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最后,拾迩和那个光谱公司前技术人员一起给去世的小熊猫软糖办了葬礼。
撕掉软糖生前穿着的包装衣，给它穿上回收专用的“寿衣”，放进超市门口统一安置的软糖棺材里。
视力不好的老人问：“葬礼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拾迩给老人描述：“现在棺材已经推进了焚尸炉中,根据估算应该已经和其他材料混合在了一起。”
老人：“香味我闻到了,是草莓味的吧？”
消失在焚尸炉里的小熊猫软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就是这些从炉子里飘出来的淡淡水果香味。
葬礼结束后,拾迩从超市门口的兑换处拿了一个“凝胶糖果骨灰盒套装”给老人。
方盒子里装着小熊猫软糖生前穿过的包装衣,盒子上印着刻字“草莓味小熊猫软糖，于战后第九年十月三十号17点过期,以此纪念”。
凝胶糖果殡仪馆官方还多送了一张“博物馆三分之一门票券”。
“门票券你拿去吧,我不要这玩意儿。”老人说。
老人离开的时候，给黄狗扣上了一件工作背心,拾迩看到了背心上的文字介绍：
【丽森,再就业教育学校优秀毕业生，专业导盲犬，看到我请给一句鼓励吧，摸摸头就免了。】
拾迩连忙说：“很安静很棒,是很聪明的小狗。”
那条再就业的导盲犬摇了摇尾巴。
和老人和导盲犬告别后，拾迩拿着门票券去了博物馆。
金港报废博物馆位于九利人类大学的学生宿舍区旁边,经常有人类学生逃课溜出去到隔壁博物馆逗古早机器人玩。
“我也要看古早机器人。”小矩从口袋里探出来。
对于小矩的举动,机器人小队的队长星尘没有说什么。
要说古早,拾迩自己就是古早机器人。
按照人类“曾祖丶高祖……”的辈分来排,拾迩是星尘的“太祖”。
拾迩付了剩下三分之二的门票钱，给机器人小队买了组团半价票,走进报废博物馆。
她去古港的电子博物馆看过镇馆之宝电子羊。但和展示高新科技的电子博物馆不一样，在报废博物馆,过去时代的机器人在这里笨重地运作着。
“请这里排队。”钢铁机器人伸着手臂，移动的时候还会被地毯绊住。
“这里是什么展馆？”拾迩问。
“请这里排队。”只会重覆这句话的钢铁机器人说。
拾迩只好在这里排队。
那个指引机器人想收回机械臂的时候发现锈住了,缩不回去了，只能在脑门上亮起一个红色的led灯，伸长着机械臂移动：“请这里排队，请这里排队。”
它那条锈住的机械臂扫过去的时候，游客都得往一边躲一躲这个明目张胆的路障。
队伍一点点往前蠕动。
拾迩总算看清了这里是什么展馆：玫瑰纹车床正在为游客现场雕刻艺术品。
“下一个。”
拾迩选了一个印章，车床嗡嗡启动，慢吞吞地在木质圆筒上刻下花纹，旁边有人类工作人员帮忙操作，总算在五分钟内完成了印章。
“回声展馆”的天花板上悬挂着覆古华丽的吊灯，模仿着几十年前的电子专卖店装修，每次只允许单个游客或同一个组团游客进入，三十秒后从展馆出来。
【指令词“嘿，小孩同学”可唤醒回声程序，请注意在每个指令句前加上“请”。】
小矩喊了出来：“嘿，小孩同学。”
回声展馆里陈列的人工智能应答机回答：“我在”“我在”“我在”……
声音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明明是同一个音调但却参差不齐。
因为有延迟所以形成了回声，距离发声源最近的ai最先检测到，便最先回答，比较远的反应就慢一点。
这就是回声展馆。
小矩又喊道：“唱默认列表里的第一首歌。”
拾迩纠正道：“要在祈使句前面加上礼貌的请求。”
小矩：“……古早机器人好奇怪啊。”
拾迩：有被内涵到。
小矩重新发指令：“请唱默认列表里的第一首歌。”
陈列的应答机再次此起彼伏地开始唱同一首歌。
“唱得不齐！”
“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小矢在一边嗤笑道：“本来就是回声展馆，还说唱得不齐。”
拾迩离开回声展馆。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在那时，她听说过这些人工智能同行的发展情况，知道它们的所有数据，却没有亲眼见过它们。
现在她亲眼见到了那个旧时代的影子。
去家居展馆的路上，她捡到了一部人类手机。
彼时那部人类手机正显示“公司小助手呼叫中”，黑不溜丢的屏幕上旋转着像素小人。
谁的手机掉了？
拾迩看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人类游客，蹲下去捡起手机的那瞬间，打电话来的公司小助手自动挂断了。
屏幕上方划下一条新消息。
【新信息】：公司小助手向您发来慰问，祝您疾病早日康覆，在家也要好好工作哦。
拾迩的动作顿住了。
疾病康覆……在家……好好工作？
如果她是这部手机的主人，那她现在也要扔掉手机跑路了。
这个公司小助手比她学校里那个学院小助手要可怕一百倍！
……至少学院小助手不会给她发“出门在外也要好好学习哦”这种骚扰信息。
拾迩把手机拿到博物馆的失物招领处，登记了信息。
工作展馆的欢迎处，办公桌前摆了一个机器人，它趴在桌上睡午觉。
“请问有谁要咖啡吗？”全自动咖啡机从工作展馆门外移动进来。
和现存的全自动咖啡机器人不一样，这个老式咖啡机虽然也号称全自动，但是很容易卡住，有时候拉花拉一半，有时候咖啡豆磨一半，表现得相当“智能”。
拾迩去了工作展馆的体验区，坐到办公桌前，切身体验以前的人类是如何在机器人的辅助下进行工作的。
椅子上有腰背按摩仪——
桌子有自动升降台——
台式电脑虽然笨重但是屏幕大——
假的。
另一个体验区有一个人类游客正在表演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类工作环境。
椎间盘突出的腰部佝偻着，患有颈椎病的脖子前倾着，兼具腱鞘炎和腕管综合征的手微微发抖，不停地往干眼症的眼睛里滴眼药水。
——这才是真正的古代人类工作图鉴。
智能体馆长在一边观摩人类游客的表演，虚心接受游客的建议：“好的，我们会改进的，下次我们会设计真实的古代职场人类与机器人共存场景，避免假大空和恶意美化。”
拾迩也过去观摩了一会儿。
最后那个提出建议的人类游客被赠予了一张博物馆全年免票卡，心满意足地离开工作展馆。
回到工作展馆的欢迎处，那个趴在桌子上睡午觉的机器人还在睡午觉。
拾迩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怎么都连不上这个机器人。
照理说，只要能连wifi的机器她都可以连接上。
她上前：“你好，请问你还好吗？”
欢迎处的桌面上摆着一些展馆的介绍文字资料，那个机器人听到声音直起身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纸张资料推到了地上。
“你好，欢迎。”机器人好像还没从午睡中醒过来，机器音发音模模糊糊的。
拾迩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纸张资料，弯下腰捡起来：“你好，这是你掉的东西。”
“你好，谢谢。”机器人说。
“你好，你真的没事吗？”拾迩不放心。
机器人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你好，我是欢迎机器人。”
两个机器人“你好”“你好”地客套了一会儿。
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你辛苦了。”
拾迩离开展馆的欢迎处，回过头看见那个机器人又趴在桌子上开始午睡。
她给星尘发了一份文件。
【拾迩】：下午好，星尘。
【星尘】：你怎么突然跟我说客套话了？
【拾迩】：辛苦了，谢谢你，星尘。
【星尘】：？？？
【拾迩】：_《工作防沈迷机制建议》_
【拾迩】：_《工作心理健康建议》
【拾迩】：谢谢，辛苦了。
星尘总算明白了太祖为什么给它发“下午好”“辛苦了”“谢谢你”。
它的太祖，第十二代，估计陷入了同情打工人的情绪，正在为打工人争取权益。
《工作防沈迷机制建议》的内容很简单。
工作防沈迷机制，适用于人类公司和智能体公司。
公司内部电脑必须安装防沈迷机制，每隔三十分钟催促员工站起身活动身体，每隔六个小时自动关机（请注意所有工作内容都需要保存）。
第一次发现某公司存在鼓励加班行为，相关责任人去“老板培训中心”加班一周。
第二次发现某公司存在强迫员工加班行为，责任人去“老板培训中心”加班半年。
第三次发现某公司存在各种行为用以促进加班，责任人将被迫从“老板培训中心”退学，公司举行管理层换届。
《工作心理健康建议》中，提议当地工会每年对所有打工人和打工机器进行一次健康体检。
“肩背套餐”“腰部套餐”“手部套餐”不必说，最显着的改进是检查是否存在“工作中毒”的心理症状。
【星尘】：第十二代也需要一份工作防沈迷机制。
【拾迩】：（顾左右而言他）
参观完整个报废博物馆后，拾迩又回到工作展馆。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欢迎处的机器人已经离开了。
她的信号连不上这位机器人，也无法感应到它的信号。
这位并不是机器人，而是一位人类，穿上机器人皮套，在这里做兼职的。
古时候有人类穿动物皮套，现有人类穿机器人皮套。
在工作这方面，人类的底线太灵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