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已经找祁老师道过歉,祁老师说她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河笙在这个时候传来一条短信。
江克柔将手机放回口袋对着冬日里近似乎透明的江面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时常觉得“姐姐”两个字很沉重,“姐姐”这两个字不仅意味着被妹妹们赋予尊重,同时还意味着永远被剥夺孩子气的资格,江克柔时常觉得自己被这个名头压得喘不过气,她一生也甩不掉这个钉在骨头上的标签。
江克柔不知该如何消解心中越积越深的无力与疲惫,她在生活中找不到任何能予以自身力量的支点。江克柔在阵阵江风中微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就此长眠于青城雪白的冬季,她在迷蒙中感到一阵脚步声正在向自己身后靠近,那人走到近处停下脚步,江克柔先是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继而鼻腔里依稀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道。
“月隐……”江克柔睁开眼伸手接过月隐从背后递过来的香烟。
“克柔……”月隐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咔擦一声为江克柔点燃。
“你什么时候剪的短发?”江克柔惊讶地发现月隐鸭舌帽下竟是一头利落的短发。
“前阵子头疼的时候一口气减短了长发,人果然轻松了许多,你觉得我短发有没有阿行俊气?”月隐为自己点了根烟,落座在江克柔身边。
“阿行与你是两种风格,即便你剪了短发看起来也比阿行柔和许多。”江克柔摘掉月隐的鸭舌帽侧过头细细打量,随后眯着眼感慨,“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理我。”
“我怎么会不理你,你又没有诋毁我,那天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月隐把烟送到嘴边自嘲般地一笑。
“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说你呢,我自己明明被家庭牵绊得更深。”江克柔对着冰面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
“你家里又出事了吧?”
“我家里的事哪里会有停歇的时候,这段时间我妈妈怀孕,河笙恋爱,我中午才被祁老师找到学校面谈……”江克柔将家中的破烂事一一向月隐交代。
“当姐姐真的很不容易。”月隐望着在江面上嬉闹的孩童感叹。
“月隐一定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江克柔猛吸了一口烟。
“我的确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或许我姐姐体会过吧……”月隐言语间将身体靠向木头长椅椅背,寻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你有姐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江克柔诧异。
“曾经……”月隐弹了弹烟灰将鸭舌帽重新带回头顶。
第42章 Chapter 042
阿行弓着腰跪在地上一点点清理掉地板上的各种碎渣与残片,她的手掌与膝盖在收集碎片过程中被尖锐处划出几道细长的伤口,阿行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并不意外,阿行意外的是何千舟没有把情绪的枪口对准她这个肇事者,她本以为身为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就意味着承担一切责难。
何千舟几分钟前被父亲何大俊神秘兮兮地叫到门廊,父亲因为上次在白鹿山遇到危险抛下妻女独自逃跑,近来鲜少在家中出现,白凌羽看他碍眼,何大俊也懒得自讨没趣,夫妻俩自那以后一直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
“千舟,你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孩子弄走?爸爸会替你给她找一个好人家。”何大俊哭丧着一张脸向女儿连连作揖。
“为什么要送走阿行?”何千舟目光霎时变得像刀子一样凌厉。
“我……我一见到那孩子的脸就……就害怕得紧。”何大俊口齿不清地打了个激灵。
“我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小孩有什么可怕?”何千舟很讨厌父亲这副窝囊废样子,她不明白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为什么要在女儿面前表现得如此唯唯诺诺?彼时的他好似在聚光灯下撇脚扮演受害者的反面角色。
“难道你看到她那张像墙壁一样呆板的脸不害怕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孩子脸上没有表情,她简直不像是一个活物!我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孩子的眼神像她那样狠戾,你知道我去参加宋老板告别仪式的时候她怎么看我吗?那种眼神就仿佛一个滔天巨人俯视地面上的蝼蚁,我被她那张死人脸盯得简直心里发毛。”何大俊提及阿行便是好长一通抱怨。
“阿行必须留在家里,我和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达成共识,你是不是得了惊恐症或是被害妄想症,我建议你求助一下心理医生。”何千舟攥起手掌漫不经心地回复。
“啊,心理医生?罢了罢了……我以后少回来就是了……”何大俊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失魂落魄地关上车门。
何千舟推开房门看见地板上的一片狼藉已经消失不见,阿行倚着墙壁靠在窗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那个人的手掌转眼间又添了几道新伤口。
“阿行,疼吗,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何千舟走到窗边牵起阿行受伤的手。
“感觉不到疼。”阿行将拇指与食指环成一圈放在唇边晃动两下。
“如果我爸爸哪天找麻烦让你离开白家,你不用理会,我们白家世世代代都是女人当家,男人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记住了吗?”何千舟一边嘱咐阿行一边回身从医药箱里翻出棉签与药水。
“记住了。”阿行点头。
何千舟用棉签蘸着药水在阿行手背上的伤口反复擦拭,阿行果然在那个片刻又短暂恢复了痛觉,丝丝凉意覆盖在温热的伤口,何千舟垂落的头发不经意触碰到阿行皮肤,阿行又得以近距离地看何千舟微微张开的唇角,那是她的痴迷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