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迷宫和吃牛奶糖他很快乐,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戛然于门口、看到父亲沙包大的拳头他很害怕,母亲的离世让他悲伤,再复杂一些,他懂得孤独。
仅此而已。
这便是全部了。
而夏初浅是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钥匙,锁孔旋转,盒盖掀开,数种情绪、体悟、以及感受,她携带一场彩虹糖雨,哗啦啦填满他空荡的盒芯。
他愤怒于董童对待夏初浅恶劣的态度;心疼夏初浅买不了漂亮衣服、过得勤俭清苦。
他交付信任,从两点钟就开始期待夏初浅三点的到来,倘若没等到她,他便熬煮失落,冷却在她下一次到来前,余味为庆幸,越品越甜蜜。
被她误解,他委屈;被她拒绝,他慌张;看她难过,他担心;符合她标准的那种男人,让“自卑”在他心底扎根发芽,酸涩沉如铅球,坠得他很难抬起头。
原来人……
可以有这么富饶的感受。
明白的越多,越认识到不该再插足她的人生,他的不幸是带有恶性传染性的致命瘟疫。
——“秋末染,我后悔生了你。”
——“应该把你打掉,或那时就掐死你。”
——“秋末染,你也不配拥有爱情。”
秋许明对他说过的这些重话,他那时听来,是泄愤、是父亲对他或多或少造成母亲死亡这一事实的怨恨,他明白得太迟,那也是暗示、是告诫。
甚至是诅咒。
诅咒基因拥有者,把罪恶之手伸向最爱的人。
尤其近一年,他在坐牢和当活体实验品中选择了后者。
两者都献出自由,那他宁愿以命相搏去换取希望,他学会了贪心,想体验当一回正常人。
可医学发展至今,仍有许多疑难杂症、顽疾怪病,让一众先锋科学家一筹莫展,而他是其中一个未解之谜。
希望,是海市蜃楼越追越远的影。
没错。
他怎么才意识到?
他是孽种,父亲说得对,他不该活命、不该长大,他就该死于襁褓或直接腹死胎中。
他不该再将苦难和灾祸侵染给她了,他的彩虹,他的玫瑰,他不能恩将仇报。
*
“你在梦里掐了我,所以呢?”
门缝窄窄一道,她看不清他的全貌,察觉到她视线岿然,他还往门后躲,敛眸涩声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不会再自残,所以……”
话哽在喉,他半嗫半嚅。
“梦是梦,是你内心的投射,并不是现实。”
“但梦也可以是警告,或者预兆……”
“所以你希望我离开?”夏初浅问得毫不马虎。
要说是。
或是点头认同。
可双唇自顾自地紧紧黏着,秋末染勉力撬开唇瓣,只引得下唇一阵微抖,脑袋僵如木头,他挤压声带愣是挤不出一声“嗯”,胀得耳内闷疼。
他还是他,做不出违背内心的反应。
僵持了一会儿,天幕已然挂一轮清月,夏初浅拍拍手,唤醒沉睡的廊灯:“我会离开的。”
眨眨眼掩去失望,她侧脸枕着手臂。
“……”背脊一僵,秋末染倏然抬眸。
“等你能好好吃饭了我就走,行吗?”杏眼映出灯光涟漪,她温声道,“你体质好,估计用不了太久,一个月?两个月,唔,最多三个月。”
他的手下意识扒门边,似乎急着开门,锁链牢固,门缝只宽了一星半点。
夏初浅眉梢忽抬,有些压不住欣喜的嘴角。
脸迎上去,刚想追问“你慌了,你明明不想我走”,却见秋末染磕磕绊绊地点头,有根线吊在他的头顶强制拽他,而他忤逆那股力量。
“……”夏初浅的笑容凝固,佯装豁达,她忙说,“嗯,那说好了哦。小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也很担心你的健康,等我能放心的下了,我马上走。”
他一帧一帧点头。
“我蒸了山药,做山药蜂蜜泥给你当晚餐。”夏初浅站起,扶膝弯腰,凑近门缝,小巧高挺的鼻尖俏皮探进来,“你等我一下,我做好了端上来……不许锁门!”
“嗯。”
等待投喂的小狼应得非常顺畅。
他抱膝蹲坐,借由那一道缝仰头将她凝望,又慌忙低头,盯着她的影子直到其消失不见。
*
很快,夏初浅端着塑料托盘回来。
不锈钢小碗里盛着香浓的山药蜂蜜泥,防摔水杯装半杯温开水,还有一把铁勺子,全是摔不坏的餐具。
还有碘伏、棉签、药膏和绷带。
她明白秋末染不希望她离开,可等了很久也等不来他一句实打实的挽留。
证明了他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的陪伴不疗愈,相反,于他而言是一种负担。
现阶段他刺激不得,在她还没想到化解的办法之前,最好就顺着他来。
心口湿漉漉,难过归难过,还是要督促他好好养伤,监督他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