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能睁开眼睛之前，艾秋梨便已捕捉到楼下飘来的早餐的香气，还有厨具碰撞的金属声响。
她揉了揉眼皮，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但都没有起床的意思。
艾秋梨做了有点糟糕的梦。如果不是楼下的噪音把她吵醒，她还不知道该在梦里挣扎几时。
可能是小侄女跟她分享的八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艾秋梨竟然梦到自己成了杀人魔，一口一口地吃光受害者。
梦里人肉的血腥，被追捕的担惊受怕，让艾秋梨醒来后还心有馀悸。
现在就是想睡个回笼觉都没了心情。艾秋梨索性下了床，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
但现实很快把她的噩梦驱逐出去，在艾秋梨穿上厚实的睡衣后，她差不多已经满血覆活了。
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fork的地位就像都市传说，都说有，就是没什么人见过。许多人究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身边是否有fork。小侄女学校里的事故虽然惨，但不至于导致整个镇都人心惶惶。
外婆看见艾秋梨从楼梯上下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这就要上楼叫你咧，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艾秋梨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么就醒了。”
她走到茶几旁边，从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筐子里拿出刚做好的包子，咬上一大口。
酥香的肉馅滑入唇齿之间，艾秋梨不由得又咬上几大口。
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看昨晚留下的未读消息。
周惜夏直到深夜才给她报了平安。可能是应付的亲戚太多，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的那堆废话小视频吧。
看来自己在她心目中也没那么重要。失落之馀，艾秋梨又狠狠给自己打气：不管怎样，她还是点开视频看了，这就是胜利！
“很可爱的小狗，”周惜夏说，“这是你外婆家的狗吗？”
艾秋梨“嗯嗯”了一下，又把自己的小狗视频看了一遍。
可爱过了头，艾秋梨干脆把头像换成了其中一只睡不醒的小狗。
“对了，小梨。”外婆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往河边跑，正好今天运河边上有集，不如跟着我去走一趟，说不定能买着你爱吃的点心。”
艾秋梨虽然对赶集没多大兴趣，但不忍心拂了外婆的好意，还是点头同意了。
外婆骑着电动小三轮出发，艾秋梨围着头巾坐在后面，比外婆更像一个颓靡的老太太。
她摸了下冻得有点红的鼻尖，看着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周惜夏。
她已经整整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没搭理自己了，真不知道这懒觉有什么好睡的！
艾秋梨全然不顾自己也是着名瞌睡虫的身份，在心底暗暗抱怨周惜夏无意的漠视。
三轮车猛地停下，艾秋梨纳罕地擡头，正好一个裹得比自己还严实的女生爬了上来。“秋梨姐啥时候回来的？”
“邵瑜？”艾秋梨看着眼前的衣服堆，“你今天怎么有兴趣出门了？”
邵瑜是艾秋梨的表妹，只比她小上一岁，每年放假时总在一起玩，艾秋梨深知她死宅的德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瘫在床上。
“你这说的什么话，”邵瑜白了她一眼，“我就不能下床走走？”
坐在前边开三轮的外婆：“你们两个小的又在闹什么？就是看你俩老不出门才拽出来的，一个也别想跑！”
外婆本意是好，但实在太冷，艾秋梨和邵瑜都没有聊天的力气，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和眼珠愿意动一动。艾秋梨划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张合照。
她去参加广播社聚餐时，社长给所有人拍了张大合影。但艾秋梨只把她和周惜夏的部分截了出来。
照片上的自己一脸拘谨的笑容，像是一块强融的拼图。然而周惜夏却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嘴角上扬。
可她眼神中却无任何热情，只是冷淡地盯着镜头，如同完成强制任务，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一个呆板的艾秋梨加上一个淡漠的周惜夏，两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反倒很般配——一对误入集体团建的陌生小情侣。
就因为这一点氛围感，艾秋梨视若珍宝地设成自己的手机锁屏加桌面。如果不是怕互联网社会性死亡，她恨不得设置成社交软件的用户头像。
“这是谁？”邵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你朋友？”
“算是吧。”艾秋梨犹豫地回应。她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和周惜夏的关系下定义，总不能说这是自己的暗恋对象。
不然外婆和妈妈绝对把她手撕了。
“什么叫‘算是’？”邵瑜顿觉好笑，“你俩的关系未免有点塑料。”
都设成手机锁屏了，还在嘴硬。邵瑜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老实交代，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嗯……是朋友。”艾秋梨抿唇，略带违心地说。
一起出去聚餐，放了假也时常联络，这应该算朋友的范畴。
“但我不确定她是怎么想的，她从来没开口说过自己的想法。”艾秋梨有些怕，怕周惜夏只是与自己客套，实际上早就觉得她烦了。
邵瑜看着合照里周惜夏淡然的神色，被艾秋梨说服了。
漂亮又疏远，一看就是执拗的性子，这就是周惜夏长相带给人的第一印象。
邵瑜都有点同情自己的表姐：“咱们和别人交朋友，行不行？”
艾秋梨反瞪了她一眼：“不要，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
邵瑜翻了个白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看这友谊的小船你自己划也挺好。
*
周惜夏对扣在自己身上的罪名一无所知。她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这张床还是她童年时的家具，睡上一个刚成年的人，还是略微有些局促。
更大的床也不是没有，但周惜夏认床，就这张床不会摧毁她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昨晚上她找到了十年未动的旧相册，把那些记忆重新咀嚼一遍，果不其然梦到了不该梦的东西。
她的父亲李熹泰是个大学生，在千禧年初，大学生还不像韭菜那样狂长。而在贫穷一些的农村地区，大学生更是个稀罕物。
好在李熹泰除了智商，还有一张英俊的脸，吸引了同校的周苏菱的注意力，两人坠入爱河，成为情侣，最后李熹泰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周苏菱。
周惜夏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当时的爷爷奶奶已经意识到这段婚姻本身就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才那么反对。
若是李熹泰的家人当时已经知道周苏菱是个fork，那李熹泰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和周苏菱在一起的？
恋爱脑要不得。周惜夏摇头叹息。若不是这两个疯子，自己的人生也不会这么混乱。
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有周惜时，也有一些其他的亲戚。周惜夏敛起自己的怒气，给周惜时重拨回去。
“什么事？”她问。
周惜时说：“一觉睡这么晚啊。”
周惜夏打了个哈欠，语气里还带着一整夜的睡意，“打扫房间累得慌，不行吗？”
“我也没说不行，”周惜时嘟囔一声，“行了，我只是担心你能不能睡好，看你一口气睡到中午，我看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你特意打电话来消遣我啊？”周惜夏无奈地感叹。
“是，也不完全是，”周惜时说，“那几个人本想中午叫你一起吃个饭，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就替你回绝了。”
“做得好。你真是我亲姐。”周惜夏语气毫无波澜，“不过他们又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看来是还没放弃。”
“你回a都，这事就逃不掉。反正他们不安好心，不如能拖就拖，多放几回鸽子，说不定就消停了。”
“算了吧，他们脸皮有多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估计已经攒了不少借口消遣我，这种情况下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至少还能剩几天假期修覆我脆弱的心灵。”
“你还挺看得开。”周惜时惊异于对方随和的态度。明明之前对那些亲戚抗拒得要命，这次松口这么快。
周惜夏汲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周惜时能清楚地听见手机里传来的水声，“来都来了，想当逃兵也晚了一步。”
“更何况我妈被带走之前应该还给我留下了‘遗物’，我总不能让他们吞了。”周惜夏吐着薄荷味的泡泡，“不只是钱，就算是一张纸片儿，该我的还是得还我。”
周惜夏的声音模糊但坚定，“我的命运可不会重蹈覆辙。”
“那好吧，”周惜时的声音不由得软下去，“等哪天人少，我带着你去见，免得他们再传我俩不合。”
“拜托你了。”周惜夏接着漱口。周惜时挂断了电话，退出去的一瞬间，原本的手机桌面弹了出来。
是两个凑在一起的年轻女生，在人群中紧贴着对方，带着不同的表情盯着镜头。
一滴晶莹的水珠溅在屏幕上，模糊了两人的面部。
只剩下亲近的动作昭示着不可明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