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
这声笑藏得很快,但没逃过顾希桢耳朵。
章须筠拿着个药罐在门外憋笑,长须一抖一抖,见顾希桢看过来,忙收敛神色,故作正经朝他举了举手上的药罐,示意他有线索汇报。
施晚浑不知情,忧心忡忡望着眼前鬼差:“你总得会点什么吧?”
章须筠小声道:“大人,这样梦游久了会出问题,点她睡穴。”
施晚:“咦?你为什么……”话没说完,她就被戳中睡穴,眼一翻陷入沈睡。顾希桢这才出门见捋着胡须,装什么都没看到的章须筠。
“章老。”
“大人,我在隔壁房内搜到此物。”章须筠将小药罐和一页略有破损的黄纸递给他。
顾希桢展开黄纸一目十行地扫过,果然是毒,名为幻梦散,能令用中毒者陷入梦境,外人趁此机会问话,便能令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夫人中的便是此毒。老夫游历巡诊时,曾对其有所耳闻。方才见她突然梦呓,便心有怀疑,如今搜到此物,更是证实我的猜想。”
“可有解毒之法?”
章须筠神色略显沈重:“药罐中有些馀粉,老夫可尝试调配解药。只是染此毒的病人,梦中需少受刺激。否则时日一长易致精神恍惚,有损神志。”
“少受刺激?”
“是,病人虽睡着,对外界的人声却能做出反应,需尽量让她梦见高兴的事,”章须筠藏在胡须下的嘴唇朝房内努了努:“此外别让病人一个人待着,发生梦游的突发状况时需尽快令她平覆。”
顾希桢不解:“此前都无此状况,为何会突然梦游?”
章须筠面色凝重:“这便是棘手的一点,老夫之前未见过这种症状,许是她体质与他人不同?”
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个解释,顾希桢沈吟片刻,对章须筠道:“调制解药一事上,烦章老多留心。”
“这是自然。”章须筠垂首应是。半晌,他忽然问道:“上回给大人的药应是用完了吧?”
一个月前,顾希桢命人给了他一张药方,令他按此方制成药丸,半个月交一批。药材珍贵,成丸不易,半个月时间只制了三粒,匆匆交货后,又开始制下一批。
没来得及交货,顾希桢给他传信,让他来仙陆,累他一把老骨头亲自跑这么远。
受命于人,忠人之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交到他手中,压低了声音:“老夫又制了一瓶,内有三粒。”
“多谢章老。”
章须筠黑白分明的眼珠半眯着打量跟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人。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身姿如松,哪像是有病的样子。
他暗中疑惑,行医多年,他从未见过此方,只能根据药性推断,效用应是止痛清心,但效力十分温和,作用却极其有限,以他看来实属鸡肋。顾希桢分明浑然无恙,要这难堪大用的药丸做什么?
他看得太明目张胆,顾希桢低头瞥他一眼:“章老还有何事?”
章须筠人老心不老,当即好奇问:“大人这药是给谁用的?”
顾希桢似笑非笑:“章老制药,有药方不够?还要知病人是谁?”
章须筠胡子一吹,这便是不乐意告诉他了。他为顾希桢做事,是念着过往恩情,愿以高明医术投桃报李,他又不是顾希桢的下属,无需像怀李等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
他老头儿脾气一犯:“也罢,既然大人不愿告知,那是老夫多嘴了。”
顾希桢平静道:“我信得过章老,才托你制药。”
章须筠更不解:“医者出方子抓药,要先看过病人病情,再对症下药,你光让我对着张来历不明的方子制药,又不告诉我病人是谁,试问哪个医者能放下心来?”
他说得诚恳,听者却只是掂了掂药瓶,避而不答,反倒开始赶客:“调配解药一事还需章老多费时间,馀下事务不劳操心。”
章须筠气得花白胡子几乎往外炸起:“吃饭不得罪厨子,看病不得罪大夫,你倒是放心。”
顾希桢淡然自若:“章老医者仁心,我自然放心。”
老头冷哼一声,他自然不会害人,但把药弄苦点,可是他的拿手本事。
— —
施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细节忘了个干净,仅仅记得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同她说话,至于说了什么,她脑袋想破了都回忆不起来。
她手臂搭在额头,觉得整个人昏得厉害,明明刚刚才睡醒,眼皮竟沈重得像挂了个铁秤砣,可真闭上了眼,却根本睡不着。
她这是怎么了……
等等,施晚猛地坐起,她分明是出道观调查去了,还找到了一处疑似埋了尸体的地方,怎么会在床上醒来?
她撑着床沿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缓了半天,才逐渐恢覆清明。可身子却还是不大爽利,尤其是后颈处,酸酸涨涨的。
这令施晚记起,自己之前被人打昏了!她慌慌张张摸向手臂,暗器却还在上头。除了后颈处,也无其他地方有明显不适。
是谁袭击了她?打昏她的人,既没有除她武器,更未造成额外伤害,仅仅是为了将她带回道观?
她闭了闭眼睛,想不起来是谁,可不知为何又记起梦中朦朦胧胧的那张鬼面具。
施晚试着走了几步,一股强烈的疲惫涌上四肢五骸,她感觉自己简直像话本子里被妖精吸了阳气的人。
咔哒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看清来人,施晚顷刻间放下心来。
“绘樱,太好了,你没事!”
绘樱被她拉着手,也是一脸终于放下心来的神情:“我才该说这话呢,我被假冒阿舟的歹人打昏,好在观主报了官,官兵将人押走,可您还一直昏迷着,我都要担心死了。”
施晚一楞,什么?
“小姐现可放心了,观主说近日是非常时期,需要严加护卫,特请官兵驻扎道观周边守着,再不用担心类似事情发生了。”
施晚:“人还在?”她迫切需要确认许茗珘究竟做过什么,是否也如那个想法说的一样。
绘樱回道:“在的。观主还说,您要是醒了的话,此事需向您详细说明,我给您重新梳妆?”
“好。”施晚颔首。
前厅处。上首主位空着,下方左侧坐着个中年道士,一根一根地数着拂尘的毛打发时间,边上是狸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庆云坐在他对面,翻着本书看得出神。
“咳咳,”狸归最先打破寂静:“诸位。”
其他两人朝他看来,狸归严肃道:“我饿了。”
扮成中年道士的怀李拂尘一甩:“你磕了一下午瓜子,嘴根本没停过,再喊饿就把瓜子皮也吃了。”
狸归坐无坐相地往椅背一瘫:“不是说人不久就会醒吗?现在已经一个时辰。那些混小子没我看着,肯定嘴馋把肉干都分光吃了。”
狸归又抓了把桌上瓜子,稍一使劲,壳便四分五裂,里头的瓜子仁却完好无损,他惆怅地将瓜子仁往嘴里扔,“而我,坐在这儿吃的瓜子,半数潮了不说,十个里面四个空心,三个发苦,剩下的味同嚼蜡。”
庆云不慌不忙地翻了一页书:“你这么些年就没长进,太重口腹之欲。”
狸归嗤笑:“你有脸说我?是谁看着菜单偷偷咽口水,望梅解渴?”
怀李:“少说几句,把我都念饿了。”他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山下是不是有家酒楼,一会儿下去喝两盅。”
庆云摇头:“你莫忘了,大人命我们守着,不许我等饮酒。”
狸归笑道:“小酌而已嘛,天塌下来怀李顶着,反正是他提议的。”
怀李瞪他一眼:“我倒了八辈子霉跟你做兄弟。庆云,咱两去,不带他。”
庆云头也不擡:“我不去。观里厨子在备膳了,我吃粗茶淡饭就好。如果不想我向大人告密,记得一人给我十两银子做封口费。”
怀李:“……”他扶着额头,一脸沈痛:“没一个讲义气的。”
庆云合上书页,一脸认真:“讲义气才劝你们别喝酒。”
狸归忽然坐直身子:“庆云,怎么这回没带上你?”
庆云又是摇头:“他一个时辰前突然收到密报,走得很匆忙,命我跟你们留在此处等候。”
“没说去哪儿?”
“没。”
“那章老呢?”狸归伸了个懒腰:“让他老人家一起过来呗,四个人推麻将刚好。”
怀李连连摇头:“且不说那老头惯爱出老千,夫人可是在府中见过他的,万一被她撞见,岂不是令人怀疑?”
他摸了摸脸上为易容而贴着的面皮,叹了口气:“若不是夫人也见过我真容,这回我直接用自己的脸就行了。”
庆云与狸归齐齐看向他:“哈?什么时候?”
“毒人案那次,我……”他话刚起头,突然收了声,其他两人也一下子不说话了,三人安静地在大厅等着。
绘樱与覆着面纱的施晚一进门,便见三人立在堂中等候。为首的观主和颜悦目抚着拂尘道:“贫道是浔云观观主清离,因贫道的疏忽,致使歹人混进观中,勾结道人作恶,险些害了姑娘,还望海涵。”
施晚默默观察,绘樱接过话头:“观主言重,若非您及时报官,我与小姐恐怕已遇不测。敢问这贼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