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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
夏天的早晨,闷热的暑气中有夜晚还未散去的几分凉意。一夜未睡,双眼有些酸痛,祝卿安擡手用手背揉了揉眼,想找个地方补觉。
市局在新城区。近几年政府大力开发此地,一批又一批资金投入,短短几年时间,繁华程度不亚于市中心。家暂时不能回,附近很多新开的酒店,祝卿安打算去睡一会儿。
身上多了一件薄纱外套。出门时,警察姐姐见祝卿安衣服上有干涸的血迹,把自己的外套拿给她穿了,免得在大街上被人围观。
台阶尽头,花坛边上,坐着一个人。
傅亭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拿一张广告纸扇风,额角碎发被风吹的一上一下,如同跳舞的窗帘。
“你怎么来了。”一开口,祝卿安才发现嗓子有点哑。
她走路像猫一样,没有声音。傅亭吓一跳,起身,广告纸也不扇了,随便揉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没事吧?”
祝卿安摇摇头,“没事,监控拍的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里有数。不是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吗?”
“没事就好。我想跟你一块儿吃早饭——你还没吃饭吧。”
祝卿安有些无奈:“吃早饭是你的借口,你是在担心我,想借此看看我怎么样。我真的很好,不需要担心。”
傅亭很嘴硬。“不是,我就是单纯的想跟你吃早饭。天地良心。非说有别的什么……”
她胡乱撸了一把刘海,语调轻松:“我想你了,想见你。”
傅亭本意是开个肉麻的玩笑——虽说也不完全是玩笑,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想逗祝卿安笑一笑,快些走出死亡的沈重,谁知话脱口而出之后,耳边竟然想起昨天小虎稚嫩的话语: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漂亮姐姐。
听的人没笑,说的人却顿时尴尬到耳根发红。
太阳在背后升起,阳光把世间照的明亮。祝卿安很容易就发现了傅亭发红的耳根,小而圆润的耳垂显得更加可爱。
祝卿安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慢慢将头靠上傅亭一侧的肩膀。
她想,反正是傅亭上赶着的,自己还求而不得呢。
在傅亭说想她之后,她觉得连在警局闹了半夜的舅舅一家和死去的老太天都变得活泼可爱了。
“我没吃早饭。”
“正好,我给你带了。”
傅亭犹豫了一会儿,擡手摸了摸祝卿安的头。
片刻后,祝卿安直起身。“去附近的酒店吧。我要睡一会儿,我带了身份证。”
“前面不让停车,我把电动车停后面车棚了,早饭在后备箱里。正好带你去酒店。”
“好。”
祝卿安跟着傅亭绕到后面的停车场。去酒店的路上,她在后座,给傅亭大概讲了案件的处理情况。
一切证据都指明她和林胜男是无辜的。如果硬要说,林胜男有怂恿鼓动他人自杀的问题,而她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扯不上一点关系。
只是那个她该称呼为舅舅的男人,口口声声说是她们一家害死了老太太,说林胜男从小就又坏又善妒,总觉得母亲偏心,养育之恩一点不报,反而叫嚣着要断绝关系,而且从来不赡养老人,是个十成十的毒妇,该负全责。
警察跟他讲的道理不听,林胜男冷着脸和他原地打了一架,双方都见了血,结果被双双拘留。
祝卿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书上写的还是保守了。
他们这边的事儿没处理完,马上又来了一起家暴案件,女方已经被送往医院,施暴的男方先被带到这儿来看管。起因是他在视频网站上看美女视频并且聊骚,怀孕的妻子让他睡觉,并指责他再看就是出轨,男方喝了酒,脾气上头,把妻子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血流了一地,孩子估计是没有了。来照顾怀孕儿媳的婆婆在一旁观看了全程,一下子也没拦。
傅亭听的目瞪口呆。“这也太惨了……”
“男女在体力上的悬殊直接导致了婚后地位的不平等,需要极高的道德自我约束,况且现在离婚也很困难。”祝卿安说。所以如果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可以极大程度避免这个问题。
不知道傅亭能不能意会她的意思。
傅亭没有。她震惊于那位丈夫的暴力。结婚后大打出手的傅亭家附近就有,不过顶多是破点皮流点血。直接把孩子打没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祝卿安:“这些都不算什么,听说法院打官司的的时候才精彩……有机会可以去旁听。”
傅亭赶紧拒绝:“不了不了,我不敢去。每次经过法院检察院,都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冷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一会儿到了附近一家酒店。
祝卿安开了一间大床房。到房间后,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刷牙的时候看向镜子,黑眼圈前所未有的重,眼睛里多了好几道红血丝。
等祝卿安从卫生间出来,傅亭已经在小桌上摆好了早饭。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鸡蛋羹,一屉小笼包子,还有豆浆油条。
傅亭替她拉好凳子。“粥和鸡蛋是我做的,其他的是路上买的。你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儿。”
祝卿安安静的吃着粥。傅亭在一旁看她吃饭。
忽然,祝卿安擡头说:“不要担心,我还是会考第一的。这件事对我没有影响。相信我,好吗?”
她双眼布满血丝,因为刚刚吃了食物,嘴唇从苍白转为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像一条离水已久的鱼。
傅亭鼻尖一酸。背过脸去,假装撩头发,蹭掉控制不住滚落的泪珠。
她揉揉祝卿安的头,“我相信你。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你最厉害。”
祝卿安敏锐的发现傅亭眼角未干的泪痕。“你为什么哭?”
她立刻站起身,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傅亭。
傅亭嘴唇颤抖。她原本已经能控制住自己,可是祝卿安一问,那股酸胀的情绪顿时排山倒海地袭来,只能死命克制住自己要向下撇的嘴唇,假装自己没哭。
看她强忍住情绪的样子,祝卿安感到从老太太在阳台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就开始迷茫飘荡的心,在隐隐胀痛。
她轻轻叹了口气。
“傅亭,不要共情别人的痛苦。”
话音刚落,傅亭一个健步上前,紧紧抱住了祝卿安。
夏天,两人身上都带着微微的汗味,并不难闻,和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像是生命蓬勃的味道。薄薄的衣衫下,两颗心剧烈跳动,如同窗外逐渐高升热烈的太阳。
傅亭用了很大力气。祝卿安太瘦,傅亭清楚的感受到她皮肉下的骨骼。
坚硬,棱角分明,却又圆润温和。
祝卿安在她背上又轻又慢地拍,像是对傅亭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
半小时后,傅亭看着在床上沈沈睡去的祝卿安,心绪纷乱。
再迟钝,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祝卿安的感情,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这份她异常珍重的友情,好像没有她一直认为的那么纯粹了。
可是到底掺杂了什么,她说不清楚。心底隐隐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那是她从前从未设想过,几乎从未去触碰过的部分。
念头冒出的瞬间,傅亭惊醒了。
她到走廊上打了几个电话。
刚才手机静音,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一个一个回拨过去,有一个祝卿安班主任李莎莎打来的,她听说了自己学生家有人跳楼坠亡的事,打电话给祝卿安家里人,没一个接电话,没办法打到了傅亭这儿。
傅亭讲了个大概,李莎莎气得不行,在电话那头当场吐槽。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牛鬼蛇神,简直闻所未闻!快高考了不能再出这种岔子,卿安家的那些个亲戚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再因为钱找上门去,还要不要考试了。别人家孩子要高考,全家上下都当宝似的捧着,他们家倒好,一个个上赶着添乱。”李莎莎义愤填膺,“父母亲戚靠不住,我去跟警察说,这段时间让卿安住我这儿,我是她班主任,她也是我半个孩子!不行我在学校给她申请一间宿舍。”
傅亭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等她休息好了,我问问。”
要不是滕娟带着小虎占了她的房间,她倒是很愿意祝卿安住到她家去,祝卿安应该也愿意。
李莎莎有老公有孩子,去那里住会给人家添不少麻烦,也不方便,估计祝卿安不同意。权衡之下,她觉得祝卿安会选择住校。
祝卿安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醒来之后,傅亭先带她去吃饭。吃饭的时候问了她接下来准备住哪的事儿。
和预料中一样,祝卿安选择住校。
她本来想找一家酒店,不过傅亭话里话外都是不放心她一个女生单独住酒店,祝卿安从善如流,说那就住校吧,住校也挺好的。
之后两人去公安局报备了一下,回家里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装了一只小行李箱。祝卿安现在就要回学校,班主任速度飞快,已经申请到了一间双人宿舍,原本是给值班老师准备的,一直空着没用,刚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