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大雨狂倾在琉璃瓦上,铮铮作响,雨水又顺着檐角倾跌而下,滔滔不绝。夜色暗沈,整个辽阔华美的圆明园都笼罩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越发朦胧昏暗。
阮常在坐在窗边,神思不属地听着窗外磅礴的雨声,室内一片灯火通明。
坠露小心劝道:“小主,夜深了,早些安置罢。”
阮常在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可有可无地点头。
但是听着窗外滔滔不绝的雨声,阮常在又想起什么:“今日皇上可翻牌子了?”
这样大的雨,也不知皇上此刻是不是正陪在哪个娇美柔弱的嫔妃身畔。
坠露的神色似是一顿,而后又小声道:“今日皇上翻了令贵妃的牌子。”
阮常在蓦地看向坠露:“令贵妃?令贵妃不是不能……”
不过话说到一半,阮常在便打住了。
令贵妃虽然有孕,但皇上翻牌子未必是要嫔妃侍寝,这一点阮常在同样清楚。
况且自搬到圆明园以来,皇上也不是第一次翻令贵妃的牌子了。更甚的是,令贵妃还有独居皇上九洲清晏天地一家春的殊荣,后宫这么多嫔妃,竟就只有她住去了皇上身边。平日皇上若是直接去了天地一家春或是召令贵妃去九洲清晏殿,只要九洲清晏的人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甚至后宫嫔妃都知道,明面儿上皇上瞧着翻牌子的次数不多,但令贵妃就住在九洲清晏,私下里皇上必定只会让令贵妃伴驾更多次,就和永寿宫是一个道理。
否则,令贵妃如何会传出专宠之名呢。
可是阮常在心下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她轻叹:“哪怕令贵妃不能侍奉皇上,皇上也要让她伴驾吗?”
坠露宽慰阮常在:“小主快别多想了,令贵妃如今有孕,皇上难免多怜惜她几分。”
阮常在却是低声道:“有孕?忻嫔不也有孕吗,皇上何时像宠爱令贵妃那般宠爱忻嫔了?”
阮常在又想起那日,那日皇上百般小心地护在小腹隆起的令贵妃身边,可同样有孕的忻嫔却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她们跪在冰凉的地上。
皇上待忻嫔这个有孕的嫔妃竟和待她们差不多,并没有忻嫔有孕便对忻嫔多怜惜一二。
甚至哪怕令贵妃责罚忻嫔,皇上也视而不见。皇上真的娇纵令贵妃至极了。就如皇上亲口所说,令贵妃永远无错。所以皇上也会永远护着令贵妃,永远站在令贵妃身后,做她的底气吗?
阮常在失神地望着窗外。
坠露那日也在场,自然也想起那日的事。
甚至现在想想皇上那日冷厉无情的帝王威严,坠露仍是有些心有馀悸。
但现下她更该关注的还是自家小主,坠露便只能努力劝道:“小主你且宽心,皇上待小主也很是宠爱的啊,新入宫的嫔妃中便是小主最得皇上宠爱了。”
阮常在却丝毫没有被劝慰到,她自嘲一笑:“得宠?在令贵妃面前我算什么得宠?”
那日本是客气地同忻嫔谦逊了一句,阮常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忻嫔说她的恩宠快要比上令贵妃时,她心中的确有两分侥幸和隐晦的欢喜。
可是后来皇上对令贵妃的种种宠爱,种种无法无天的纵容,霎时便打破了阮常在心中那几分隐晦的喜悦。她自己说的竟是对的,她如何能比得上令贵妃。
又想起什么,阮常在不禁从绣篓中拿出绣了一半的绣帕,眼圈竟是渐渐红了:“往后我便是连海棠都喜欢不得了。”
有皇上的话在,日后哪怕有人喜欢海棠怕是都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得了个仿效令贵妃的罪名,白白丢了性命。
坠露也心疼阮常在,可是大势如此,皇上就是如此宠爱令贵妃,旁人说着如何得宠,其实都不够看的。如今这般的情形,若是还有人敢往上撞,妄图去夺令贵妃的宠,下场绝对不会好看。
“小主……”坠露能觑见几分阮常在的心意,却也不知如何宽慰阮常在,毕竟她只是个奴才,有些话只能让主子说,她却不能说。
阮常在的目光又落在桌上明亮的烛火上,她一时有些失神:“如今令贵妃不过只是有孕,皇上便这般宠爱她了,若是令贵妃再诞下一儿半女,她的地位必然会更加稳固。”
至少令贵妃这后半生的荣宠都不愁了。
坠露道:“小主且宽心,您这样得宠,必定也能很快有孕,您的福泽也不会薄。”
听到坠露的话,阮常在一半是期盼一半是失意。
她当然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更想要的却也不是孩子。
有令贵妃在,一向自信甚至自负的阮常在此刻却没了信心。
忽而,天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暗沈的天空被一场刺眼的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暴雨狂倾,电闪雷鸣,窗外的雨声也更大了。
阮常在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得不清,霎时什么心思也没了。
她心有馀悸地看着窗外。
坠露道:“今夜这雨怕是不会停了,奴才先扶您去安置吧。”
阮常在点点头,忽的又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实在没什么喜色。
“从前在家中时我还有些怕打雷,如今入了宫,竟也不怕了。”
不知是这宫里经历的种种太过磨砺人,还是因为……没了能百无顾忌撒娇的人。
从前她怕打雷,说到底也是家中娇惯。她知道只要打雷便时时都会有人来百般哄着自己,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朝着家里人撒娇,然后在家人娇宠的轻哄中慢慢睡去,所以她一直有这个底气害怕。
可是如今入宫,她最期盼能来哄着她的那个人,这雨夜怕是来都很难来一回,又何况耐心纵容地轻哄她。
没人哄着,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阮常在忽而回眸看向窗外,自嘲一笑:“今夜雷声这样大,皇上此刻必定在轻哄令贵妃吧。”
于她,皇上怕是很难如她想要的那般心疼地娇哄着她,但阮常在想,令贵妃若是害怕,皇上必定会百般温柔耐心地轻哄令贵妃的。
毕竟皇上待令贵妃的娇惯纵容,甚至远胜于她的至亲待她的宠爱。
阮常在的神色黯然下来。
她的心实在太乱了,可她也要再好好想想,宠爱宠爱,这帝王宠爱她究竟还要不要。
毕竟,这宠与爱自然是不同的。
阮常在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绣了一半的绣帕上,她又沈默了一会儿。
她从来都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很快便做了决定。
阮常在将绣帕拿起,一狠心便将这仅剩的绣了半幅海棠的绣帕绞了。
其馀带海棠的大件,如衣裙首饰等,当日回来阮常在便让人处置了。心中虽然不甘,可阮常在也不至于非要倔强地同皇上对着来,她一向是个聪明人。
如今也就只剩这方绣了一半绣帕。
但今日这曾经让她害怕的雷雨却再度深刻地提醒了阮常在,令贵妃有多么得皇上娇宠,地位有多么稳固。
这样的认识,让阮常在心冷,这方绣帕她也留不下去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大的决定,可她也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阮常在偏过头去:“一会儿拿去烧了吧,日后我宫里也不要再出现带海棠的东西。”
坠露连连应了。
然而在九洲清晏殿,阮常在口中需要皇上百般娇哄的令贵妃听着这雷声却是半点不害怕。
打雷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令贵妃很无所谓。
但是她忽然捂了捂肚子,眉头一蹙。
皇帝坐在宁欢身畔,见她捂着肚子蹙眉,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宁欢摇了摇头:“没事,没有不舒服。”她的神色还有几分喜悦。
皇帝松了一口气,又疑惑道:“不是不舒服,那是怎的了?”
宁欢弯了弯唇角,拉着皇帝的手放到隆起的小腹上:“嘘——”
皇帝似乎意识到什么,也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不多时,皇帝便感受到掌心下传来动静,他被踢了一下。
皇帝霎时看向宁欢,脸上满是惊喜和喜悦:“宝儿,皇儿踢我了。”
宁欢看着这个一向沈稳端方的人,此刻不过是被孩子踢了一脚便欣喜得跟什么似的,她不禁笑出声来:“傻。”
皇帝却并不以为耻,脸上依然是满足的笑意:“咱们的皇儿都会踢人了,我自然高兴。再者,这也是我第一次被皇儿踢,这感觉实在奇异。”他又小心地摸了摸宁欢隆起的小腹。
宁欢倒是有些讶然地看着皇帝:“先前……”
好歹有这么多个阿哥和公主呢。
皇帝的神色淡然平静:“先前我没事也不会去碰她们的肚子。”
这样的举动在先前的他眼中,是不端方庄重的事,不是他一个君王该做的。
在遇到宁欢之前,他的确如众人所说,是个极其重规矩的人,当然现在也依然是。只是对宁欢,他从来不会拘着她,也不用她守什么规矩,只要宁欢高兴恣意便好,这是唯有宁欢才有的特权。
皇帝脸上八风不动,瞧着十分平淡的模样,但宁欢却看到他的耳尖竟是有些红了。
宁欢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赖在皇帝怀中毫不客气地取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从前是个老古板啊。”
宁欢意识到什么,又连连强调道:“古板,古板。”
她可不敢再无所顾忌地再说那个字了,不然等她生下孩子,必定要被他欺负死。
宁欢又似嗔似恼地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看着她这表情生动的模样,简直好气又好笑。
皇帝轻轻捏了捏宁欢的鼻尖:“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过于宝儿自然是无妨的,只要你高兴便好。”他温和而纵容地笑了。
宁欢本来想和他辩上一辩,但听到他后半句话,霎时什么心思也没了。
她还算有良心的记得,皇帝待旁人虽然古板庄肃,但待她实在是纵容得很,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从未要求她遵守过什么规矩。
就如他说的那般,她高兴便好。
于她的事,他从来是君无戏言,言行如一的。
想到这些,宁欢的一颗心更是变得柔软又甜蜜。
她伏在皇帝怀中,娇气又甜软地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夫君待我最好了。”
看着心爱的姑娘赖在自己怀中娇气撒娇的模样,皇帝的心也要化了,他愉悦地翘起唇角,在宁欢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宁欢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又接着摸了摸肚子,语气轻柔地哄道:“宝宝,再踢踢额娘。”
皇帝神色柔软地看着宁欢和腹中孩儿说话。
晕黄的烛光洒在宁欢的身上,为她笼上一层暖色的光芒,本就生得明媚无双的姑娘此刻眉眼柔和如春水,满溢着母性的光辉,在室内温暖灯火照耀下,便愈发显得温柔圣洁。
宁欢没等来宝宝再踢自己一脚,倒是注意到皇帝定定的目光。
那目光灼灼热烈,仿佛她是什么珍宝一般,几乎要将她看化了。
宁欢有些愉悦又有些羞赧地嗔了皇帝一眼:“这么看着我作甚?”
皇帝温柔笑起来:“宝儿生得愈发倾城,也愈发让我心折了。”
宁欢的唇角难以抑制地高高扬起,但她面上却一派骄矜:“算你有眼光。”
皇帝抱着她,声音低柔地笑着应了:“嗯。”
他也再度摸了摸宁欢隆起的肚子,眉眼柔和地哄道:“皇儿,阿玛在这儿,再踢踢阿玛。”
宁欢还有一瞬的讶异,偏头看他:“不是皇阿玛?”
皇帝温和道:“对咱们的孩子,我只做阿玛,不做君父。”
当然,如果是他们的第一个阿哥当然是不一样的。
要继承祖宗基业的皇阿哥,岂能太娇惯,自然要严格些。
不过这种话暂且不必让宁欢知道,皇帝神色如常地看着宁欢。
宁欢却是不知他的小心思,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不过她又有些迟疑:“可是若是将孩子宠坏了可怎么办?”
皇帝神色淡然却傲睨:“咱们的皇儿,无论是公主还是阿哥都是天之骄子,生而尊贵,就算宠坏又如何。”
在宁欢不赞同之前,皇帝又接着道:“我有分寸,宝儿放心。”
宁欢这才满意地点头,她不怀好意地看着皇帝:“但以后我可不想做那个坏人。”
皇帝哑然失笑:“好,宝儿是天底下最慈爱的额娘。”
宁欢弯唇笑起来,还没羞没臊地道:“当然。”
不过想到什么,皇帝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宁欢:“皇儿们不必将我当作君父,但是宝儿若是要那般唤我,也不是不可以。”
宁欢霎时便听懂他的意思,看着他这神色隐晦又暧昧的模样,宁欢又羞又恼:“这个称呼你还过不去了是不是!”
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当年说什么也不会喝这么多酒,不然也不会让皇帝取笑这么多年,甚至给他谋了这么多年的福利,宁欢心中羞愤。
皇帝愉悦地低笑道:“但宝儿的确是我的小公主啊,是我的掌上宝珠。宝儿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况且,宝儿又不是没……”
“你还说!”宁欢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打断他更让她羞恼的话。
还敢说,分明都是他半哄半迫让她唤的,实在不要脸,宁欢的脸都快烧起来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皇帝顺势在她掌心落下一吻,他含糊地低笑:“好,不说了,不说了。”
知道点到为止,皇帝到底放过她了。
只是等几个月后还会不会放过,又是另一回事了。
宁欢怎会不知道他隐秘的坏心思,但在床上她何时争得过他,也只能此刻在嘴上占占上风了。
宁欢心中流泪,手上也不解气地锤了他几下:“混蛋。”
皇帝含笑受了她的嗔恼,柔声哄道:“安寝吧。”
宁欢又是一声轻哼,到底没拒绝。
伴着雨声她还能睡得更香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