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闲说了几句,贳无便把我赶回内殿。说是几句家常话也早该说完了。
我虽佯装走回,却也是多走了几步,转过身目送他离开。
倘若他能回头看我一眼,便可知我眼下的神情有多么悲戚。只因陵江出了内殿,在一旁恭敬的候着,而他家主子,此时约莫板着脸在内殿等着我罢。
事实太子君也非洪水猛兽,然则我便是对他冷着的脸招架不住。
虽不想承认,但一物降一物大抵便是这个理罢?
迎风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风儿传来太子君那一贯冷漠的催促声,我才磨磨蹭蹭的整整衣裳,像无事发生一般进了内殿。
太子君果然如我所料面色不善的坐着,听得我进来连眼皮都不擡的说:“过来这里坐。”
我照做,身后陵江作揖告退,还甚体贴的为我们关上门。
我想着措辞,与太子小心说道:“呃……这光天化日的……用不着关门吧……”
他听闻脸色缓了缓,“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心下想才是太子君想多了吧。
碍着他的身份,我忍了忍终是没驳话。
他端详着桌上的瓷壶,道了句,“你同他很好?”
我顺着他的目光,大悟得他的意思,“嗯。可以说,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神仙。”虽然那时贳无没有如今这人模人样。
他说,“听传闻道,你喜欢栾堇上神。”
我惊奇的望向他,“你不是不信传言?”他淡笑不语。
我自觉无趣,细觉太子君的笑意有分薄凉,倒叫我忍不住实话实说。遂移开了眼光,清清嗓子道:“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只是受了栾堇上神几万年的点化之恩,对他并没有情。”
他默了默又不说话,我心中暗自发苦。太子君好说好歹又不开口,平白弄得气氛怪异。
我咳了咳方要先打破这沈默,只见得他的唇线动了一番,我咳了一半的声音立马刹住。
“你察觉到了吗?我的体质不同于其他神仙。”
我嗯了一句,直觉他接下来的话是很重要的,不觉竖起耳朵仔细听以便满足我突然泛滥的八卦心。
“因我是这世间难觅的阴孩。”他淡淡说来,仿佛在道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我心底唏嘘一场,脸上装出庄重模样。
阴孩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自身灵体极弱,大多未见世面便死于母胎,因而阴孩也成了万年,甚至十万年难寻的孤品。
如今好巧不巧,这让魔丶鬼两界垂涎的孤品好端端的在我面前,怎叫我能不再唏嘘一声。
阴孩对于魔丶鬼两界,是提高修为的珍品。因阴孩自身体寒,对魔丶鬼两界修炼的阴功多少有用,两界传言能得一阴孩胜过苦修上万年。一旦阴孩被术法高强的利用,除非阴孩本身具有自保能力,否则于世,便是祸害。
再一恍忽觉得以太子君这气质,这神力……啧啧啧,估摸着没有哪个不怕死的瞧中罢?
“阴匕是三千年前九幽王赠的。”他说至此特特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他些许有些失望,眼眸黯淡了一分。单单这一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颤,面上做不动声色,却颇有些自恼又想起那凡界呆子。
“三千年前,我度飞升之劫……”他戛然而止,顿了顿才说:“九幽王赠予的阴匕,可以隐住我乃阴孩的秘密。”
那把炽热通红的匕首,确有此良效。
然则我的心思不在阴匕上,而在太子生生截断的话究竟是什么。
三千年前,飞升历劫,此二者,多么引本上神遐思啊……
传说某绝色男神仙在三千年前偶然出游,正巧碰上是飞升之期,中了天界几道天雷,劈得半死不活,摔下云端,又凑巧掉在某农家屋前。农家有一小家碧玉女子,生得圆润美妙,见某男神仙昏迷不醒,动了恻隐之心,把神仙带进自家屋舍救活了奄奄一息的他,男神仙一睁眼恍见美娇娘,霎时天火勾地雷,两人因此对上眼。可惜老天无情,仙凡恋乃禁忌,他们之间的恋情终于被天界知晓,苍帝一怒之下拆散他们,并勒令男神仙必须娶天界一女神为妻,否则要让那美娇娘永世不得超生。男神仙为了美娇娘,最终同意苍帝,于是便有了本上神同太子君的婚事一说云云……
想至此,我不觉要想象一通那神仙与美娇娘郎情妾意的模样,方想了想,才败下阵来,委实想象不出太子君眸里含水的样子。
那厢太子定眼看我,说:“崇紫是怎么从我这边拿了阴匕我不知,但她此番做出这等卑劣的事,已丢尽了极东的脸面,我纵是有心也护不了她。你说要如何罚她,方解得了这口气,也让四方觉得我极东公正。”
我悄无声息的移开目光。说到底还是为了他极东着想。如此,遂了他的心愿也不难。
我假意冷笑道:“解气?行!既是由九幽而来,那便是让崇紫在九幽受罚也不为过吧。这恐要劳烦殿下带崇紫走一遭了。想那九幽的地火确是让受罚者悔过的好刑法,崇紫仙子,不会白走这一趟的。”
他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得很。也难怪,以崇紫的修为哪能受得了一丁半点的地火,只怕挨了边便被烧得尸骨无存。
我本就无心在这件事上纠结,便悠悠的改了口,“我是说着玩的。答应殿下的话我并未忘,即便是说了狠话,也不会伤及崇紫一分一毫。”
言下之意,那惩罚也可免去。
本上神并不是没有眼力界,苍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护着崇紫的。眼下我尚在极东,万事皆由帝君做主,当不必做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天君曾言,要做一个神仙,且还是个受敬仰的神仙,先须有一个博大的胸怀,还要同凡界宰相一般肚子能撑船。
我受教了。
可太子反而叹息一声,直叹到我的心坎去。
他道:“阿紫她曾救过我。三千年前,我飞升之时遇袭,阿紫替我挡了一掌,此后她因伤留了病根,修为大折。自是我欠了她的,无以回报此恩,只能以真心护她周全。”
原来那美娇娘不是旁人,正是几番作对与我的崇紫仙子,只不过那电闪雷鸣下,少了番动情而已。
我料不到他们还发生有这回事,感叹之馀倒以为自己是那世人皆恶的第三者,贸然介入他们之中。
然则我乃是个委屈十分的第三者,上至盘古,下至平常鬼魅,兴许没有比我更憋屈的第三者了。
“你知道吗?从没有一个仙神这般对我,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自小父君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仙神接近我,母亲因我的出世而殒命,父君因此不待见我,对我极为冷淡,直到我三万岁,他在见到我的模样后,才有了浅淡的笑意,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原来如此’,而我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长得似一个上古神仙。”
他的手摸着他的面具,似有感触。
我炯炯的望着他,方到他的手什么也没做到且垂下,我才讷讷的开口:“我认识的上古神仙倒不少,你且说那神仙是谁,兴许我还识得呢。”
他嘴角略弯,眸光柔和的看着我:“他……你自是识得的,而且还很熟悉。”
我被他这难得一见的眼神生生逼出一身冷汗,抖了抖方好脸笑道:“这个……上古神仙这么多,太子君总不会是让我一个个猜吧?”
他虚渺的笑了一笑,“我便是要你猜。你若猜得出来,我便摘了面具。”
我甚无言。如若我猜中了,还要看太子君的脸作甚。
但看太子君兴致甚高,我悄然在桌下轻抚掌心,仿佛还触得到他传来的温暖,心头一热,哪怕是随意迎合太子的话也说得十足认真。
“若是上古神仙……谈及最熟悉的,当属九重天君。难道太子君长得像天君?”
他嘴角在我的眼皮底下抽动两下,半晌无奈说:“你以为呢?”
我讪笑一声。自然是无可能了,倘若是像天君,当初那在九重天的宴席上摘下面具,就不是那惊艳众神女的成效了。
“那么……难道是太上老君?”
他沈默不答。
“是元始天尊?”
他摇头不语。
“炎帝?女娲?盘古?贳无?”
他的脸色足以与黑炭相比。
我尴尬的问道:“那还能是谁?”
他却起身冷冷的同我道:“既然猜不出来,就等大婚当天再看吧。”
我楞楞的看着他衣袍一掀随手把桌上的盛着仙露的瓷壶拿走,听得他愈来愈远的声音道:“你受了伤,要忌口,这酒还是少喝的好。”
我只觉心下一片凄凉。
太子君啊,你究竟有没有听到贳无说的话,这乃是仙露,非酒啊!
无奈他已走远,这心声自然是听不到。
只得暗自伤神,心里却清楚,太子约莫是生气了罢。
气本上神没得摘了他的面具。太子君实乃……小气!
我躺回卧榻,掌心的伤痕稍有些淡去,也不会有一阵一阵的似火灼烧的疼痛。
说来这功劳还是太子君的。
我铭记在心了。
手往衣袖里伸,摸出个扁长的令牌。
尤记得临别时,贳无悄悄的往我的手里塞了这块令牌,戏谑说:“这可是九天中极为重要的,你可切记丢不得。不然这九天可要乱了。”
我当他在说笑。
现下细看,方觉他所言不虚。
此令牌通体黑色,令上傲龙张爪,正中央为上古符文——战!
栾堇上神可调动天界任一兵马的战符,如今却在我手里,只为了替栾堇上神实现我未曾有的夙愿。
此岂不是太过于儿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冬(捂泪~):上神您醒醒吧!太子君在跟你敞开心扉说自家的童年呢,你能正常点不说到别的去吗?你能有一点自觉吗感动吗?!!!!某上神(淡定):我比较感兴趣太子君是不是天君的私生子……某冬(气血攻心):够了够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某上神(邪笑):这么说来,某冬也在内噢。某冬心肌梗塞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