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极东上下大喜三天。而前来喝喜酒的四方仙神大多在昨夜喝得酩酊大醉。苍帝邀他们若无打紧事便再停留一日,晚些回去也不迟。
仙神们见苍帝盛情推脱不去,乃稍作停留,与极东同乐。
因而走了不过几步的功夫,遇到相识亦或不知名讳的仙神也是常事。
朔清一直伴我身旁,目测来来往往道喜的仙神,左手紧紧环住我的腰,眼神高深不知作何感想。
听说,极东从未像现在这般热闹过。
同朔清前去拜见苍帝,他只是寒暄了几句,倒是崇蓝帝妃拉着我的手与我道家常。一旁崇紫脸色铁青的站着,我无视之。
仙婢们添座摆上酒食,苍帝说:“只是场寻常家宴,你们入座吧。”众应道:“是。”
崇蓝帝妃坐回苍帝旁边的高座,我同朔清同席与崇紫遥遥相对。
宴中朔清给我夹菜,我一一受用了,擡眼瞧见崇紫用力握紧手中的银箸,隐约可见苍白的指骨。
崇蓝帝妃掩嘴轻笑,“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无比,自是羡煞旁人。”
我心中疑惑,不止我见着崇紫这般气极,怎她这姐姐好似还要故意火上浇油。
“帝妃说笑了,我与太子之间怎比得及你与帝君的情意?”
崇紫扬起脸笑得轻蔑:“到底是个不识大体的,既然已嫁来我们极东,自是要遵着我们的规矩来。入门这么久,连一句‘父君’都不曾说,口中只一昧的‘帝君帝君’。难道天君他老人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崇紫!”苍帝厉声喝止她。崇紫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如此大不讳,脸色难看是必然的。
朔清悄然探来握住我的手,我回头投以他勿忧的笑。
崇紫寻着我的过错来谴责,但她这浮躁的性子似乎并未改啊。二则来,天君他老人家在九重天也能无端被牵连出来谴责,实在替他委屈得紧。
我面上风轻云淡,应和了崇紫的话,“崇紫仙子说得是。确是简缇的过错。不过……天君是怎么教导我的,仙子似乎并无过问的资格。”我往崇紫那一瞥,又笑着双手拿起酒杯敬苍帝,“简缇在此以酒向父君赔罪,望父君能原谅简缇的不懂事。”
“那父君便受用了!”苍帝哈哈一笑,我管不了那为了带过这一段而听起来直爽的笑意究竟掺杂有多少僵硬,擡头便喝完了它。
我接着倒了第二杯,“这一杯,是敬帝妃的。简缇初嫁来东宫,许多不明之处,还要指望帝妃提点。”
崇蓝帝妃雍容的举起杯子,眼尾微微上翘,“若太子妃往后有何困惑,妾身随时恭迎太子妃前来解虑,妾身定在知情下无所不告。”
我心中明亮,不作答看她回敬我一杯酒。
“这第三杯……”我故意把那酒倒得大声,“自然是要敬崇紫仙子的。若按着这辈分来,简缇还要跟着太子叫你一声姨娘。小姨娘,简缇,敬你一杯。”不由她受不受,我自是喝了下肚。
崇紫面色苍白,双眼在听到那声“姨娘”后失了神采。这姨娘的身份居然是她的软肋。
朔清一副漠不关心,又为我布菜。
崇蓝帝妃看此笑了笑,“这太子与太子妃如今还情深意浓着,但终归可不得粘得太过紧啊。昨儿个帝君还与妾身说过,人间帝王尚有后宫粉黛三千,太子毕竟是要承袭帝君之位的,是时候也该充实后宫了。太子这正妃也有了,何时再考虑纳侧妃一事?”
我心下滋味不是很好,方且嘲笑完崇紫,又该轮到自个儿了。我怎么忘了他是极东的太子,未来的东宫之主。苍帝纵有妃嫔无数,而为了使子嗣得以延传,朔清也是会有不止我一个的妃嫔。
倘若他愿意,他也可私下把崇紫纳为侧妃……
崇紫原僵住的身形动了。
朔清回眸凝望我,我为了显出自身是个大度的正妃,便宽容的冲他展以一笑,却不想这笑容出了差错露出了苦涩而已。他把我的神色瞧得个透,嘴角扬起了纵容:“不,对于朔清而言,妃子只有一个,朔清,永不再纳妃。”
啪!
伴随着脆响,崇紫手中的银箸应声而折成两段。我们皆还在发楞之馀,听见苍帝毫无波动的说道:“还不快给崇紫仙子换双银箸。”
于是这酒也敬了,亲也认了,我满面光彩的拉着朔清回宫,留下崇紫拿着新换上的银箸宛如入定。
自此之后,极东又多了一条关乎我的流言,大抵之意是说我使了浑身解数得到太子专宠,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谣言说我是狐妖转世。
我约莫想着,若是狐妖转世还好,至少这一世不用修行便是仙体,倒省去了不少修仙的功夫。
朔清听惯了流言蜚语,只叫我不要介意。我心不在焉的应了,然也知道他私底下彻查这谣言的兴风作浪者。
终归我逃了一次婚,不过成亲三日,苍帝便诏见我,嘱咐我既已成亲,应当收收这四处跑的心,老老实实地守在夫君旁,更不能像以前般任性无所不为。从他的言语中不乏敬重,虽我并不知这敬重从何而来,些许是听了我是狐妖的谣言,认为我转一世就可升仙哪怕是个妖也是个修行极高的妖罢。因此番本着长辈的身份训诫我的,我便一忍堪堪接受了。
崇蓝帝妃一直在旁柔柔的笑看着我憋屈的模样,静静的侯着。
回到临界宫已是疲惫之身。见了床榻倒是忍受不住睡意便睡了。
一觉醒来精神了一点,朔清坐在床沿边看着我,见我怔忪的望着他,他轻声问我:“可是吵到你了?”
我说:“没有,我本就该醒了。”
“我不该把你弄得这么累的。”他眼神坦荡,并无半点悔意。我不禁想起他这几天夜里非把我弄得精疲力尽才肯罢休,夜夜缠绵让我不由得红了脸。所幸正值我坐起身,发丝遮住脸颊掩住那红意。
“父君难为你了吧?”
我一窒,摇了头,“没什么。只是嘱咐我别总往凡界去。”
“父君只说不让你自个去,又没说不让陪着去。”他悠悠道。
我双眸一亮,抓着他的手道:“你是说……”
他点头,“准备一下,我们这就下凡界去。”
“还准备什么?我这就弄妥帖。”我施了一术,发簪便绾好了。朔清拿出面具戴上,我瞧着突然说:“我既盼着你能不在意这容貌,长得相似又怎样呢,你是你,是朔清。但又不想让他人垂延你的美色,哎,这左右,可真难抉择。”
他先时楞楞,后才释然的摘了面具,从背后揽住我,笑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可要跟紧我了,小心你这夫君被垂延其美色的女子拐走了。”
我干瞪着眼,嘟囔道:“油腔滑调。”
自来得极东,少不得要做的便是偷偷下凡,如今有了朔清这活招牌,倒头回光明正大的从天门过,心情舒爽得很。
凡界的热闹可不是天界比得了的,我同朔清化作一对寻常凡界夫妇,在街市上吃喝玩乐。无论我怎么闹腾,朔清脸上虽无表情,眼里却总是宠溺的笑。
我停在小摊,拿着鬼面具在脸上比划,他瞥了眼说不好看,但又默默的在我身后付了银子。有人卖着糖葫芦,我央着朔清买了一串,硬让他与我共食一串。
没有顾虑凡人指点的目光,没有顾虑年岁,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新婚夫妇。
正欢喜之馀,突心口一阵刺痛。我大震,手中所拿玩物皆摔落在地。
身后被朔清紧紧搂住,“阿莲,你怎么了?”
我垂目望着十指有变红的趋势,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怎么回事?”
人群骚动,有人惊讶的喊道:“看!那是什么?”
我与朔清循着方向望去,只见西方高山之巅有一道青色光柱,连接天与地。
西边?若说西边有何山能如此巍峨,恐怕就只有昆仑山了。莫非昆仑巅出了事?
我心口的刺痛与那光柱同时出现,想必事情没那么简单。
朔清低头担忧的看着我,我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想去昆仑山走一遭,这其中的关联,我必要去弄清楚。”
传闻昆仑仙境有神兽开明守护,但开明兽神格低下,只是一般的精兽。传说开明兽虎身人面,有九个头且神情肃穆,又称它一吼则山裂。但究竟是否,我未曾去过昆仑山,并不知是真假。
昆仑山有弱水不承载万物以及生长着持续燃烧不灭的神树的炎火山。我们一路无停歇的到了昆仑巅,第一眼瞧见的不是开明兽,而是弱冠打扮的青年。
“陆吾?”
我几乎不信我眼中所看的。那青年有分讶异的看向我:“简缇?”
他这一偏便让出了正好被他身形挡住的一把剑。我记得贳无说过,昆仑巅有青戢剑。那通天的光柱,果真是由青戢剑发出的。
“主公?你出关了?”陆吾看清我身边所站的神仙先是惊了一惊,后十分惊喜。
“不……”我赶在朔清开口前说道,“陆吾,他不是栾堇上神,他是东方苍帝的嫡子阎朔清,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但他与栾堇上神之间,只是长得相似而已。”陆吾原喜笑颜开的脸在听我一席话后大失所望。他勉强一笑朝着朔清作一揖,歉意道:“是陆吾的不是,不知仙者是极东世界的太子殿下,陆吾在这向殿下赔礼了。”
朔清同回了一礼。
我问道陆吾,“想不到这守剑的仙人竟是你?”
陆吾是上古的天神,他的原身有九条尾巴,但不同于青丘的九尾神狐,陆吾的九尾在战时是他的利器,相传那场平息五界纷争的大战中陆吾威风凛凛功不可没,他的九条尾巴让当时的妖魔惧怕得紧。
可我记得,陆吾不是跟着闭关去了?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苦闷道:“自主公闭关以来,我便在这昆仑巅守着青戢剑,年覆一年。贳无说一旦主公出了关,必会把这青戢剑取回,可将近十万年过去了,主公还在闭关。我实在费解,当初主公为何要把青戢剑弃到这里,一同闭关,不是更好?”
看来,贳无并没告诉他栾堇上神已魂飞魄散,陆吾还不知实情。
“青戢剑好久没这么不安过了。”他叹道;“我与开明兽各守昆仑山一方,本想着诏来开明兽,再去天界禀明天君青戢剑的反常,但我方才诏过开明兽,它却迟迟未来,想必应是被降住了罢。这五界,恐要乱了……”
五界混乱……上古尚有栾堇,如今这世道谁是救世主。到底是什么,能让青戢剑如此惧恨?
“对了,你们为何会来昆仑山?”陆吾问。
我假意一笑,“是这样的。我们在凡界历游,忽瞧见光芒,心里感到奇怪,便来昆仑山看看是否发生了大事。”
他未怀疑我的话,“既然你们来了,不如帮我守着青戢剑,我好前去天界商量对策。”
“好。”我应承他,“快去快回。”
陆吾诏来祥云直往九重天。我瞟见朔清脸色不定,心中担忧道:“朔清,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摇了头,“不。只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这青戢剑随栾堇上神征战数万年,其名远扬,在书中画中瞧见青戢剑的画像也是常有的。”
又说:“不管如何,现下要先阻断青戢剑的光,不然凡界会更乱下去。”
朔清没应我,自顾走上前,连我唤了几声他都恍若听不见。想前去阻止他,他却已把手搭在青戢剑的剑柄上。
我骇然,睁大眼睛看着青戢剑在他的手下光芒欲盛的颤动起来,我想喊他回来,口中却发不出声。
传说青戢剑极为认主,一生只有一个主子。倘若,倘若朔清因青戢剑受了什么伤害……
锵——
是青戢剑被拔出的声音,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朔清提剑,青戢剑在他的手中光芒渐渐散去。
“好剑!”他大喝一声,眼中闪过兴奋的异光。持剑在昆仑巅舞起剑来。那一套剑法利索干净,全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练得。我怔怔的看着他,竟感到这样的朔清很陌生。
直至舞完剑,他望着手里的青戢剑有些发楞。
“你果然回来了!”
愤恨的声音从后响起,那发出声音的身影速度极快往朔清而去。朔清尚未回神,我冲过去,以手对手接下了黑袍男子一招。他似乎并不想与我动手,竟在关键时刻止了力道生生止住脚步,只与我虚晃一招,身形在几尺外稳住,全身裹在黑袍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我,然后黑袍一挡,化作黑烟散了去。
那男子也是奇怪,气息隐藏得极好,我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察觉不出他属五界之中的哪界。但他身上又邪气很重,方才不过靠近他,心口的疼又扩散开来。
我忍不住捂住心口。
朔清晃过神,知晓出了事,扶住我。
我猜得不错,我与这昆仑巅,竟然还有渊源。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花神赋终于突破了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