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文三大声白话，李茂仁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替那个陈掌柜感到有些不值。
“文三啊文三，你说你……人家真得谢谢你八辈子的祖宗喽。”
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再加上他又刚刚把好几个小鬼子变成了“熟人”，没必要加深旁人对自已的记忆，所以他一吃完饭也就站起身，会账走人。
也得亏他走得早，要不然还得掺和进另外一件麻烦事。这事也是文三惹出来的，原因也不用猜，就是因为这货嘴上没把门。
他嘚啵了半天，说得越发起了劲儿，把那聚宝阁陈掌柜贬得有点儿一无是处，最后还饶上了几句地域黑。
“……不是我瞎说，这个陈掌柜吧就是会做买卖，可为人处事半点儿也不局气。
我就纳了闷儿了，都是四九城里长大的爷们，他怎么就不跟我文爷学习学习？
前两天我才知道从小伙计那儿听来，这陈掌柜原来是和他一个村出来的。别看他能讲一口京片子，可骨子里就是个老西儿， 抠抠搜搜是随了根儿了……”
然而，就在他想拿山西人继续垫嘴打嚓的时候，他后脑勺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哎呦！我擦，谁敢打你文爷！”
文三蓦地就要站起来开卷，可还没等胡咧咧，就被一巴掌给重新拍回了凳子。
“咱山西人咋得罪你嘞，让你这么逼低咱们？哦，照你就这么讲，咱山西人都抠抠搜搜，那关二爷也是山西人，你去庙里给他老人家上香时，也敢这么胡咧咧？”一个小老头，穿着件小短褂，戴着顶瓜皮帽，脖领子里还插着一根烟袋锅子，就这样站在了文三身后。
这小老头虽然看着干干巴巴，但是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巴掌也真有劲。
刚被拍了那么一下，文三就感觉肩膀头子跟扛了一天大包也似，酸麻胀痛的感觉从骨头缝往外涌。
老头明显是个练家子。
文三的脾性立马减了一半。
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有个穿着件崭新黑布长衫的健壮后生，这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后生不仅模样周正，头发也像洋人似地抹了摩丝，手腕上还带着一块手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
一见这一老一少的打扮，文三那仅剩一半的脾气也跟着退了下去。他整个人就像是打回了原形，酒吓醒了不少，再不复之前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文爷”作派。
“我说这位老先生，我错了还不成吗，您千万甭跟我上吝，我刚才就是喝多了猫尿，管不住我这张臭嘴……”
文三苦着脸说道。
他一边说着软话，一边作揖讨饶，甚至还轻轻打了自已脸颊几巴掌。
“……真他娘的该打，该打。”
那个后生似乎不愿意惹事，于是也开口劝干瘦老头：“九叔，您就别和这位大哥置气了，大家都是中国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这位小哥说的是，说的是。”文三赶紧就坡下驴，专捡便宜的好话讲。
见文三已经讨饶的模样，那个小老头“哼”了一声，随后也就和同桌的年轻人一起离开了二荤铺。
出了这档子事，那两个人桌上的饭菜，其实只吃了一半还剩下不少。
瞅了瞅人家剩下的芫爆散丹和京酱肉丝，又瞅了瞅自已桌上的花生米和拌黄瓜皮，文三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最终，他一拍大腿，在二荤铺掌柜的余光注视下站起身，走到人家桌边把两碟子剩菜端了过来。
“陆大记者，我给咱们再加俩菜，您也甭跟我客气，下筷子吃。”说着话，他就自已先动了筷子。
请他吃饭的陆中庸虽然一脸膈应，心里一边骂着“有辱斯文”，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诚实。
跟文三一样，他吃起了人家的剩菜。而且，他还专挑散丹和肉丝下筷，芫荽和葱丝全都尽量避开。
没办法，陆中庸兜里其实也没几个大子儿。要不是想打探打探聚宝阁的情况，他好胡编乱造出一篇新闻稿子来应付主编摊派的差事，他其实也不舍得花一块多钱请文三吃这顿。
看着这两人的举动，二荤铺掌柜鼻子都要气歪了，心道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要知道，桌上吃剩下的饭菜，或是当折箩卖，或是干脆趸给那些卖“瞪眼食”的摊子，他多少都能换个块八毛的呢。
因此，当两人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的时候，这掌柜对会账的那个陆中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差骂闲街了。
陆中庸则根本不管那个，他只是仔细数了好几遍掌柜找给他的零钱，确认无误将几毛钱收好之后才迈着四方步施施然离开。
等他刚一走远，那掌柜便忍不住开骂了：“啊呸！什么玩意儿，一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
…………
李茂仁回驻巡所的时候没坐洋车，而是走到前门乘坐的“铛铛车”，路上他还路过了一处烟摊，买了包大重九。
给老板钱的时候，李茂仁海撂下了一句话：“给六哥说一声，事情办妥了。”
然后，他才走向了前门的电车站，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没错，这个烟摊儿就是郑耀先给他留的几个“活信箱”之一，相比于“死信箱”而言，这种传递情报的方法无疑更快一些。
只是，这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万一充当“活信箱”的人要是被逮到了，很可能会因为他和传递消息的人有过接触，继而威胁到这条线上其他人的安全。
不过，一来去刺杀那个菊地进藤事情很突然且重要；二来现在的北平城并不是在敌后，斗争形势没有那么恶劣；三来就是这几个充当“活信箱”的人，全都是郑耀先在特务处的心腹手下，不仅忠诚有一定的保障，关键郑耀先离开北平之后，他们也会一起跟着走，就算看见李茂仁的长相也问题不大。
况且，买烟之前，路过一个卖帽子的摊子，李茂仁还给自已买了一顶遮阳帽。
他几乎是遮着脸和那个“活信箱”产生了交集，而且他说话还故意“夹”着嗓子……总而言之，李茂仁是很小心地才把这个消息送了出去，后续的事情就不由他来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