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老六出殡的前一天何老五去找阿行顶替师傅去吹唢呐,阿行本想拒绝,魏老太却在一旁念叨,听人说何老大的女儿长得好似画报上的仙女,你好歹去看上一眼,阿行便听从外婆的话翻出一袭黑衣准备明天参加何老六的送葬。
白鹿镇世世代代传下来一条不许女人进入墓园的规矩,阿行虽然平日里已经和师傅老肖学习了六年唢呐,平时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在葬礼上吹奏,镇上仅有的一支服务于白事的乐队里成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她只能做看客。
阿行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师傅老肖的乐队被邀请去外地参加送葬,何家才不会看得上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唢呐匠,所以卯足力气想让那帮人见识一下女子也可以吹得好唢呐。
阴阳先生喊一声“起”阿行的唢呐声便如飞鸟一般从浩瀚天际俯冲大地,它穿透他们的心脏,缝补他们的破碎,洗涤他们的欲念,宣泄他们的苦楚,阿行手中的唢呐便是她灵魂的化身。
何老五果然在送葬队伍进入墓园时傲慢地伸开胳膊拦住了阿行,他高扬的下巴透露出对阿行性别的鄙夷,他试图用鼻孔代替嘴巴说轻蔑的话,那个一口烂牙的老家伙此刻心底正在为自己的男性身份洋洋自得,即便阿行是这场葬礼唯一的乐队成员也没有进入何家墓园的资格。
何家那些狗男人到底觉得自己哪里比女人高人一等?他们皆是由女人诞下,可他们的族谱里却不允许女人出现,他们不许身为她们母亲、阿姨、姐妹的女人进墓园,你可以尽情想象眼下这场闹剧多么荒唐多么滑稽。
阿行收起唢呐转身退出这出在白鹿镇世世代代上演的闹剧,那当口一个如空中云朵般柔和的声线闯入阿行耳朵。
“辛苦了,阿行,你的唢呐吹奏得妙入毫颠,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阿行只觉得那声音幻化成一缕火光点燃了她灵魂的引线,那个声音的主人在她脑海里燃放了一场盛大而又隆重的烟火。
阿行抬起头看她,那女孩身着一件黑色大衣,阿行首先看到她略微有一点点干涸的嘴唇,而后是她洁白的牙齿,秋风卷起几缕长发拂过她微张的唇角,她的头发蓬松地披散在肩头,她的脸苍白之中带着些许病态,她的眉目浓淡相宜。她确实很漂亮,阿行本以为外婆口中所说的女孩应该妩媚而又明艳,但她不是,她高洁得仿若是一株生在极寒之地的雪莲,阿行在那一刹那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神明。
何千舟是阿行这一生中见过最美丽的事物,她不是人,她属于自然。她热烈之中包裹着冷峻,柔软之中夹杂着坚韧,阿行在见何千舟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彻底臣服。
何千舟抿着嘴唇将酬金放进黑色衬衫口袋的那一刻,阿行恨不得匍匐在她的脚下,祈求被她收留,祈求被带走,可那只不过是阿行单方面的美梦罢了。
阿行强硬地按捺住心中的翻江倒海俯身对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开,生怕自己多留一分钟便会生出不该有的妄想,阿行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亲生母亲遗弃在白鹿镇的怪胎,又怎么会有资格留在那般圣洁的人身边。
那天开始阿行梦中一直看不见脸的女子终于有了清晰的面目,阿行在梦里日日与她亲密无间,阿行在梦里夜夜与她相拥而眠,阿行愿跪在她面前切开自己的胸腔,双手托举着奉上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阿行愿为她肝脑涂地,阿行愿为她粉身碎骨,阿行愿为她出生入死。
第10章 Chapter 010
江克柔吃过早饭去商场给阿行买了两件新衣服,她通常每个季度都会买三两套新衣拜托客运站司机稍回白鹿镇,阿行八岁时那张孩童的脸随着岁月流转在江克柔脑海里渐渐模糊,如同一张风吹日晒的旧相片。
河笙一整个上午都站在镜子前不断地尝试搭配各种造型,她一会将头发拉直,一会卷起,吹了又吹,洗了又洗。河笙想在第一次见面时给白家的人留个好印象,那家人毕竟在白鹿镇老百姓口中很是风光。
“河笙,我们只是过去看阿行一眼,你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江克柔见河笙打扮得仿佛像是要去参加舞会不禁在镜子面前驻足。
“你懂什么,老古董,你没见到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去世交家中拜访都是这么穿戴吗?谁像你每天打扮得那样寒酸?”河笙冲着镜子对站在背后的江克柔翻了个白眼。
河笙从前每个月都会订购时尚杂志提升服装品味,即便中午饿一学期肚子也要攒钱买二手名牌,近两年之所以有所收敛只是在为高考腾出复习时间,她深知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学历才是立足本钱。
“寒酸吗?我倒是觉得还好。”江克柔凑到镜子前打量自己一眼,顺手擦掉镜子上的一处污点,她看不出自己哪里寒酸,青城大学的学生平时差不多都是这种打扮。
“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河笙把脸贴到镜子前仔细地涂唇膏。
“外婆叮嘱千万别为阿行受伤的事跟人家撕破脸皮。”江克柔忽然想起外婆昨天傍晚在电话里的那番嘱咐。
“外婆真是不了解我,我怎么会傻到和白家的人翻脸,阿行伤都伤了,我冲她们发脾气有什么用?我老早就被‘拳击手’磨练得没脾气了。”河笙收起唇膏对着镜子抿了几下嘴唇,随后又将一枚胸针别在裙子锁骨下方位置。
“拳击手?”江克柔觉得这个奇怪的称呼似乎潜藏在记忆深处。
“我那个亲爸呗,你忘啦?这个外号当初还是我们俩一起研究出来的呢,除了他有谁能配得上这个称呼?”河笙抓起一对耳环侧着脸比划来比划去,似乎对今天的造型怎么都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