖:“妾身遵命,妾身今日就是如往日那般接待了两位贵客罢了,您且放心。”她脸上撑出一个笑来。
李玉满意地点点头,连忙追着小主子和皇上离开的方向去了。
李玉离开后,管事才心有馀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她觉得自己的腿还有些软。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方才那两位贵人离去的方向。
这,这……她方才接待的竟是天子和某位娘娘吗?!
难怪那位夫人连一件寻常的月华裙都是用万金难求的蜀锦制成,裙身上也用了繁覆高超的缂丝技艺,还有夫人发髻上那些步摇钗簪,夫人的打扮为何如此金贵,为何能眼都不眨一下地便一掷千金,管事在这一刻终于也明白了。
宫里边儿金尊玉贵的主儿啊,这一切用度可不都是天下间最锦绣金贵的好东西么。她的夫君更是富有四海的帝王,自然这天下的东西都属于皇上,于帝王而言,金银真的只是身外之物了。
管事缓了一会儿,眸中光芒大盛。她连连上了楼,忙不叠地吩咐道:“快快快,将方才那位夫人要的东西都包好,用最上等最漂亮的绢丝礼盒打包,绝不能有所纰漏!”
执掌天下的帝王竟就长这般模样么,竟然这般年轻俊美,温雅端方。还有那位娘娘,必定是极其受天子宠爱的,瞧方才那位娘娘那般挥金如土的模样,皇上可一直纵容默许着呢,管事心中暗暗咂舌,脸上愈发春风得意。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接待了皇上和娘娘,还卖出去这么大笔价值连城的东西,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看见女管事忙得团团转的模样,还在楼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纷纷别开眼去。
什么叫千金博一笑,她们今日也算见识了,几乎是方才那位夫人的目光在哪支珠钗步摇上多停留一会儿,她的夫君便会直接让人包下哪个,这般不把银子当银子的阔绰,便是她们也是第一次见。
容姿卓绝,恩爱不已,估计身份也不低,小姐们暗暗期许,若是未来的夫君也是这般模样,也能这般待她们便好了。夫人们虽清醒许多不会奢求,却也实在被方才那对夫妻打击得不清。
谁不想像那位夫人一般被自家夫君疼着宠着挥金如土娇养着呢。
见过那奢丽的云锦和蜀锦,这些平日瞧着美丽华贵的蹙金彩烟缎也黯然失色没什么特别的了。
夫人和小姐们都没了兴致,陆续走下楼去。
二楼的管事们也不慌张,还是笑容满面地送诸位夫人小姐出去。
方才那位夫人一掷千金带来的收入都抵他们多少日的营收了,倒也不妨事。
二楼倒还剩几位依然在看珠宝首饰的客人。
坐在窗边的一位女子从外面收回目光,看着管事春风满面团团转的模样,她微微蹙眉:“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竟如此豪奢。”
陪侍的侍女便笑道:“或许是从京城随驾而来的夫人呢,没见过咱们江南一带的花样儿,难免新奇了些。”
女子没说话,微蹙的眉头却渐渐松开,她从那一批又一批的绢丝宝盒身上收回目光。
就是那位公子,看着那般清贵守礼的人竟也如此纵容他的夫人,就算新奇,行事到底铺张奢靡,实在同她从前见过的端恪持家的主母夫人们不同。
她心中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扼腕。
“小姐,咱们也该回嘉兴了,下次还不知何时才能再来江宁,您若喜欢不妨多挑些东西一并带回嘉兴?”侍女在一旁柔声提议。
女子彻底回过神来,可有可无地点头:“那便多挑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富有四海,一掷千金啊,女鹅真幸福(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