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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后,祝卿安走到最近的便利店,摘下手表递给店主。她想给傅亭打电话。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脑子里能想到会来帮她的,只有傅亭。
“我要打电话,但是我现在没有现金。待会儿来接我的人会付给你打电话的钱。为了证明我不是骗子,所以把手表先抵押给你。”
店主都楞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你打吧,打吧。”
那块表看起来至少得值几千块钱。而且这学生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质,不像是那种会骗别人几块钱的。
拿起听筒,祝卿安才意识到,她不知道傅亭的手机号。
她只有傅亭的微信。而傅亭的微信号是一串字符,不是手机号。
放下听筒,祝卿安从老板面前拿回手表,“我不打了。”
说罢,转身推门出了便利店。
雪下的越来越大,祝卿安身上一会儿就湿了。因为下雪,又是特殊节日,往来的出租车上都是载了客人,要么也是在往客人的方向开。她边走边等了半小时,一辆能带她走的出租车都没拦下来。
走累了,她蹲在路边休息。
一辆巡逻警车停在她面前,从上面下来两个警察。
其中一个女警说:“诶,你是不是市一中那个学生?”
半小时后。
警察局里,祝卿安手里握着女警给她的干毛巾,面前放一杯热茶。
警局里的暖气开得足,她脱掉已经湿透的外套,只穿了毛衣和校服。
女警坐在她旁边,关切地问:“要不要给你妈妈打电话?”
祝卿安笑了笑,“就是她把我赶出来的。”
女警:“……”
她说:“特殊情况下,即便是母女关系,我们也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介入。”
“治标不治本。”祝卿安精辟总结。
女警脑袋里灵光乍现:“要不我给上次和你一起来的,染黄头发的那个姐姐打电话吧,我有她手机号。她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人好像不错。”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接到电话的傅亭来警察局领祝卿安。
把祝卿安交给傅亭时,女警严肃地说:“她妈妈严重失职,我们会联系市妇联,对她进行父母职责教育和家庭纠纷调解。”
傅亭忙着给祝卿安拉拉链。“谢谢你啊,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
“为人民服务。”
出了警局,祝卿安问:“你怎么来的?”
“骑车。”
“有戴我的头盔吗?”
“带了,每天都带,一直在后备箱里都没拿出来。”
傅亭压抑着怒火打车。她不知道祝卿安和林胜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再生气也不能把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没有的孩子大晚上一个人丢在马路上吧。
林胜男也是奇怪。明明对祝卿安不管不问,好像这孩子不是她一脚踏入鬼门关生出来的,偏偏还早晨晚上车接车送。
接送她上下学不会是为了方便把她丢在路上吧。
“你妈到底为什么要接你放学?她干嘛不让你自己走?”
祝卿安缓缓开口:“因为她上班下班正好顺路。她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加班的,每天在公司呆的时间快赶上我在学校呆的时间了。不加班或者有应酬的时候,她就不会接我。”
听完,傅亭更觉得林胜男是个有病的奇人。
祝卿安:“为什么不骑车回去,你不是骑车来的吗?”
“你傻啊你。”傅亭心疼的不行,“你衣服头发都湿了,骑车吹风不得发烧啊。”
“那你电动车怎么办?”
“明天有空再来骑呗。在警局门口,哪个小偷敢顶风作案。”
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两人坐在后排,傅亭揽过祝卿安的肩,“想哭就哭吧,发泄出来。”
祝卿安一点也哭不出来。
她坐的笔直,像是腰上插了一块铁板。“我在后悔。”
傅亭疑惑:“后悔什么?”
祝卿安看着窗外的雪,声音比雪花还冷。“后悔让她成功把我赶下车。我应该在她下车拉我的时候把她打晕,拖进绿化带,冻死她。她打不过我。”
傅亭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能再来一次,祝卿安一定会这么做。
司机心惊胆颤的回头,“不好意思,请问你们二位是在商量怎么犯法吗?”
……
到家之后,见到湿成落汤鸡的祝卿安,傅玉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趁祝卿安在卫生间脱衣服的时候,她把傅亭拉到一旁,“姐,她怎么又来咱家?”
“小点儿声。”傅亭手里拿着给祝卿安找的衣服,“她妈欺负她了。”
“她妈欺负她就要到我们家来啊。咱家是什么,流浪少女收养基地吗?我告诉你姐,别被她骗了,你以为她娇弱委屈楚楚可怜——我今天亲眼见她徒手掰苹果!班里都没几个男生掰的开,她咔嚓一下子就给掰成了两半!然后又咔嚓咔嚓,分成四瓣!”
傅玉讲的绘声绘色,仿佛被掰开四瓣的不是苹果,而是她本人。
傅亭拉开傅玉的手,“你有这么烦她吗,上次不还巴巴地跟在人家后面吃饭,现在又变了。”
“这不一样,是两码事。”
“去去去,回你屋去。”
傅亭拿一套干净的睡衣去卫生间,站在门口说:“冬天洗澡有点儿冷,你把水温调高一点。我把衣服放门口凳子上了,是我的,可能有点儿小,你先将就着穿。”
祝卿安比她高一点儿,有一米七,但是又比她瘦,穿着应该也差不多。
“嗯。”隔着门,祝卿安的声音显得闷闷的。
傅亭回屋里打开空调,怕不够暖和,又开了电热毯。
洗完澡,祝卿安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傅亭让她坐在被窝里,背靠床沿,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祝卿安头发又长长了,差不多吹了快半小时才完全干透。
收起吹风机,傅亭看着祝卿安喝完一碗红糖姜水,给她掖好被子。“放心睡吧,我半夜起来看你发烧不。”
祝卿安手伸出被子拉住她,可怜巴巴地问:“你能不能留下来和我一起睡。”
傅亭拒绝不了。
面对祝卿安的一切要求,她发现自己都难以说出“不”。一开始是因为傅玉的事,她对祝卿安怀有愧疚,总想着从各方面补偿她;后来两人逐渐熟悉,傅玉觉得自己拒绝她会伤心,也是什么事儿都答应了。
傅亭的床是单人床,两个人睡有点挤。躺在被窝里的时候,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黑暗里,傅亭知道祝卿安没有睡着。
她轻声问:“你妈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她以为你是男的,认为我在和你早恋,让小区保安知道了,丢她的脸。你知道吗,她原来不叫林胜男。”
“她原来叫什么?”
祝卿安缓缓说:“林招娣。她妈妈不喜欢她,只喜欢她弟弟。后来她自己改的名字,叫亚男,希望自己能和男人一样。我觉得她是在向她妈妈证明,她不比弟弟差。再然后因为生我,她丢了好不容易拿到的主管职位,再回到公司,一切都从原点开始。所以她恨我。”
顿了顿,祝卿安接着讲下去:“最好玩的是,因为我也是女孩,她妈妈更看不起她。而且,在我出生后,她弟弟接连两个孩子也都是女孩。她妈妈认为都是她带来的坏运气才导致她没有孙子,两人就此断绝关系。我妈就此彻底放下家庭,只想工作了。她工作也不如意,比她学历低的同事因为和领导关系好,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
祝卿安没有用“外婆”“舅舅”的称呼。从她出生起,就没见过林胜男娘家那边的人,这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亲戚名称,她叫不出口。
听完,傅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本来以为自己外婆就够偏心的了,把舅舅的儿子滕鹏当宝,把她和傅玉当草。结果和祝卿安外婆对比下来,居然还算好的。起码让她和傅玉住家里,而且没收房租。
傅亭脱口而出:“那你妈,也挺可怜的。”
“她的可怜不是我造成的,但是她没勇气面对病根,却把这一切报覆在我身上,变得面目可憎。”
顿时,傅亭又不觉得林胜男可怜了。她觉得自己像墙头的那棵草。
她试探着问:“那你爸呢?”
“哦,你说祝鹤堂。”提起祝鹤堂,祝卿安的反应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我的评价是,还不如我妈林胜男。”
半晌,傅亭叹了口气。她在被子里抓到祝卿安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拍着表示安抚:“摊上这么一对爸妈,唉。”
“你是在可怜我吗?”
傅亭说:“我是在心疼你。”
祝卿安很不忍心戳破傅亭的同情:“其实你不用觉得我怎样怎样。你不比我好多少。”
傅亭:“……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祝卿安又补上一击:“至少祝鹤堂和林胜男还给我钱。”
而傅亭的爸妈,一个真死了,一个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祝卿安:“我这样说你不难受吧。”
“不难受。要是换个人这样说我的家庭,我肯定会多想。但是你就是在描述客观事实,我不光不难受,我还觉得你说的很对。”傅亭诚实地说。
祝卿安总结:“我们是半斤八两。”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快十二点的时候,傅亭说:“睡吧,明天还得上课。”
祝卿安在被窝里动了动。“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
祝卿安转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傅亭的耳朵。
“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