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荇不了解妈妈,也无法了解妈妈。
妈妈所做的一切,拥抱她亲吻她关心她爱护她包容她……拥有模仿能力的凌荇可以学个十成十,但是她没有办法体会到这其中的爱意。
她曾经尝试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知道妈妈对她的很多行为被命名为‘爱’。小小的凌荇摸着自己的胸口,她问自己:我的心会有满满当当的感觉吗?会有开心的感觉吗?我会让自己也这么对待妈妈吗?
答案都是否定。
妈妈拥抱她,不如让她杀掉鹦鹉去看它的血液快乐;妈妈亲吻她,不如让她去坐过山车开心;妈妈包容她,不如让她在幼儿园看着被她推倒在地的小朋友哇哇大哭有趣。
童年的凌荇受到过一套很满很满的爱的教育。她知道人们口中的‘爱’应该是什么样,也知道自己喜欢的事情都是人们不能接受的错误。
凌荇知道她是错的,凌荇猜到她有病。
——又怎么样呢?
凌荇才不管她们会怎么想。
“还是不舒服啊?”江休云幽幽叹气的口吻很像妈妈,很像很像,都是软软的,带着一点无奈,“再睡一会儿吧。”
凌荇的下巴贴到一双有些凉的手上,肩头暖了,那是江休云为她盖好被子。
恍惚中,凌荇又梦到自己的亲妈妈。
她给凌荇收拾好行李箱,让凌荇背上小书包,她把她的小手交到另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上,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新妈妈。
原来妈妈是可以换人的。凌荇当时在心里想,原来谁都可以当妈妈。
不要我了。
妈妈不要我了。
第一次被送走的时候凌荇没有哭。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亲妈妈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离开。那时候妈妈有没有哭,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妈妈不要她了,妈妈把她送给了别人。
凌荇转过头,又摸一摸自己的胸口:我的心会有碎掉的感觉吗?会有难过的感觉吗?我会想要松开这个陌生女人的手奔回去找妈妈吗?
答案再次都是否定。
在这一家生活和在那一家生活好像都没有区别,在这里和那里也没有区别。
一切都是一样的。
江休云又帮凌荇擦了一次身,尝试给她降温。脏毛巾放进水盆里,江休云对殷莲说你把水盆里的水倒了再去问问江副队长,车什么时候能走吧。
殷莲端着盆离开车厢,车厢内凌荇的睫毛颤动几下。她努力睁开眼皮,眼前一片朦胧,只有白白绿绿的光线刺痛她的眼。
不记得自己睡多久了。凌荇的头脑昏沉的无法使用,连自己身处何处也忘记。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什么,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凌荇好累,她要再睡一觉。
闭眼的时候她隐约看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坐在她的床边。
凌荇的睫毛颤了又颤,嘴唇嗫嚅着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
“什么?”江休云没能听清,她前倾上身,凑近了一些。
热,灼热,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大火烤着。冷,冰冷,浑身的骨头都冻在最寒冷的冰洞里。热与冷碰撞,谁也不让谁,谁也胜不过谁。凌荇管不了它们,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身体放在火里,把骨头放在冰窖中,让它们各自待在喜欢的地方,不要烦她。
“……妈妈。”凌荇的声带成为一捆无用的砂纸,字与字不能被打磨光滑,粗糙难听的从嘴里被送出去。
很久很久以前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她发烧躺在床上,妈妈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等她醒来的时候,妈妈会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还会给她……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呢?
凌荇记不清了。
她的脑袋也在火堆里,热气熏得她晕晕乎乎,让她飘飘摇摇的飞到天上。
漆黑的世界不停地旋转,凌荇的心也跟着一起旋转。有刺骨的凉风吹来,凌荇就被风从天上吹落,坠到黑乎乎空荡荡的悬崖,找不到岸。
“我不想死。”凌荇的胸腔猛地向上挣扎,被束缚的双手想要迫她回到原位,她用尽全力拼命拼命地往前挣,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重重的闷声像是铁链,像是手铐,像是吹响她生命倒计时的号角。
凌荇瞪大双眼,她找不到方向,看不见妈妈,在黑暗中惊慌失措地嘶鸣,“我不想死!救我!妈妈——!”
身体重重地砸回床铺,铁制的床架发出‘嗡’的哀鸣,凌荇那双小鹿似的上翘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再也没有闭合。
江休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凌荇的床边,呼吸在此时跟随凌荇一起停止。凌荇凄厉的喊叫让江休云的心神迟迟无法平静,颤抖的身体让她被钉在原位,发麻的指尖让她没有办法抬起去摸一摸凌荇的鼻息。
车厢外,水盆跌落,脏水溅了殷莲一身,浸湿她的鞋子,打湿她的裤脚。
殷莲双手僵在半空,维持着端着水盆的姿势没有动。她面前的车窗很完整地展现出她现在的样子:黑色的长发过肩,齐刘海还是斜了一点,脸因为没有休息好有些过度苍白。一颗豆子大小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它落得那么迅速,也像是坠入了黑乎乎空荡荡的悬崖。
我哭了。殷莲想,我会哭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我们的列车即将继续前行……’
作者有话说:
七号正文完结,八号番外结束哦。
第67章 窒息
雪景变得模糊,很快天地都只剩下白色。
殷莲的小臂从隐隐作痛到痛的钻心刺骨只有不到二十秒。她撩开袖子,干涸的血迹中一排整齐滚圆的牙印整齐地待在她的小臂上。那是不久之前殷莲绑凌荇双手时被她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