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笑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愿。按理说杨馨儿从小伴她,两人早有情谊,此事本该顺理成章才对,眼下对此女,她竟只有感激没有念想。
杨馨儿得了答案,泪眼汪汪的笑了又哭,沈莫笑好一顿安抚,才将她劝回房中歇息。
庭院明月高悬,沈莫笑独坐在石凳之上,仰望星空,突然内心一片空虚茫然。她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细想起来又什么都想不到。
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足,可若继续毫无所为,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翌日早餐过后,沈莫笑便提起要赴皇城封国书院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想法。父母妻子并无不同意,只有杨馨儿满脸忧色。陆萍又给她立了诸多承诺,她才脸色稍缓。
沈莫笑不是个拖沓的性格,当日便收拾了行囊,跨坐千里马,远赴皇城。
寒窗苦读三载,一朝状元傍身。沈莫笑衣锦还乡,风光无限,天子施恩,高官待赴。
人生如此,本该皆大欢喜,此生无憾。
沈莫笑却只是开心两日,便再无欢颜。她总感觉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属于她,心中仍有不甘,仍觉平庸。
可她已身为高官,父母妻儿皆全,家中万贯家财,前途一片大好,如何能更进一步呢?难道要去做皇帝才甘心?
这样想着,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本富贵闲人,缘何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且这种想法一旦诞生,便像野草般疯长起来,止都止不住。
她满腹愁肠,夜里夫妻相拥,将心事说给暖暖听。她本以为暖暖会规劝于她,不想她只是说,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都会支持她。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可沈莫笑却如坠冰窟,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心中的暖暖绝不会这样说,可记忆里的妻子从来都是那般贤良温顺,似与眼前之人并不冲突。
夫妻夜话,怀中佳人温言软语,似有千般情谊,万种风情。沈莫笑却如坐怀不乱的君子,丝毫提不起兴致。
就这般过了数日,将要赴官上任。沈莫笑终于被父母催促,将杨馨儿纳为妾室。
洞房花烛夜,少女褪去一身红妆,娇羞可人,任君采撷。那熟悉的身体就在眼前,沈莫笑却一点心思都没有。
好像馨儿也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个□□于心的女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佳人,纵然只是个丫鬟,母亲收养的义女,也不该是个只会服侍男人的妾室。
男人……
沈莫笑恍然一惊,心脏抽搐般剧痛,脑子也炸裂难熬。可她生生凭借毅力抵御那股致命的刺痛,没能立刻晕厥过去。
下意识的,一股玄妙的力量荡漾开来,五感更为清明。即使闭着眼睛,她依旧能看到数里之内的一切。
荒芜破庙,杂草遍生,没有家宅,没有妻妾,亦没有高堂儿女,庙外只有一片迷障雾霭。
沈莫笑口吐鲜血,双眼赤红,那剧痛越发强烈,将五感所看到的景象破裂抹去。
依旧是她所熟悉的一切,依旧是赤身抱着她安抚的杨馨儿。沈莫笑粗喘几口气,一把推开杨馨儿,因剧痛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双目,就这样直视仓皇无措的少女。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缘何会与女子有子嗣,缘何会跟你有多年情缘,缘何会金榜题名,缘何会娶了暖暖……”为免忘记刚刚那一刹那的清明,沈莫笑连珠炮似的质问出声。随着她近乎咆哮似的怒吼,杨馨儿的身体逐渐开始溶解,就像是气泡一样消散开来。
沈莫笑眼底有泪,疯狂捶打床板,心中的痛苦无法形容,比身体的剧痛还要折磨人。
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没有父母,没有妻妾,也没有儿女,更没有所谓的家。
她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身体似要到达极限,可沈莫笑却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她所过之处,熟悉的景象都化为虚无。
她看到了跑出来的下人们在她眼前消失,看到父母在她的质问下消散,看到儿女哭着化为泡沫。
看到月下戴着流云面具的暖暖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似有情似无情。
“暖暖,暖暖……”
家没有了,可她还有暖暖,只要有暖暖在的地方,就还是家。沈莫笑不敢跑过去,生怕再次失去一切。
“夫君,留在这里陪暖暖,不好吗?”
月下佳人轻声叹息,语气里有沈莫笑不懂的怅然。
沈莫笑摇头又点头,心中痛苦无法言说。父母儿女杨馨儿都消失了,她纵然难过,也没有此刻伤心。如果暖暖也是假的,那她真的就没有家了,她将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夫君,你也舍不得暖暖对不对?你只要不再多想,一切就会像平常一样。暖暖会一直陪着你。”
视野一片模糊,沈莫笑知道,只要她放松一瞬,就会昏迷过去。那之后,或许真的会像暖暖所说的那样,一切回归正常。
可那般虚假的人生,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沈莫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此生要追寻的一切,可还没忘记,自己不是那样贪图安逸,胸无大志的凡人。
这不是她想要的一切,纵然幻象再逼真,再幸福,也终归不属于她!
忍着那撕裂般的剧痛,沈莫笑泪流满面,将万般不舍抛在脑后,发疯般朝暖暖奔去。
又一次的,她的结发妻子也化作泡沫。
沈莫笑撕心裂肺的吼叫,整个世界在不断消散,徒留自己泪水纵横。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愤恨和不甘,让体内戾气汹涌澎湃,几乎要夺去理智,无边杀意即将爆发之际,沈莫笑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片暖意,一股阳刚之气覆盖全身,快速渗进即将崩溃的灵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