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周苏蕓双手撑住桌面，热切地问：“是什么？”
“是一枚胸针。”周惜夏冷冷地盯着她，“但不是什么昂贵玩意，看上去像是随便用电线拗出的。”
“那不是能简单做出来的！”周苏蕓情绪激动，但嗓子支撑不住她这么吼，立刻弯下腰咳嗽，又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水，半晌才重新开口：“你找到了。”
“难怪我几乎将别墅翻个面也没找到……原来真的被你带走了。”周苏蕓按着太阳穴，“早知道就收养你慢慢找。”
“它现在在你身上？”周苏蕓问，一双眼紧盯着周惜夏。
周惜夏：“没有。”她怎会随便将重要的证物随身携带，还是在敌人的地盘上？
“是你自己做了个胸针送给我妈妈的吗？”周惜夏说，“它看上去真的很古老，材料也不好。”
周惜夏印象中，那枚胸针只是用剥了外面绝缘层的电线和铁丝，一点一点拧成铜绳后做了个简陋的心形，再在后面黏了个回形针制作而成。电线的边缘有几个胶水洞，原本的水钻已经掉光了。
唯一看上去比较新的是回形针底下的凹槽，得知案件的真相后，周惜夏不难想到那里原来放的是什么。
她很怀疑，不缺吃不缺喝的周苏菱，为什么要收下如此拙劣的小手工艺品？它看上去就是小孩子手工课的作业，顶多比那用心一点。
“是她自己做的。”周苏蕓声音干涩，“我只是物归原主。”
*
周荀刚起家时，她们还不住在a都，而是距离a都有一定距离的海港。周荀靠着售卖廉价货品赚得第一桶金的同时，她的孩子们也在海港中四处奔跑玩耍。
此时正是时尚迅速涌入的年代，她们又居住在最容易交流的地方之一，年幼的周苏菱和周苏蕓在阳台上吃西瓜，偶尔会看到穿着最新款式的年轻女子骑着自行车在楼间穿行。虽然是双胞胎，但周苏蕓比她姐姐敏锐得多。在周苏菱还在啃瓜皮的时候，周苏蕓已经看到女子胸前一闪而过的光。
“那是什么？”周苏蕓用胳膊肘捅了姐姐一下。
周苏菱迷茫地擡头，顺着周苏蕓指尖的方向，她的眼睛刷地亮了：“这我知道，叫胸针！”
“胸针？”
周苏菱点了点头，轻快地说：“我在文艺委员带到班里的杂志里见过。”
周苏蕓低下头去，连着啃了几口西瓜。她有些生气，在家里总是她懂的最多，她喜欢看书，周荀之前得了一笔交易，送给家里每个孩子一份礼物，周苏蕓选了一本《百科全书》。
但《百科全书》里没有胸针的图片。她心不在焉地想，这次是周苏菱赢了。
女子停了下来，在小卖部门口打电话，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但胸针够亮，所以两个小女孩依然看得清楚。周苏菱边看，边在妹妹的耳边说话，可周苏蕓没有听，她紧盯着胸针，仿佛那是她的东西。直到女子打完电话重新骑上自行车，那枚胸针跟着远去，她才擡起眼皮，瞄了眼周苏菱：“你也想要。”
“我们可以问问妈妈那是怎么回事。”周苏菱把手指头在嘴里搅了一圈，“也许她能给我们一笔钱去买。”
可周荀没同意。她既没有多馀的钱给孩子们胡闹，也不知道去哪里能买到那么精致的东西。
“估摸那个人是有海外的亲戚，”周荀说，“咱们这儿买不到。”
两个孩子立刻垂头丧气。但没几秒，周苏菱又兴奋起来：“不过这附近应该有能用到的东西，做一个出来也说不定！”
周苏蕓很怀疑。别的不说，就说让胸针亮闪闪的小宝石，这附近怎么可能会有。
“试试嘛。”周苏菱说。“我去码头那里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周苏蕓摇摇头。“我写作业去了。”
她比周苏菱成熟得更早。在海港人的价值观还停留在几毛钱一大捆的蔬菜上时，周苏蕓已经意识到，想要获得胸针般亮闪闪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钱。
而周苏菱还以为她是羡慕别人的首饰，热心地给她出主意。周苏蕓边算题边想，她姐姐总是那么笨。
周苏菱拖了一条废电线回家，她用小刀把外面裹着的绝缘皮抠掉，把里面的铜丝抽出来。铜丝细又利，迅速一抽，手指就会留下一道血痕。周苏菱又有点粗心，周苏蕓写着写着就听见旁边“哎呦”一声，叫得她心烦意乱。
她放下铅笔：“你别做了。”我去找纱布给你。
周苏菱说：“又没怎么出血，不用这么夸张吧。”
“你懂什么，”周苏蕓说，“有个东西垫着，铜丝就碰不到皮，起码不会继续受伤。”她经常这样教训自己的姐姐。
周苏菱弯了弯手指，现在整只手都被厚实的纱布包裹起来，“我现在都不好拿笔了！”
嘴上这么说，周苏菱马上又“嘿嘿”两声，“谢啦。”
“别说这个，你从哪翻出来的电线？”周苏蕓说。虽然电线不是稀罕物，但可以拿去卖破烂，赚点零花钱买冰棍吃。这等好东西是需要抢的。
周苏菱满不在乎地说：“我抢的。”
周苏蕓吓了一跳：“你打架了？”
“没有受伤。”说到这个周苏菱就得意起来，她用手撑开嘴唇，让妹妹看她的牙。她的两颗虎牙很尖，不像人的牙，倒像是狗和狼。
“那些和我抢的小孩打不过我，我现在力气可大了，能打他们好几个。而且我咬人很痛，要是被按住了，就把他们手指咬下来。”周苏菱得意洋洋。
周苏蕓先是惊愕，后是愤怒。
她的虎牙尖尖是一个圆润的弧度，和母亲一样，和其他家人一样，但就是和周苏菱不一样。
周苏蕓为此感到愤怒：她确实想让两人不一样，但应该是她先改变，而不是周苏菱。
她脸色一沈，肺里突然涌上一股燥气。“天气太热了，我去拿蒲扇。”
说完她摔了下房间门，震得门上的玻璃都跟着响。
*
她们在路上走着。
周苏蕓早忘了胸针的事，所以当周苏菱说她完成了的时候，她还以为周苏菱抢先一步写完了作业：“你什么时候做的？”
周苏菱蹲下，从书包最底下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了两个瓶盖大小的东西。周苏蕓定睛一看，是周苏菱用铜线箍出的小装饰物。虽然没有宝石做点缀，但铜丝自带柔和的金属光泽，也并不显得灰头土脸。
“我把胸针做出来了，你一个，我一个。”周苏菱递给周苏蕓，“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难做，我做废了好几个才得出这两个能看的。”
“你要是不天天跑出去玩，这个能完成得更早。”周苏蕓按开后面的别针，扣在自己的衣服上。
有了胸针的点缀，她难得心情好，竟然主动拉住姐姐的手，两人快步跑回了家。
周苏菱的手艺得到了其她人的羡慕。她们是整个学校第一拥有胸针的人，自然也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周苏蕓也为周苏菱感到骄傲，每当有人问起，她都说是周苏菱送给她的。
“真的吗？好羡慕。”朋友这么说。
有这么一个姐姐也没什么不好，周苏菱想，至少她借着周苏菱的光得了好处。也许周苏菱早她几分钟出生注定是要先自己一步改变，既然这样，她就跟在周苏菱后面好了。
反正她才不会抛下自己，这点周苏蕓还是有自信的。
于是她们和平共处了十几年，在所有人眼中，她们都是一对最亲近的姐妹。
等周荀的生意做大，她们就搬去了a都。周苏蕓已经不稀罕小时候渴望的胸针，成绩优异，是家族里第一个能去海外深造的人。异国他乡神秘又危险，尽管有亲戚愿意接应，周苏菱还是舍不得：她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丶又离得这么远。
“我又不像姐姐那样身体不好，”周苏蕓叹气，“再说现在不是能发电子邮件吗？想我的时候直接发邮件给我就好了。”
周苏菱擦着眼泪，“这不一样。”
她一年前突然变得极度厌食，据她自称是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医生怀疑是她精神出了问题。但周苏蕓坚决反对，她不认为周苏菱生了病。她和周苏菱悄悄查遍网络，终于在犄角旮旯找到了可能的假设。
周苏菱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你又没有真吃，”周苏蕓安慰她，“对大部分人来说你是无害的。”
这话说了没多久，周苏菱就出事了。
她们出去旅游，在火车的车厢里，周苏菱和另一个乘客起了冲突，动起了手。
周苏蕓第一次见到那么凶狠的周苏菱。
周苏菱像没有理智的饿狼，尽管瘦弱，但仿佛不会感到疼痛，也不顾忌自己受到的伤，即便被击倒在地，也用牙齿撕咬对方的手臂。
直到周苏蕓找到列车员制止这场闹剧，乘客的胳膊已经血肉模糊。两人都被送去医院包扎。她们在医院的走廊上坐着，周苏菱突然将头靠在周苏蕓肩膀上。
周苏蕓感觉到她在颤抖。“你哭了。”
“苏蕓，”周苏菱哽咽着说，“怎么办，我好像真的要变成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