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男人递来的手帕,蹭脸颊时,黑色的孝布也跟着轻晃。
男人说:“你爸爸的事情……还请节哀。”
殷莲把手帕还给男人。她看向男人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葬礼的时候你说过这句话。”
男人把手帕放进裤子口袋里。听到殷莲的话,他才想起殷莲的性格。因而他失笑:“是,我说过,我忘了。你快进去吧,霍总在等你呢。”
白色的门后是一间没有窗的办公室。
黑色的地毯,黑色的书架,黑色的音响,黑色的办公桌,穿着白色西装的霍总正坐在黑色的办公椅上。他在看殷莲,而殷莲在看办公室墙上新添的一副用长方形框裱起来的书法作品。
毛笔字很好认,不是名家作品,是霍总作品: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是《圣经》,读过吗?”霍总的视线捉到殷莲目光的停留处。他知道答案,可还是选择询问。
殷莲的回答与霍总所想一致:“没有。”
“这是旧约·创世纪里的一句话,你认为它想说什么?”霍总点点桌子,令循声的殷莲将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
殷莲和霍总相隔一张办公桌,她站着而霍总坐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颈部微微弯曲,低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坐在满满当当的书架前的他。
殷莲不常读书。
从小到大她都被各式各样的训练填充:跑步、体能、枪法……唯独没有读书。
对于这些文字,她知道一句话一行字有时不止是它说出来写出来的意思,可是要理解话语背后的含义,她望洋兴叹。
殷莲硬邦邦的说:“不知道。”
霍总:“你猜一猜。”
殷莲把墙上的字又看了一遍,扭过头看着霍总的眼睛:“只要有血就会被人利用。”
霍总对上殷莲的眼睛。
他是看着殷莲长大的。殷莲的父亲从年轻时就跟着他,一路见证着他的公司从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成长到现在的商业帝国。他也见证着殷莲的父亲从独身到结婚,再生下长女,又有了殷莲。
殷莲出生那天,霍总还给殷莲送过一把纯金的大长命锁。那时殷莲的母亲抱着她,诚惶诚恐的说孩子这么小,哪里担得起霍总这么大一份礼。反倒是殷莲的父亲大方得体的道了谢,主动把长命锁挂到殷莲小小的细弱脖颈上。
那时的殷莲还是一个红皱的团子,如今已经手长脚长,一片阴影似的站在他的面前。
霍总无不感慨:“从前我送你的长命锁被你爸爸收到哪里去了?”
殷莲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也没有打算跟上。那把长命锁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随着她,以前被父亲用一根绳子系在她住的房间的最中间,她无论做什么都能看见它。后来她就戴着它,从四岁戴到六岁,坠得她脖颈每天酸痛。六岁以后,长命锁有时被系在她的床头,有时在她的口袋里。父亲要求她: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口袋里的长命锁掉出来。
殷莲说:“以前妈死的时候,爸爸让我收好贵重物品,以免进出人员混乱把锁弄丢。现在我把它收到了保险柜里。”
霍总点头:“贵重物品确实要妥善保管,你爸爸说的很对。”
淡淡的香水味道靠近了,是男士香水,霍总最常用的味道。殷莲读书少,也没有学过调香。她分辨不出香料,可多年的了解让她一闻到这类淡淡的竹叶香味就会联想到霍总。
殷莲看向香味传来的地方,果然霍总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她的右手边。他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抱着双臂看殷莲,说:“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不是医生,不需要抱歉。”
霍总有一双桃花眼。此刻弯起来,眼角细纹无数,可是仍然能透过这些细纹看到他曾经年轻时的英俊。
霍总说我这一生都在忙着工作,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你爸爸是跟了我最久的员工,他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还没有成年,所以我会收养你。”
霍总又说:“你是你爸爸最爱的女儿。我相信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把你教得很好,你也会和你爸爸一样优秀。”
殷莲现在才察觉出霍总办公室过度的安静。
她知道霍总不喜欢吵闹,因此他的办公室一应的材料全都用隔音的来制作。不但办公室内外都用了隔音地毯,墙和门也都能够吸音。殷莲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她在霍总的房间,确确实实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她说:“恩。”
霍总笑着拍了拍她右侧的胳膊,短袖上的孝布便顺着这动作飞起来。霍总把孝布握进自己的左手,右手去捉孝布上的别针。他把孝布摘下来,丢进办公桌边的垃圾桶。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垃圾桶里用的塑料袋也是黑色的,只有别针零星一丁点的反光才让殷莲找到它的位置。
“最近希森那边有点麻烦的事,不知道我的新女儿愿不愿意为我想想办法?”
殷莲带着短袖上两个细小到看不见的,被别针扎破的洞,推开白色的门。
她把白色的门逐渐甩到身后。隔音地毯是真的用了真材实料,无论多么重和急促的脚步踩在上面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殷莲又推开一扇铁门。原来今天阳光很好,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让人直想睡觉。隔着一道铁栅栏,公司外煎饼果子的小摊已经支起来,一位大叔系着围裙把面糊浇到鏊上,热腾腾的白烟冒出来,挡住了大叔的脸,可是香味也很快随之而来;煎饼果子边上卖糖葫芦的大爷又在用他的破音响放歌,陈慧娴婉转柔美的嗓音经得住破喇叭的考验,歌曲仍然被她唱得动听:“……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