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盛夏伊始,外头烈日炎炎,炽热的阳光将圆明园成片的绿荫都晒得打卷儿。若是在绿荫或是湖泽旁还好,总是凉爽些,但若是走到太阳底下,纵然圆明园已足够清凉,扑面而来的热浪还是让人有的受。
皇贵妃去长春仙馆向太后请安后,特意“散步”有意无意地从勤政亲贤“路过”再到九洲清晏。
她今日心情不算好,去向太后请安时,竟然遇到了太后所谓的侄孙女兰贵人。
虽然兰贵人也没得太后什么好脸色,但皇贵妃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兰贵人不算得宠,倒是让皇贵妃忘了这个和自己撞了名字还出身钮祜禄大族的女人。
现下兰贵人是不怎么得太后喜爱,但若是哪一天兰贵人有孕,可就未必了。
到底是出身同族的钮祜禄氏,若兰贵人真的有孕,指不定皇太后会不会忽然拉拔兰贵人一把。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皇贵妃的心情很是不好,觉得自己又该防范于未然了。
但皇贵妃也有些纳罕,瞧皇太后对兰贵人那不假辞色的模样,还比不上待令贵妃一半儿的好。皇太后放着同族的格格不亲近,反而百般疼爱令贵妃那个汉女,皇贵妃很不能理解。
正想着,皇贵妃便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她擡眸一看,原来是到九洲清晏了。
皇贵妃本来不算好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扯过翡翠手中的宫扇自己呼啦啦地摇着。
“皇上又在抚琴了。”语气是温和的,可皇贵妃的神色到底有些晦暗。
翡翠心知肚明,嘴上却只能道:“皇上一向爱琴,近日政事不忙,自然……”
在皇贵妃冷冰冰的目光中,翡翠到底没能接着编下去。
她心中叹气,皇上从前爱琴,但抚琴的次数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高。
稍加打听便知道,皇上如今的琴都是为令贵妃而抚。
至于令贵妃为何忽然爱听琴……
“巧言令色。”皇贵妃轻嗤一声。
听说令贵妃管这叫什么“胎教”的,皇贵妃心下很不屑,分明就是令贵妃那个女人争宠的手段罢了。但是皇上偏偏就吃这一套,偏要这般纵容宠爱令贵妃。皇上这个常常为令贵妃抚琴都没说什么,她们这些旁人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本宫倒是要瞧瞧令贵妃的女儿日后会不会因为多听了几次琴,便真如她所说聪慧得天下第一。”皇贵妃面上端然笑着,低声说出的话却很是不客气。
一边说,皇贵妃一边飞快地摇了摇宫扇,而后便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哒哒哒地走了。
皇贵妃这句话所含的意思实在太多,翡翠一时也有些一言难尽。
但见皇贵妃都快步离开九洲清晏的地界儿了,翡翠便也迅速跟上。
在九洲清晏的宁欢和皇帝自然是不知皇贵妃的这一番论调的,但就算知道,两人也丁点儿不会放在心上。
于皇帝,如此酸妒之言不必理会,于宁欢,不懂科学,也不必理会,咳。
宁欢的肚子越发沈了,这几日日头实在太大,她更乐意每日傍晚凉爽下来再慢慢踏着晚风出去漫步,顺便欣赏一番夕阳西下,浮光跃金的圆明园。
此刻正值午后,宁欢便闲逸地在圆明园殿内听皇帝抚琴。
冰鉴散发出的凉意充斥着整个内殿,实在凉爽。
若非必须多走动走动,宁欢能窝在殿内十日不出门。
何况殿内还有美人为她抚琴,有吃有喝有玩,宁欢就更不乐意出去了。
看着眼前那个容颜俊美,仪姿无双的男人,宁欢有些恶趣味地想到。
皇帝抚完一曲,便见宁欢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轻轻扬起唇角,明知故问:“宝儿在看什么?”
宁欢倚在榻上,眼波一转,看着皇帝不怀好意地笑道:“美人美乐,实在赏心悦目。”
皇帝无奈又好笑:“促狭。”
他温声问宁欢:“还要听吗?”
宁欢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娇懒道:“不听了,再听我都要睡着了。”
皇帝失笑,走去了宁欢身畔坐着。
但他故作神伤:“我的琴声就这么入不得宝儿的耳吗?”
见他装模作样,宁欢也忍不住笑起来,她还是有良心地安抚道:“入得,入得,夫君的琴声可是我听过最好的。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更爱赏舞些。”
皇帝满意地扬起唇角,而后又道:“不若再召南府的舞伎来?你不是最喜欢赏舞了。”
宁欢若有所思,最后往皇帝怀中靠了些:“今日就算了,改日罢。”
皇帝自然毫无意见,他稳稳地抱住宁欢:“好。”
正说着话,外头又响起李玉的声音:“皇上。”
皇帝的神色有些不悦,宁欢戳了戳他。
皇帝这才道:“进来。”
李玉毕恭毕敬地躬身走入殿内,跪在地上回话道:“皇上,忻嫔娘娘的宫女在外求见,说是忻嫔娘娘有些不舒服,想请皇上去瞧瞧。”
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皇帝的神色冷下来:“不舒服就去传太医,朕过去她就能好了?”
宁欢正在喝果饮,听到皇帝这句话,一时不查竟被呛得不轻。
见她被呛到,皇帝也顾不得李玉了,连连帮她顺气:“慢些喝,慢些喝,这是怎的了。”
就着皇帝的手喝了半杯水,宁欢这才好些,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似是不敢笑:“这话可说不得。”
看着她古怪的神色,皇帝面露疑惑之色,声音却很是温和平淡:“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又看向李玉:“告诉忻嫔,朕让太医去给她看诊,若是不舒服便好好休息,若是身子无碍,是什么罪名她自己心里该有数,日后无事不要来打扰朕。”他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李玉连连应了:“奴才遵旨。”
李玉走后,宁欢终于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你们……你们皇帝是不是都爱说这样的话?”
不舒服便去找太医……咳。
“我们……皇帝?”皇帝眉梢轻挑。
宁欢收敛了几分笑意,一本正经道:“话本儿呀,话本儿上的皇帝也常说这样的话。”
他大概不会知道,这话他爹也说过,不对,也不能算他爹,咳。
看着宁欢略显古怪的神色,皇帝倒也没多想,他道:“话本里是不是也是皇帝在一个嫔妃宫里时,另一个嫔妃去请他?”
宁欢道:“是呀。”
皇帝似是笑了笑:“若是如此,是个正常的皇帝都会说这样的话。谁心里不知道嫔妃此举不过是为争宠,说与不说这样的话,端看那个皇帝愿不愿意‘明白’罢了。”
宁欢闻言,不禁点点头:“的确。”
不过见皇帝看得这般透彻,说得也这般坦诚,宁欢微微一笑:“所以打压女人有什么用,皇帝若是管不住自己,任凭嫔妃再怎么看得严也没用。”
皇帝正襟危坐:“这是话本儿中的皇帝所为,宝儿可莫要冤枉我。”
见皇帝这般如临大敌撇清关系的模样,宁欢面上的表情也绷不住了,她忍不住笑出声。
皇帝就这么抱着她,神色温和而纵容地看着她笑。
宁欢满意地翘起唇角:“我知道,你敢吗?”
皇帝纵容而宠溺地道:“不敢,为夫自然不敢。再者,我也实在不知旁的女人有哪一点能比得过宝儿的,我瞧着都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宁欢伏在他怀中,眉眼弯弯地道:“你知道就好。”
“这个忻嫔,怕不是话本儿看多了,上次在园子里就哼着不舒服来着。”宁欢轻笑一声。
“不必理会她,痴心妄想的人罢了。”他说话的语气很是温和,眼底却冷了几分。
“嗯。”宁欢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不过捧着手中高高隆起的肚子,宁欢忽然想起什么。
“忻嫔‘有孕’快三个月了吧?”
皇帝下意识点头:“对。”
宁欢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她摸着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见她这般神色,心道不好。
倒是忘了她一向也是聪慧敏锐的,若是借此猜到什么也实在正常。
宁欢从皇帝怀中下来,踩着绣鞋在殿内踱步。
皇帝扶着她,神色如常道:“宝儿,怎么了?”
宁欢蓦地看向他,皇帝眨了眨眼。
“你坐回去。”宁欢指了指软榻。
皇帝有心想说什么,但见她这般严肃的神色,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坐回去了。
宁欢看着皇帝:“三个月了,你做什么事会拖三个月?”
在皇帝开口前,宁欢又自顾自地道:“若是皇贵妃没问题,忻嫔也不必‘怀’这么久吧,若是皇贵妃有问题……”
宁欢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神色平静地看着皇帝:“皇贵妃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她捏紧了手中的绣帕。
宁欢大概猜到皇帝为何如此,因为怕刺激到她,所以皇帝瞒下来了,所以他让忻嫔“有孕”这样久,也还没有让她“小产”的打算。想到这些,宁欢的神色似哭似笑。
见她这般模样,皇帝心下轻叹一声。
千算万算,倒是忘了姑娘一向敏锐。
皇帝走过去握住宁欢的手:“宝儿,别激动,你如今月份大了……”他拉着宁欢的手捂着她隆起的小腹,提醒着她。
宁欢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榻边坐下。
“我也猜到了,你说吧。”她低声道。
见她这般坚定,皇帝心中轻叹一声,但他道:“你要先答应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动气。”
宁欢缓缓点头:“好。”
皇帝道:“寄霜是皇贵妃刻意安排在先皇后身边,当日先皇后落水便是寄霜的手笔。”
宁欢看向皇帝,微微蹙眉:“寄霜为何要害姐姐?”
皇帝的眼中飞快划过什么,面上却神色如常道:“皇贵妃挑拨,让慧贤皇贵妃误以为自己身体不好是先皇后所害,寄霜寄雪二婢在慧贤皇贵妃薨逝后,便意欲为慧贤皇贵妃报仇。”
“姐姐怎么可能会害慧贤皇贵妃!皇贵妃挑拨她们便信了,实在可笑!”
皇帝叹气:“可是她们就是信了,皇贵妃的野心人尽皆知,所以……”
“所以为了皇后之位,她便要这般害姐姐吗?!皇贵妃其心可诛!”宁欢狠狠地拍桌,眼圈却渐渐红了。
“姐姐,姐姐竟真的是被皇贵妃所害,皇贵妃怎么敢的!她怎么敢的!”宁欢又气又恨,却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连连抱着她哄道:“宝儿,别动气,别动气,你还怀有身孕,你答应我不动气的。”
宁欢阖了阖眼眸,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可是姐姐,我的姐姐竟就这样被她们害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她这样好的傅馨姐姐,最后竟是被这些狠辣歹毒的人害了,宁欢心中又恨又痛。
皇帝心疼地为她擦着泪水:“先皇后回不来了,但是也不能放过这些心肠歹毒的恶人,你放心,她们都会被绳之以法,有一个算一个,我绝对不会放过。”
宁欢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恨声道:“绝不能放过她们!”
“好,宝儿放心。”皇帝的声音笃定。
*
武陵春色。
去九洲清晏传话的宫女回来回话。
忻嫔当时就气得摔了个杯子。
“令贵妃,又是令贵妃!令贵妃有孕需要皇上陪伴,难道本宫就不要了吗?皇上实在偏心!”
古沃珲在一旁劝道:“主子息怒,今日只是令贵妃恰好在九洲清晏,皇上给她一个面子罢了。主子到底身怀龙裔,改日您再去求见皇上,皇上岂会不见。”
“今日?”忻嫔眉头一竖:“令贵妃就住在天地一家春,她哪日不在九洲清晏了!”
想到皇上这般偏宠令贵妃,就只让令贵妃一人住进天地一家春,忻嫔就更气了。
古沃珲一噎,只能劝道:“主子息怒,可别动了胎气。”
忻嫔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但她咬牙道:“动了胎气才好!你没听皇上方才的话,本宫若是没动胎气,他还想处置了本宫!”
忻嫔心下又气愤又委屈。
明明怀着龙胎,可是除了得了一个嫔位,她什么也没有,皇上待她还是不咸不淡的,甚至还要为了令贵妃罚她,皇上实在是太偏心了。
见忻嫔这般气恼,古沃珲只能换着法儿的劝道:“主子息怒,待您生下皇阿哥,自然就不同了,您瞧令贵妃的怀象,一看便知是个公主,又岂能比得过您去。”
听到这话,忻嫔果然舒心了些:“就是,不过一个公主罢了,如何能同本宫的皇儿比。”
此时,忻嫔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古梵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主子。”她神色迫切地看着忻嫔。
忻嫔微微蹙了蹙眉,本想骂人,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将殿内的宫人都打发了,只剩古沃珲和古梵二婢。
忻嫔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道:“什么事,瞧你这喜怒形于色的样儿。”
古梵俯身在忻嫔耳畔说了什么。
听完古梵所言,忻嫔霎时坐直了身子,有些惊恐又有些不敢相信道:“你说的是真的?!”
古沃珲也是一脸惊惧地看着古梵。
古梵点头:“主子,千真万确,这都是奴才顺藤摸瓜从承乾宫撬出来的。”
忻嫔摸着小腹,狠狠地平覆了一番心情。
片刻后,忻嫔才抚掌而笑:“好啊,皇贵妃,好一个皇贵妃,本宫倒是看不出来,她竟有这样肥的胆子,竟然敢谋害孝贤皇后!”她眼中的光亮得惊人。
古梵期待地看着忻嫔:“主子,那我们要如何做,即刻去皇上面前揭发皇贵妃吗?”
忻嫔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急,反正都查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皇贵妃到底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咱们得好好布局,确保万无一失。”
这样的大事,皇贵妃必定有所准备,贸然捅到皇上面前可不是明智之举,必须确保一次就能将皇贵妃打得不能翻身才好。
听忻嫔这般说,古沃珲和古梵倒也认同地点头:“主子说的是。”
忻嫔坐直身子,又摸了摸小腹,越摸她眼中的光便越亮。
最后,忻嫔眉梢轻扬,悠悠地笑起来:“皇儿啊,看来额娘还能给你换一个更好的出身了。”
皇贵妃无子都能被皇上册为皇贵妃,为继后人选。忻嫔想,皇贵妃就是命好能凭着她那辉发那拉的姓氏捡了个便宜罢了。
可如今她入宫了,她出身的戴佳氏可比皇贵妃那个早就没落的辉发那拉氏更显赫,她甚至还有皇子傍身,若是皇贵妃这次真的倒了,忻嫔不觉得这后宫中还有谁能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
噶卢岱,忻嫔从来都以自己的名字为傲,入宫后发生的这一切,更是让忻嫔觉得这是上天都在帮她。
凤凰灵鸟啊,以凤凰为名的她,皇后之位也合该是她的。
古沃珲和古梵也是一脸喜色,古沃珲十分能体会忻嫔意思,她恭贺道:“主子果然是合了您的名字,您天生便该是要做皇后的啊。”
忻嫔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可不,我阿玛可是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我也没辜负了这个名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