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与青石地板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路上的行人见惯了各样的轿撵马车,对此并不理会,只让出条道,看也不看一眼呼啸而过的是谁家贵人。
尤傲雪放下帘子,也失了兴趣。
“郡主,方才与你说的规矩章程,都要记住了。”玉婵看着尤傲雪,不放心的又说“今日是您第一次进宫面圣,必须万事当心,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免不了惹祸上身。”
自回京以来,尤傲雪都在等着皇上召见,可是等了三天,也没有旨意传来。直到第四天,一身甲胄的萧启瑞再次出现在尤傲雪面前,带着陛下的口谕,接上尤傲雪一起往皇宫来了。
尤傲雪抬眸瞥了眼面露担忧的玉婵,想起外祖母亲自交到自己手上的卖身契,便反劝慰她道:“周嬷嬷与我说过进面圣的规矩,今日带你一同进宫,也是担心在宫里见了哪位贵人不认识,还指着你呢,放宽心。”
玉婵这才不再言语。
又过了许久,轿撵渐渐停住,同时萧启瑞的声音响起:“郡主,我们到了。”
玉婵将车厢的门打开,率先下了马车。
尤傲雪跟着下了马车后,抬起头看着眼前巍然屹立的宫门,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悲哀。
她了解她的父亲,那是一个心怀大义的铮铮铁汉,战死沙场是他认为最死得其所的结局,就算明明白白告诉她父亲此去乃死局,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英勇赴义。
可是,她却有些为她父亲感到不值。父亲在世时,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就是外敌提起干城军提起威卫大将军,那也是忌惮不敢冒犯的。
然而这样的一位武将,却从来没有来过皇宫,也没有见过里面那位天下之主,京城这样名靡衣玉食,纸醉金迷的日子更是一天都没有享受过。而眼下,他战死了,他唯一的遗孤却被接到这个地方来,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而人人都有可能成为那刀俎!
也不知,她父亲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也为自己的牺牲感到不值。
“姑娘。”战鸣心疼的看着面露忧愁的尤傲雪,轻声提醒道:“宫中来人接我们了。”
尤傲雪这才回过神,看着站在宫门前笑吟吟等待着的孙公公,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悲伤退去,坚毅不屈的内心重新恢复平静,她抬起头昂着下巴,抬脚便向宫门走去。
孙公公笑容和善,尤傲雪来到他的面前,他便躬身行礼,非常客气的说道:“几日不见,郡主愈发光彩照人了。”
尤傲雪笑道:“孙公公才是,几日不见,看着是愈发福气了。”
孙公公哈哈笑了两声,引着尤傲雪向身后的步撵看去:“陛下等候多时,郡主请上步撵吧。”
天铨的皇宫极大,或高堂广夏,画栋飞甍。或阶柳庭花,瑶池阆苑,入目所及无不屹然壮观,是别处无法比拟的人间仙境所在。
尤傲雪坐在步撵上被稳稳当当的抬着走了一刻钟,终于在后花园内一处停了下来。
孙公公向尤傲雪指了个方向,说道:“陛下在亭中等郡主,请随老奴来。”
尤傲雪望去,就见那边白石为栏,绕池而立,石栏尽头有一拱桥,桥有五阶,兽首吐珠,桥上可见八角亭,亭内隐隐约约有一明黄色的身影。
尤傲雪只带了战鸣,便跟在孙公公萧启瑞身后,向着那亭内缓缓走去。
待走进了才看到,皇帝陛下正背对着众人坐在亭中。
“陛下,清平郡主来了。”孙公公极其恭敬的弓着身子说道。
背对着众人皇帝听了通报,缓缓转回身来。
尤傲雪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只在孙公公话音落后,提裙跪下,规规矩矩的深深磕下头,并朗声道:“臣女傲雪,见过陛下。”
尤傲雪忽的听见上头传来一身低笑,随即便听道一低沉且威严的声音:“起来吧,不必拘束。”
“是。”
尤傲雪应了,缓缓提裙起身。刚站定,又听:“到朕这边坐吧。”
尤傲雪闻言,悄悄抬眸望去,果然看见皇帝对面空着一石墩,想来是让坐到哪里去。
又望向已经在皇帝身侧站定的萧启瑞,收到对方的示意,这才走到那石墩前坐下。
尤傲雪坐的笔直,双手放在腹前,下巴微抬,眼眸低垂,保持着周嬷嬷所教导的礼数。
忽的,眼睛盯着桌面的尤傲雪看见一只大手往自己面前递了一盏白玉瓷杯,接着又提起放在暖炉上的茶壶,往瓷杯里倒了一杯茶,并闻言:“尝尝,南边上供的今岁的新茶,用了晨间采集的露水炮制,清香甘甜,回味无穷。”
被皇帝陛下亲自倒了杯茶的尤傲雪大为惊讶,没忍住抬眸望去。
就见皇帝正含笑看着自己,他脸圆额高,浓眉杏目,嘴角上扬带着浅浅笑意,双眸中更是带着仁慈的柔和,注视着尤傲雪就如同看一个顽皮稚子。
尤傲雪莫名恢复了些许冷静,不再似刚才那样惴惴不安。
铨舜帝看着眼前这不过十四岁的丫头,发现这个孩子虽然年岁还小,却是个美人胚子,而且也许是因为常年待在边疆军营中,通身气派与京中的小姐截然不同,竟带着那些武将才有的傲气与飒爽,加上如此懂礼知数,让铨舜帝心中添了些喜欢。
见尤傲雪抬起白玉瓷杯,将里面的茶水一口饮尽,铨舜帝觉得好笑,一边为她又续上一杯,一边问道:“往日在北境可有读书习字?”
“只略识得些字,不通诗书。”尤傲雪如实回答,随即又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一旁的孙公公走上前,提着茶壶为铨舜帝与尤傲雪又各续一杯。
铨舜帝双目含笑,面容慈祥的看着尤傲雪说:“女子多读书总有好处,你又尚且年幼,不可成日在家闲度。过几日你便到国子监去上学堂吧。”
尤傲雪对此并不意外,便恭敬道:“谢陛下恩典。”
铨舜帝点头笑道:“国子监招收官员子女,朕本意是想培养可塑之才,日后可以为朕效力。前些日子却听闻,里面有些孩子拉帮结派,扰乱学堂纪律,还欺压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其余孩子,实在枉费朕的苦心。待你入了学,若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你叫你受了委屈,不论是谁,你只需记得,你是郡主,身份高贵。谁要是不服气的,只管来同朕说,朕自会为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