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珅接过布,靠坐在床头缓了缓,等感觉身体力气恢复不少后又道:
“月知,去找些以前烧过的木炭来。”
他们这里地方简陋,连纸笔都是奢侈,写信也只能找些替代品。
“好。”沈月知垂眸乖乖应声,不多会就找到根手指粗细的木炭返回。
“父君,给。”
秦珅接过东西,在床上缓缓曲起腿,将布摊平在腿上。
以腿为桌,以布为纸,以炭作笔,慢慢写出东西。
看似极其平静,极其平和,但在沈月知的视线中,却只能看到父君写一个字就顿住,旋即颤着手继续写。
许是察觉到了沈月知的目光,秦珅哑着声音出声:
“月知,你先出去一下,让为父一个人待会。”
沈月知低头应声,“好。”
只是转身走出时,指尖还是不自觉蜷起。
他大概能猜出他父君的心思,此举……给他外祖父写信这一举动,只是为了给他谋后路……
沈月知刚走出来,就见一片树叶晃晃悠悠飘到了他面前,缓缓落在他脚边,安静躺着,叶边发黄。
是要入秋了吗?
秋之后,便是冬天了……
冬天是最难熬的时候,向来都是,从来都是,他怕冷,怕急了冷……
沈月知望着院中唯一一棵大树,眼睛放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突然,里屋又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一下又一下,像是捶打在人心尖,揪得心硬生生地疼。
沈月知眼眶微红,没有动作。
父君没叫他,现在还不能进去。
但很快,这点想法就被里面咳嗽声变化的动静打散,沈月知抹了把眼角,转身极速跑了进去。
一进去,就点点猩红刺目。
“父君!!!”
沈月知红着眼跑过去,无措拿着衣袖帮秦珅擦着嘴角的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
“父君别怕,月知等会给你煎药,喝了药就好了。”
沈月知嘴里喃喃,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父君别怕……”
秦珅缓过劲来,抬手覆盖住沈月知颤抖个不停的手,柔声安慰:“月知别怕,父君没事。”
得了这句话,沈月知眼睫颤动,摒着的呼吸再度恢复,一滴眼泪从眼眶无声无息滑出,落在那块写满炭字的小方白布上。
上面还有微末几点猩红。
沈月知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的父君扶好侧躺回床上,走出房门开始忙碌。
烧水,煎药,给秦珅身体清洁……
深刻在脑子里的记忆,沈月知做的格外熟练。
等全部收拾完后,秦珅已然睡着过去。
他越发嗜睡了。
沈月知坐在床边,看着秦珅那张苍白的脸发呆。
好一会,抬手拿过放在枕头边的小方白布,仔细看上面的字。
其上表达:三分之二的愧疚,三分之一恳请将军府的人保护沈月知,独独没提过他自己……
沈月知眨眨眼,俯身捡起地上断了半截的木炭,视线在布上徘徊好久,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布的背面写上:
【我父重病,恳求一医。】
他父君的病急需要一名医师,如果……如果他外祖家的人能看到这信的话,希望、希望能救……
写完后,沈月知便直接将布放进了怀里。
起身走到小灶放收拾,准备弄点粥等秦珅醒来喂给他。
才刚将火烧起来,就听见了一道脚步声传来。
沈月知警觉,忙转身看去。
待看清来人模样,指尖不禁蜷起,“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沈兰芝,他那个母亲。
“怎么,我还来不得吗?”沈兰芝语气沉下来,满眼嫌恶看着一身布衣的沈月知。
闻言,沈月知动了动唇角,低下头,似是嘲讽般,“自是来得,这里哪处不是尚书府的地。”
见沈月知这般状态,沈兰芝狠狠蹙起眉,沉声道:“你知道就好,秦珅呢?”
听到自己父君的名字,沈月知下意识的警觉起来,抬眼直视沈兰芝的眼睛,“你找我父君做什么?”
沈月知这般态度让沈兰芝很不喜,抬脚直接走到沈月知面前,眼中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
“沈月知,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我是你母亲!”
听到这话,沈月知想笑,却也笑不出来,什么母亲,生了他就再也没管过一天的母亲吗?
沈月知眼底尽是嘲讽之意。
这样子,看得沈兰芝窝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踹了沈月知一脚。
常年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女男力量悬殊,这一脚直接给沈月知踹出去几米远。
沈兰芝看着轻易被自己踹出去的沈月知似还有些懵,好像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用了这么大劲。
但缓过来后,却还是装模作样训斥几句,如‘身为男子,就应该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不该违逆母亲……’
沈兰芝一甩衣袖,径直往房间内走去。
沈月知疼得蜷缩在地,眼睁睁看着沈兰芝往房里走去,刚想爬起来,却又被腹部传来的疼痛逼退举动,躺在地上蜷缩着。
等感觉到体内疼痛少些时,沈月知手撑着地爬起来,刚想往房里走去,就见沈兰芝已经皱着眉走了出来。
看见一身狼狈的沈月知,眉心不由蹙得更紧。
直接道:“既然你父君没醒,我就不打扰了,你做好准备,昨日宫里传来消息,你被三皇女选中作为定亲对象,过几日圣旨便会下来,晚上会有人接你出去,接下来一周就乖乖待在府里!”
说完,沈兰芝一甩袖子就打算走。
但才刚迈出一步,就被少年拉住了衣袖。
沈月知强笑着,没对这次婚事存疑,只是语气带着点哀求道:“能否让我父君同我一道出去,留他一人在这,他、他……”
最后几个字沈月知没说出来,但沈兰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看见沈月知这般凄楚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最后一点情在,沈兰芝也不禁动容起来。
“可。”
只是说完,就拂开沈月知的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道:“总归我还是你母亲,我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这点请求我还是能答应的。”
说完,就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