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交警皱眉。一群孩子哄堂大笑。
“滕虎,你父母呢?”
“死了。”
交警沈默片刻后,又问:“你其他家人呢?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滕虎笑嘻嘻地说:“我姥也快死了。我逃学,傻/逼才上傻/逼课。”
傅亭心念一动。她盯着那个叫滕虎的男孩看,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
没记错的话,妈妈滕娟曾经带回来的小孩,名字就叫小虎。她不知道小虎的大名。
交警拿他们这群没人管的孩子没办法,只能先扣下他们的摩托车,免得上路出危险,并让他们带着监护人来才能取。
一群人开始破口大骂。发现怎么也要不回来,也不敢真的跟交警动手,最后骂骂咧咧地去骑共享电动车。
傅亭犹豫了片刻,还是下车追上那个叫滕虎的男孩。祝卿安怕她有危险,连忙下车跟上。
傅亭叫住滕虎,从他依然稚嫩的眉眼上辨认出几分熟悉的痕迹。
滕虎一把甩开她,不耐烦地说:“你谁啊大姐,让你随便碰老子了吗。”
傅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祝卿安反应快。她冷着一张脸,个子又高,滕虎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久违的震慑。“你妈叫什么?你有几个姐姐?”
滕虎依旧是拧着脖子不回答:“我妈死了。我家就我一个,没有姐姐。”
祝卿安看向傅亭。在傅亭眼里,滕虎还是之前那个跟在她身后捡饭吃的乖乖小可怜,滕娟和外婆已经没救了,但是小虎还是个好孩子。难掩心中酸涩:“你妈妈是不是叫滕娟。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肚子疼,有个短头发的姐姐带你去医院?”
说着,她怕滕虎认不出自己,把头发全部抓到后面,让滕虎回想起自己短发的模样。
滕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呆楞片刻后,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姐姐?”
傅亭咬紧了嘴唇。她平覆好跌宕起伏的心情,想进一步和小虎说点什么。不料下一瞬,一辆电动车从她面前飞驰而过,滕虎和那人配合默契,直接跳上小小的后座,与此同时,傅亭感到手臂被大力扯了一下。
擡头看去,滕虎脚踩共享电动车后座,一手扒住骑车人的肩膀,一手手里拎着一个女士挎包,得意洋洋的冲傅亭扬了扬。
傅亭不可置信地冲他喊:“小虎?!”
滕虎朝她比了个中指。
傅亭当场就要追过去,祝卿安当机立断拦住她。他们骑的是自行车,根本追不上那群骑电动车的。不如报警。
电动车上,滕虎换了个姿势,开始翻傅亭的包。
载他的男生吹了声口哨,哈哈大笑:“妈的居然还有意外之财。那俩女的看起来挺有钱的。”
滕虎从包里翻出一部手机丶身份证丶钱包丶充电器和纸巾。钱包里有几百块现金。正准备原样放回去,找个地方卖了,拉上拉链之前,又鬼使神差的拿出身份证看了一眼。
短暂的楞神过后,他把钱包里的现金全部揣进自己兜里,其他东西放好,仔细拉好拉链,最外面的扣子也扣上了,手腕一擡,扔进了一旁的绿化带。
同伴哎道:“喂,包和手机还能卖不少钱呢。”
滕虎没吭声。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姐姐的影子若隐若现。
可她离开的时候,他太小了,只记得她端给自己的面条里面热乎乎的鸡蛋。还零星记得的,是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妈妈在絮絮叨叨的骂人,说有他们娘俩在,姐姐就离不开家。
所以警察在火车站发现他时,他明知道自己被妈妈丢了,为了不被送回外婆家,他故意只和警察说了妈妈的长相。滕娟没给他上户口,警察一时间也找不到,发布的寻人启事没人认领,只得先将他送到附近的福利院。
他在福利院呆了两个多月。某天和小朋友玩时,听说已经快十月份了,开学都快一个月了,才跟福利院的阿姨说自己还有个外婆,家住在哪里。
回到外婆家时,看到重新被舅舅一家占据的房间,他明白姐姐已经顺利离开了。那时的他单纯的想,姐姐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就让他来保护姐姐顺利离开吧!
……
收回思绪。滕虎笑骂:“妈的你还是不是人,女的你也欺负,拿点钱得了。两个外地人来这旅游的,不能让人回不了家。”
同伴腾出一只手竖起一根中指:“你爷们儿。”
然后风一样远去。
……
祝卿安本来要报警,傅亭看到自己被扔下来的包,先没让报。两人赶到绿化带捡起包,发现里面除了现金一分不剩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少。
她抱着包慢慢蹲下。
不一会儿,祝卿安听到她小声的啜泣。
祝卿安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在傅亭身旁蹲下,等她哭完。
哭了一阵,傅亭红着眼擡头,委屈的说:“其实小虎是个好小孩,但是我没认他当弟弟……”
说罢,继续埋头抽泣。
哭累了,起身擦擦鼻涕眼泪,对祝卿安道:“我们现在去吃饭,吃完饭就回去看看。”
***
回到外婆家所在的村子,下午两点。这里和之前一样,别的地方都拆的拆建的建,只有这里没有变化。不过听村头的老人闲聊,据说也快拆迁了。可能要用来盖一所高校的分校区。
傅亭变化太大,没人认出来她。凭着记忆走到外婆家的附近,那条下雨时总会变得泥泞的小路映入眼帘。傅亭深吸一口气,擡眼向大门的方向看去。
目光还没落到大门上,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咒骂:“还知道回来?”后面跟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骂的太难听,傅亭一路上的纷杂心绪瞬间被理清。不管过了多久,再听到老太太的声音,还是条件反射想离这里远远的。
傅亭以为老太太认出自己了,立刻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她舅妈拎着一只洋气的小皮包站在老太太跟前,叉着腰反骂回去:“老不死的整天张着嘴擎等着吃。还有那个分毛不挣的逼孩子,他妈几年不回,甩个拖油瓶给我们家,我们家上辈子造的什么孽,一老一小的。我呸。”
舅舅从厨房里咬着冰棍出来,对母亲和妻子的争吵置若罔闻,跟聋子一样轻飘飘的从旁边绕走了。
紧接着,滕鹏拖拉着拖鞋过来,手往老太太面前一伸,“奶,给我钱,我要去网吧。”
老太太耳朵不好,但知道滕鹏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费力的拿出布口袋,数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钱,问滕鹏要多少。
滕鹏大声的喊了二十。
老太太刚把两张十元纸币放到滕鹏手上,就被舅妈一把躲过。舅妈大着嗓门道:“玩玩玩,妈的高三覆读几年了!今年再考不上你就给我去死!”
滕鹏负气要走,老太太拉住他,自以为小声实际上谁都能听见:“乖孙,等一会儿你妈走了,奶奶再给你钱。”
……
几年过去,这个小院的闹剧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热闹。
傅亭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西斜。最终,她没有走进去。
她回头对祝卿安露出笑容:“我们走吧。”
两人没有打车回去,而是默契的十指相扣,并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祝卿安清清嗓子,一只手握拳装作话筒放到傅亭面前,“傅小姐,采访一下,现在是何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告别过去,一身轻松呗。”傅亭笑着答。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下午,也没有从中看到另一个傅亭。
院子被四周围墙的阴影完全掩盖住之后,心底一下子变得澄澈。根本没有第二个傅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她。
不在院子里,而是在被祝卿安牢牢的牵着。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祝卿安说,买好了后天早晨回去的票。明天傅亭可以好好睡一个懒觉,或者去她们之前一起去过的地方看看。比如市图书馆,市医院,还有她们一起吃过的店。
其他的傅亭都同意,只有医院不行。“哪里有人旅游去医院的。”她说。
最后改成了去新建的公园,多看看新的桦城。
快离开村子的时候,傅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再看看身边神色淡然的祝卿安,忽然回过神来。
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制定计划的祝卿安,这回却一直没有确定返程时间的原因。
祝卿安在等她。
等她准备好跟过去彻底告别。祝卿安不催她,也不主动提起,只是静静的等,默默站在她身后,像一片沈默的海。
这是独属于祝卿安的温柔。
她将身边人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祝卿安没有说话,只是同样安静地握紧她的手。
她们彻底告别过去的阴雨天了。以后,都是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