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这日天气晴好,皇帝又带着宁欢去了栖霜阁赏舞。
本来依皇帝的意思,直接召容贵人去养心殿便好,但宁欢说想顺道在御花园赏赏花,皇帝便带着她去了栖霜阁。
“容贵人跳的舞有这么好看吗?”皇帝欣赏不来,皇帝也不解。
这会儿照旧在栖霜阁赏完两支舞,皇帝便带着宁欢来御花园中漫步了。
宁欢道:“当然,这和卓部的舞和南府的舞比又是另一种风情了,就是你不懂欣赏。”她傲然道。
的确和南府的舞不同,但若说什么风情不风情,好看不好看的,皇帝是看不出来。
但他还是顺着宁欢,轻笑道:“好,是我不懂。”
不过看着这个明明不感兴趣却还是每每陪着自己一同看容贵人的跳舞的人,宁欢还是难得良心发现了一回。
她道:“你若是实在不喜欢,下次就别陪我了,免得人家容贵人看了也怕你。”想到容贵人在皇帝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宁欢也忍不住睨了皇帝一眼。
皇帝自是求之不得,但他看着宁欢:“你愿意了?”
皇帝为何不喜欢还每次都陪着宁欢一道,自然是因为宁欢自己不好意思独自召容贵人献舞,只有扯了皇帝的大旗,她才敢为所欲为。皇帝对此真是好笑又无奈,但她喜欢,皇帝便也只能陪着。
宁欢果然嘟囔道:“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愿意了。”
皇帝温声道:“何必不好意思,她若是个聪明的更该知道这些舞都是为谁所献。”
他这话实在说得理所当然,宁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样真的好吗?”但她还是有些犹疑。
容贵人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贵人,她若是屡屡召一个堂堂的贵人为自己献舞,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皇帝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贵妃,召一个贵人哄你高兴还是当得的,况且她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能入宫的吗?”他的声音明明是温和的,说出的话却实在凉薄。
宁欢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哪儿有这样霸道的。”
皇帝却是轻笑道:“宝儿啊,反正也看了这样多回了,有我没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宁欢一噎,而后到底没忍住笑起来:“好吧,你说的也对,下次我试试。”
皇帝:“好。”
他心中也暗暗舒了一口气,比起看容贵人跳舞,他还是更爱去看看书,作作画。
宁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御花园中成片盛放的菊花,轻轻点了点身旁的一朵金玉彩凤,她道:“不过我觉得容贵人还挺不错。”
皇帝对容贵人不感兴趣,但她都这般说了,他还是捧场地问道:“因为她会跳舞?”
“她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的呀。”宁欢下意识道。
皇帝却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以为然:“没有你美。”
宁欢睨他一眼,到底没忍住弯起唇角,但她故作谦逊道:“不可张扬,做人要谦虚。”
见她这般装模作样,皇帝只觉她可爱得不行,他霎时轻笑出声,宠溺道:“好,娘娘教导得是。”
宁欢愉快地翘起唇角,又道:“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南府不是也有很多貌美善舞的女子么,但容贵人却很喜欢我呢。”她没羞没臊道。
想到那个常常朝着宁欢笑得嫣然的容贵人,皇帝淡声评价道:“还算她懂事。”
宁欢先睨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难得有这样一个一心只扑在我身上的美人儿,比起你她就是更喜欢我一些。”宁欢骄矜道。
皇帝温声附和她:“那是之前的人不懂规矩,有眼不识泰山,我的宝儿当然是一等一的好。”
其实也不算意外,既然和卓氏是一个虔诚的回教徒,她自然会下意识更喜欢仅仅只看她跳舞的宁欢,虽然他也不会碰和卓氏便是了。
宁欢却是忍俊不禁:“真的?”
皇帝温柔而笃定道:“当然。”
宁欢到底满意地笑起来。
一路走着,宁欢随手点了点身旁浅粉色的菊花,她问皇帝:“这个叫什么名字?”
皇帝毫不犹豫道:“玉树银花。”
宁欢点点头,她又随手指向前面的几种菊花:“这些呢?”
皇帝微微辨别了一番,一一说出她指的几种菊花的名字。
宁欢听着这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便知道这些话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品,也就是皇家能将这些名品随随便便地在御花园摆放出来了。
皇帝知道她就是一时兴起,她问归问,却还是不喜欢菊花摆在宫殿中的,他便也没问她想不想要。
宁欢暗暗咂舌:“都是名品,那我还真不好意思用这些名贵的品种来做菊花糕了。”
皇帝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喜欢便摘。”说着,他还亲自上手折了一支瑶台玉凤给宁欢。
宁欢用控诉地眼神看着他:“奢靡。”
皇帝哑然失笑:“几朵花罢了。”他还举着盛放的瑶台玉凤在宁欢的发髻间比划了一番,想看看相不相衬。
啪——
宁欢一把拍掉他的手,好气又好笑道:“哪儿有簪菊花的,你把手给我放下来!”
皇帝道:“这花开得这样好。”
“那也不行。”宁欢瞪他。
虽然这含雪点金的瑶台玉凤的确美丽,但是发髻上簪一朵菊花,宁欢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皇帝不禁失笑,到底顺着她道:“好,不簪。”
宁欢这才满意地弯起唇角,她又毫不客气地支使道:“你挑些普通的品种,咱们带回养心殿去做菊花糕。”
皇帝笑着应了,带着她往旁边的小径走了些。
这里的菊花比较符合她的要求。
皇帝很快便折了一捧金菊和一捧白菊,他问宁欢:“够了吗?”
宁欢轻轻点了点他手中的菊花,满意地颔首:“够了,咱们回去吧。”
“好。”皇帝柔声应了。
他一手拿着菊花,一手牵着宁欢,悠悠从御花园走远了。
……
堆秀山上,林贵人站在高处,失神地望着二人的背影。
皇上是后妃们的夫君,可因为他是帝王,自然是君在前夫在后,是以后妃们在君王面前莫不是小心恭谨地伺候着,有谁敢像令贵妃这般娇纵放肆地和皇上笑闹,她还敢随意地就打皇上!可偏偏皇上从来不会恼了令贵妃,他只会百般纵容地娇宠着令贵妃。
令贵妃毫不客气和皇上娇闹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嫔妃和君王,更像是民间一对寻常的夫妻。而这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哪怕是林贵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那样的相配,仿佛一对璧人。
婉嫔站在林贵人身侧,看着林贵人遥望远方怔怔出神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宁欢。
不,宁欢和林贵人还是不同的,因为宁欢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婉嫔朝后面挥了挥手,宫人们便会意地退下了。
看着身旁的林贵人,婉嫔心中也忍不住叹气。
林贵人住在钟粹宫,和婉嫔相处也很愉快,是以婉嫔对她总是有几分感情。先前她并不信任那近乎天方夜谭的帝王之爱,所以先前林贵人沈溺于绮梦之中时,她提醒了两句便也没多说什么。
便如当年提醒宁欢,在这方面,她待宁欢和林贵人都是一样的。婉嫔一向认为帝王真心不可信,但这两个妹妹若是非要执拗,她再多说也是没用的,提醒两句,等到她们撞了南墙那日,她们便也会醒悟了。
可是那日在御花园所见,却让婉嫔知道,皇上待宁欢真的是不同的。宁欢很幸运地没有成为松柏下随四时而雕零的落花,她甚至得到了那天方夜谭的帝王之爱。
婉嫔知道,皇上那样的君王,若是有真心已是不可思议。如今他既将这份帝王之爱给了宁欢,那也只会有宁欢能拥有这份爱,不会再有旁人像宁欢这般幸运。
思至此,婉嫔便柔声道:“芷容,你看这御花园的菊花开得好吗?”
听到婉嫔的声音,林贵人也回过神来,她微微颔首:“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1
婉嫔忍不住弯起唇角:“是啊,此时唯有菊花盛放。”
她又看向林贵人:“你也一向喜欢菊花的高洁傲岸,‘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句诗你应当知道的。”
林贵人蓦地看向婉嫔,看着婉嫔温柔而包容的目光,她到底忍不住别过眼去。
林贵人低声道:“陈姐姐,你知道了。”
婉嫔轻叹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闻言,林贵人的神色更是有些无措,似悲似笑。
片刻后,她才苦涩道:“皇上是何等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的君王,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倘若能得到皇上的真情,那实在是三生有幸。”
“是啊。”婉嫔笑了笑,又道:“所以令贵妃娘娘很是幸运,不是吗?”
林贵人的神色愈发涩然,她想躲开婉嫔的目光,婉嫔却一直定定地看着林贵人。
林贵人不得不面对这个令人无比苦涩的事实:“令贵妃,她当真是得了皇上的真心吗?”
婉嫔肯定地告诉她:“是,你我看到过的事实都不少,不是吗?”
林贵人默默闭了闭眼,第一次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不甘和酸涩:“为什么?”
婉嫔轻叹道:“芷容,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说出个原因的,尤其是这男女之情,这是皇上和令贵妃天定的……缘分。”她本想说姻缘,但宁欢如今还不是皇后,姻缘二字到底有些僭越。
婉嫔又接着道:“我知道,能与倾慕之人两心相许相守到老是这世间多数女子的夙愿,可是芷容,你也明白,这份幸运实在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林贵人紧紧地抿唇,可是再不甘愿,她心中也清楚,陈姐姐说的是对的,有些事哪儿有这样多的为什么,也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令贵妃那般幸运。
“令贵妃未免太过命好。”林贵人喃喃道。
她不仅得了皇上的真心宠冠六宫,家世不显却也成了地位尊崇的贵妃,谁能不说一句她命好呢。
婉嫔笑叹道:“令贵妃娘娘生来便是属于权势荣华的,也的确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林贵人抿唇。
婉嫔便又接着劝她:“芷容,日后在这宫里还有几十年的人生,你一定要想清楚,毕竟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啊。”2
林贵人紧紧抿唇,沈默着。
许久过后,她才看向婉嫔,林贵人艰涩道:“姐姐,我知道。”
自从在圆明园她就该知道的,可是她总是抱有那么一丝侥幸,如今眼见令贵妃的地位日益稳固,她却是不得不接受了。
婉嫔握住林贵人的手:“收回你的真心,你会在宫中过得更好。”
委婉的话总是会让林贵人心存侥幸有所期许,只有最直白的话才能让她直面现实。
林贵人闭了闭眼,眼尾划过一行泪痕。
婉嫔轻叹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1黄巢《不第后赋菊》2《诗经·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