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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
废旧垃圾场旁,祝鹤堂的车扬长而去。
傅亭气的手抖,掏出手机:“报警,我要报警!”
祝卿安按下她的手。“没用的。他是我爸。”
这也是祝鹤堂只打她,没有对后来阻拦的傅亭动手的原因。
祝鹤堂和傅亭不是父女关系,如果动手可能会涉及民法。祝鹤堂不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可能被记录的污点。
傅亭气到头晕:“那他白打你啊!什么人啊,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家庭暴力,还知识分子呢。妈的把人带到这种偏僻地方动手,万一他一下子没控制住把你打伤打残了怎么办!”
傅亭小心翼翼掰过祝卿安的脸。小而白净的脸蛋此刻红艳艳一片,已经微微肿起,横七竖八排布着几根指印,嘴角都流血了。
祝卿安掏出纸巾,吐出嘴里的血。“不要紧,回去擦点酒精,冰敷一下就好了。”
因为疼,说话龇牙咧嘴。
淡漠的语气,熟练的动作,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积累出经验了。“你经常被他打吗?你知道他为什么打你?”
两个问题。祝卿安先点头,接着摇头。
在她上高中之后,祝鹤堂很少对她动手了。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没有打人的机会。而在此之前打她,通常是莫名其妙冲过来,说祝卿安又给他丢脸了,然后巴掌高高落下。
如果问祝鹤堂到底丢脸丢在哪里,只会让引发更高一轮的暴怒,进而下手更重。
久而久之,祝卿安养成了不问原因的习惯。
反正就算问了,得到的答案也往往离谱至极。
“那更不行!”傅亭太阳穴突突直跳。祝鹤堂还不如自己那个早死了的爹,早死早了事儿,起码没半夜从坟里爬出来扇她耳光。
祝鹤堂赶紧走半路被车撞死,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她提出报覆:“至少得找几个人打他一顿,也让他长长记性。”
傅亭忍不住想打人,想到祝卿安的脸还在自己手里,只能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
“别。”祝卿安怕她冲动。她乖乖将下巴放在傅亭手心,任由她查看自己红肿破皮的脸蛋。她不心疼自己被打,反而开心地说:“他不白打我。”
“什么叫不白打?”
“很贵的。”祝卿安伸手比了一个数,“一巴掌五万。”
刚才祝鹤堂一共打了她七巴掌,就是三十五万。她觉得划算,估计用三十五万买断父女关系,以后不会再有人时不时打电话问他要钱,祝鹤堂也觉得划算。
傅亭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强烈冲击。
一时神经错乱:“那我刚才影响你赚钱了?”
祝卿安眼睛忽闪忽闪的,直勾勾地盯着傅亭的眼:“已经赚够了,你来的刚好。”
她们现在离得很近,非常近,再靠近三寸,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傅亭能嗅到祝卿安脸上轻微的血腥味儿,祝卿安也能闻出傅亭口中嚼的口香糖,是葡萄味儿的。
傅亭忽然手一抖,松开了祝卿安的下巴。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要不去我家给你处理一下。离得不远。”
祝卿安垂下眼,舌尖舔了舔破损的唇,顺从地上了傅亭的车。
在后座,祝卿安看到傅亭颈后有一块擦伤。
应该是刚才她来抱住祝鹤堂往后拽,祝鹤堂挣开时,腕上的手表蹭的。
她靠近,轻轻吹了吹。
傅亭缩缩脖子,“这地儿不会真闹鬼吧,我怎么感觉脖子凉凉的。”
“这里闹鬼?对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经过丶又恰好碰到我的。”祝鹤堂专门找的没有人的地方,傅亭就像长翅膀的精灵一样从天而降。祝卿安原本不信命运,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命运确实存在。
“听说这里宋代还是元朝开始一直是乱葬岗,后来改革开放才变成垃圾场了,但是垃圾场十几年前也倒闭了,据说在这里上班的工人不管白天晚上都能看到有没头的鬼影出来游荡。一个保安在这里死掉之后,垃圾场就彻底关停了,这里也一直荒废着。”
越说,傅亭感觉整个后背越凉。她转弯到大路上后单手掌车,腾出一只手掌往刚才脖颈吹凉风的地方快速一摸,拿到眼前一看,忍不住爆了粗口:“我靠,真有鬼啊,血都滴我身上了!”
祝卿安不忍心再逗她,“没有鬼。是你刚才拦他的时候被蹭伤了,风也是我吹的。你没感觉到疼吗?”
“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好像是有点儿疼。你怕鬼吗?”
“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相信科学才能走向胜利。”
祝卿安想着祝鹤堂即将打给她的钱,幽默了一把。
“信其有不信则无是吧。”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碰到我的。”
傅亭说出自己的行程:“我要去拿快递。有个地址填错了,送到明月路那边的驿站去了。走这条路近,不然要绕好大一圈。幸亏走这条路了——”
想到祝鹤堂,傅亭往地上“呸”了口。
到家的时候,傅亭外婆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下午五点多,阳光不再烤的人皮疼,老太太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胸前放一把老式的竹编扇子。
老太太坚信,万物生长靠太阳,人也一样,多晒太阳,多吸收阳气,就能活得长。
老太太耳背,但是不影响她机敏如狗。眼皮撑开一条缝,在两人快进门的时候冷不丁来了句:“又搁外边儿打架呢?什么猪头都往我家带,别惹得人家寻仇找我麻烦。我上次跟你说的房租的事儿,今天是最后期限,别忘了。”
“行,晚上就给你,五百块钱!”凶巴巴的。
傅亭比了个中指,拉着祝卿安进自己房间了。
把人放在椅子上,傅亭拿了酒精和棉签,在她身前俯下身来。
祝卿安仰起头,“你要交房租?”
傅亭边沾了酒精在祝卿安脸上轻轻擦拭,边说:“老太太抽风,上周突然跟我说想住在她这里必须要交房租。她心善,之前住的年头都不算了,就从这个月开始。”
“她很缺钱吗?”
“她不缺,每个月吃的药都是我在拿,饭菜是我买,她缺什么钱。是我舅家缺钱了呗。”傅亭冷笑。“不给他们家钱,都不让老太太见亲孙子。”
“你钱够吗?”
“够。再说,我没打算再在这里住下去了。”傅亭不打算瞒祝卿安,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攒了一点钱,等傅亭高考完就就近找个便宜的房子,或者看她能考上哪里的学校,跟她一起走。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祝卿安呼吸一滞。
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椅子边缘。
是,她之前想过带傅亭到自己上大学的地方,反正她有足够的钱,至少可以让两个人不用工作到她大学毕业。
唯一担心的是傅亭不愿离开。
她知道傅亭想离开老太太家,但是不确定傅亭愿不愿意离开桦城。
眼下,看来是没有这个问题了。
心跳砰砰,外面的蝉鸣盖过了静谧空间下少女剧烈的心跳声。
擦完脸上的部分,棉签移到嘴角。痒痒的,一戳一戳,像小鸟在啄她的嘴。
对于祝卿安的心事,傅亭一概不知。她在怀疑,祝鹤堂是不是真的会给祝卿安钱。
一个无缘无故对孩子粗暴动手的人,会履行承诺一分不少的给钱?
从她路过看到祝卿安,到下车拦住祝鹤堂,中间至少打了两巴掌,也就是说至少要十几万。
对大部分家庭来说,十几万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数目。
如此想着,便问了:“你确定他真会给你钱?”
“会。他是个奇怪的人,在意旁人的眼光但又自视清高,虽然对我不好,但在钱上倒没吝啬过。”
傅亭不解。再不吝啬,这么多钱也不会说给就给吧,祝鹤堂是老师,不是富翁。“大学老师这么有钱的吗?”
“他是好几个上市公司的独董,还是几个公司的法律顾问。”祝卿安轻言细语地解释,“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这点钱还是有的。而且,他对钱没什么概念。”
“这样啊。”
傅亭恍然大悟。难怪大学教授看起来都视金钱如粪土,一方面人家确实不在乎,另一方面也是钱够花。胡乱花钱没有节制的除外。
“你着急要这么多钱,打算做什么?”傅亭接着问。
祝卿安无所谓地说:“反正他要打我,不赚白不赚。”
傅亭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他要打你你还离校,不是可以不见面的吗?”
按照祝卿安的描述,连打人都要找个偏僻地方悄悄打的祝鹤堂是个爱面子的人,就算有急事火烧屁股也不会强行进校把她带走。
“他说他要给我东西。”
“什么东西?”
“给我教训。”
傅亭:“……”
行,真行,头一次见这么把人骗出来的。
她倒了一点酒精在棉棒上,擦拭最后一点伤口。有一小块皮要掉了,挂在嘴角,随着呼吸时鼻孔喷出的气息飘动。
她眯起一只眼:“有块皮,我给你拽下来啊。”
祝卿安又仰了仰头。
指尖缓缓靠近,揪住那块死皮,不可避免地碰到祝卿安的唇。
祝卿安想,傅亭的手真热。
傅亭则被她微凉的唇冰了一下。
炎炎夏日,那粉红的唇瓣居然还是温凉的。特别软,有种奇异的触感。
这时,门忽然打开了半扇。
门外的小虎手忙脚乱的蹲下假装系鞋带。
他穿的是拖鞋,没有鞋带。用空气系了个蝴蝶结之后,小虎尴尬地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傅亭如临大敌。“你瞎说什么呢,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给别人擦点药你怎么还捂眼?”
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她们明明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小虎大喊:“我真的没看见你们在啵啵!”
说完,转身就跑。
傅亭大惊失色,拔腿就追:“你有病啊!才屁大点就学会捕风捉影造谣,饭给你吃多了!”
跑一半急急忙忙回头跟祝卿安解释:“小孩儿说话别当真,刚才咱俩在干什么你可是知道的啊。”
“嗯,我知道我和你没有在啵啵。”
“祝卿安!”院中传来傅亭恼羞成怒的声音。
看着傅亭着急忙慌奔走的背影,祝卿安忍俊不禁。
小虎是个好孩子。
一笑,扯到嘴上伤口。祝卿安疼的眼角一抽,赶紧收起笑容,嘶嘶地吸着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