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击鼓鸣冤 当众告生父,告一个死了多年……
扪心而论荣玉娇原本恍若蒲柳一般, 随风飘荡,带着纤弱的美感。一身诰命服,更让人似跌落泥潭的牡丹花一般, 能引人怜惜。甚至让他苏敬仪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岁月不败美人。可无奈,有个词叫相由心生。大抵此刻荣玉娇是心存万千杀气的,因此原本姣好的面容都硬生生被杀气给毁的彻彻底底了。
苏敬仪观察着,感慨着,却难得没有继续开口啪啪啪输出, 只把自己手扣在裤腰带上。
作为一个孝顺孙砸,必须执行力强啊。
说童子尿就童子尿!
撞见苏敬仪如此“孝顺可嘉”的动作,荣玉娇硬生生的站稳身形, 甚至都不用自己儿子搀扶, 一副自己精神奕奕的健壮模样。但她眼眸一转,却是蓄满了眼泪, 缓缓透过苏敬仪看向苏从斌:“老大, 你这儿子倒真不像你, 倒是风风火火,颇有个性。也……也不像老爷啊,说来啊……”
长长叹息一声, 仿若沈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般,荣玉娇眼角馀光却是盯紧了苏敬仪。只见向来牙尖嘴利, 张口胡言乱语的苏敬仪却没有继续开口,反而将目光也看向了苏从斌,苏家目前的家主。见状,她微不着痕吁口气,傲然嘴角一翘。
苏敬仪也知道怕,知道自己不是苏家家主, 需要让人鼻息就行!
笃定着,荣玉娇边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珠,边幽幽继续道:“老爷啊倒是英勇果决,颇有担当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了,从通州驿站到侯府,就爱大庭广众之下大闹一场,倒是让旁人看了苏家各种笑话。”
慢慢悠悠的开口,漫不经心的一句哭诉,一句让人几乎都有些麻木的哭诉,荣玉娇说完之后,却是借着抹泪的动作,擡眸横扫了眼聚拢起来的一群曾经父祖都要对她弯腰叩首的贵公子。
这群人既如此高高在上,那就依旧会成为她手中的刀刃,成为她攻无不克的利刃!
与此同时,被形容成刀刃的勋贵纨絝子弟们听得熟悉的哭诉声,齐齐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亢奋:来了来了!老太太应该要开始回击了!
精彩,这比看大戏还精彩!
“赌一把,看谁这回厉害!”
“本侯赌童子尿赢!难得看苏家有气性的!”
“还是押老太太吧。毕竟家主是缩头乌龟。童子尿再有气性,关起门来一顿打,又有什么用?”
“要是苏琮在就更热闹了。也不知道苏琮这个小乌龟跑哪里去。”
“押真少爷。老太太这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已经用了,真少爷这个莽夫完全不懂这些重要性。所以她可能换个招数。可不管怎么换,这真少爷跟刁民一样,完全不懂,那完全可以装傻充楞应付过去。”
“就算刁民,那老子打儿子,不管是王侯府邸还是柴门农家,那自古以来都是根深蒂固,理所当然啊!”
“…………”
听得一群纨絝败家子都分析上了,甚至话语到最后也透露出“孝”这个词的无奈。荣玉娇目光带着些玩味,定定的看着苏从斌。
被无数人盯着的苏从斌感受到近在迟尺的,一道冷漠审判的眼神,有瞬间恨不得自己这一刻真是缩头乌龟。毕竟他眼下都找不到一条地缝钻进去,让他能够得片刻的安宁,毕竟十月怀胎的生下他的亲娘也在逼他。甚至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利用,仿若他真正就是个工具,是人站稳脚跟的工具而已。
可令人绝望的是,他知道这一事实,却……却依旧要尊敬要顺着生母。
毕竟爵位啊!
费力的擡头,苏从斌艰难的望着敕造荣国侯府的匾额。望着不知何时被夕阳笼罩,带着些残阳嗜血美感,渐渐隐在黑暗中的匾额,他硬着头皮,顶着一张自己都察觉到的黑脸,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憋出话来,“就像刚才三弟将敬仪的孝心理解成逼死母亲一般,或许是仆从用词夸张了些,让敬仪产生了些误会。因此咱们还是好好问仆从,问清楚来龙去脉。”
此话一出,围观的好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直接切了一声:“和稀泥啊,这妥妥标准和稀泥。”
“我还以为真能一起上吊呢!连白绫都不准备,都没我装病用心。”
“苏侯爷,我们可以参奏啊。小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家爵位直接没了,直接完蛋!”
一声叠着一声,是恨不得煽风点火,是唯恐天下不乱。苏从斌逼着自己完全摒弃外界的杂音,端出家主的权威,硬声道:“来人,把他们全都带进府里!”
哪怕苏从斌逼着自己极尽理智,不去在意外界的风风雨雨。可到底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他心里此刻簇着的火焰还是克制不住的借着话音传了出来。而荣玉娇听得这裹挟着火焰的话语,不由得想起先前苏从斌毫不犹豫堪称决然的转身。
那动作那姿态,活生生翅膀长硬了要单飞的架势。
回想着那一幕,荣玉娇眼底簇着些厉火,擡眸扫了眼满脸写着不忿,甚至手还扣在腰带上的苏敬仪。
相比天才苏琮,苏敬仪实在实在太拿不出手了。光看着,她都觉得丑陋!
“既然敬仪有些误会,那进侯府又如何说得清楚?”荣玉娇哭诉声都止住了几分,声音是清清楚楚,带着养尊处优多年的一丝威严:“更莫提你这个家主都还怀疑上了仆从。万一苏敬仪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那岂不是让某些人直接攻讦我这个嫡亲祖母真不为孩子着想?甚至说句诛心的话语,我这个当娘的也老了,万一头疼脑热的出点事,有苏敬仪这孝顺在眼前。到时候是真生病还是被人精心设计生了病。老大,你就算清白,可你张口说得清楚吗?”
这话合情合理,甚至还带着从未有过的从容的睿智,苏从斌听在耳里,刹那间都颇为不敢置信的看向开口的生母。在场的其他人了,习惯看苏家热闹的众人也全都呆若木鸡,有些恍惚的看着说得条理清晰的荣玉娇。有人甚至脱口而出,讶然无比:“这转性了?不是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话音落下,周遭更是诡异的出现不约而同齐齐点头的场面。
瞧着不少熟悉荣玉娇“本性”的本土人士都有如此感慨,苏敬仪浑身紧绷,脑子更是恨不得名为智慧的这根弦紧绷起来。
就在苏敬仪提心吊胆,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应对时,便将荣玉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这一道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以及七分的恶意。
一种他这个文盲都形容不出来的恶意。
“看你们这表情,闹得我倒是真跟那些只会泼妇骂街的老妇人一模一样。”荣玉娇视线依旧打量着苏敬仪,边自嘲着继续开口:“我派人去请苏敬仪,也是想着让人回来吃顿团圆饭,祭拜祖宗。可……可或许啊,就是老爷在天之灵在庇佑我吧。老大,也别怪为娘的当众落你的颜面。这孩子一次次的闹出各种误会就罢了。想想你身边主意大的小妾,我倒也是理解。毕竟这孩子来的也真是巧,说……”
音调越来越低了几分,荣玉娇视线幽幽看向苏从斌,又缓缓落在苏敬仪脸上。
而后长长叹息一口气,她满面哀愁的擡眸看向高悬的门匾。
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的苏敬仪闻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这……这……这……老不死的!
来回对比五官的举动,再加上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是个傻子这一刻都想得明白那未尽之意——莫不是借腹生子吧?是在内涵苏柳氏是不是也跟小妾一样主义大!为了爵位搞事!
与此同时,苏从斌气得胸膛都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又不是傻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生母为了爵位,可以当众嘴皮子一张就污蔑……污蔑人!且用的还是女子一辈子最为看重的清名!
可这种事,只要没说透,那就不能说。否则比不孝还容易逼死一个人,逼死一个女人。
围观的众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同伴眼里看到了自己收敛了看戏的表情。毕竟他们哪怕不知天高地厚,可到底略微还是知道一些谱的:家长们都用苏家来告诫他们莫要愚孝。作为权贵子弟,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作为家族的一员,得谋划家族利益,而不是像第三代荣国侯一样只图情爱快乐,甚至死得都颇为可笑——大冬天冬泳,给某人彰显好身材,彰显宝刀不老,结果抽筋溺水而亡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回战火竟然升级了,让苏柳氏这个儿媳妇卷入了风波中。甚至不是不孝的风波,而是……而是……
他们个个豪门贵公子,听过各种龌龊的,也不算太傻。
荣玉娇话里话外已经涉及后院女人最为严重的罪名——偷奸!
但……但想想乱成一团的苏家,尤其是涉及爵位“斗争”,甚至还邪门的合情合理,有史可鉴——想当年,苏从斌年过三十还膝下无子!!!苏柳氏面对偏心眼的婆婆提出的过继要求,也的的确确有可能困境之下剑走偏锋,借腹生子。甚至更恶毒的想想,苏从斌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毕竟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来得太过巧合了啊。
如此先入为主的思想下,他们都不知道明日谣言会传得如何……如何离谱夸张。
想着,有不少人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仆从直接掩面离开了。要知道有些热闹可以看,有些热闹看,都……都觉得龌龊恶心。且从利益角度来说,苏侯背后到底还有定国公,还有个得太后荫庇的贵人娘娘。他们没必要得罪太狠。
听得蹑手蹑脚却也颇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荣玉娇瞥了眼离开的看客们不屑的冷笑一声。看看,一句闲话而已,某些所谓的世家公子哥,哪怕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哥都会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因此苏从斌作为侯门继承人,作为侯门家主,此时此刻也知道分寸怎么写,知道该怎么好好尊敬她这个亲娘。
毕竟苏从斌压根就是个无能的人,完完全全做不到像老爷那样,无惧任何流言蜚语,能够用战功为她赢得荣耀,赢得说话底气!
所以,整个侯府,包括后院这一亩三分地,都得是她荣玉娇说了算!
都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正觉得自己掰回了一局,荣玉娇横扫了眼苏敬仪,面上却依旧一副哀愁怜惜的模样,话语却是带着些阴冷:“这孩子既然不愿回家,那就好好在外先学几年规矩。等什么时候知道孝顺知道规矩了,才来认祖归宗吧,老大,你说对吧?”
这最后一句带着征求的用词,□□玉娇面色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然,甚至连看都没去看苏从斌一眼。
苏从斌闻言,狠狠吁口气,直接擡脚踩着自己的脚趾。迎着已经疼到麻木的触感,他难得硬声,“荣老夫人,认祖归宗这件事已经锦衣卫出面差得清清楚楚。且为了防止有冤假错案,锦衣卫连带祖宗十八代全都查了一遍,包括您的祖宗十八代!”
话语苏从斌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音量,甚至还学起了狐假虎威这一架势,咬牙句句不离锦衣卫:“儿子的确无能。所以锦衣卫就顺手把整个荣府,甚至连仆从都调查了一遍。”
打算离开的众人一惊,齐齐扭头,眼睛甚至瞪得跟铜铃一样,骇然的看着说话如此大嗓门的苏从斌。
苏敬仪听得这话,默默憋回自己打算“再一次捆绑”以恶制恶造谣的方子,静静的看着腰板似乎都挺直起来的苏从斌。
再一次应得万众瞩目,苏从斌回想着自己昨日在通州驿站接受的礼拜。
那一声本属于他,理所当然的跪拜,让他这一刻仿若涌起了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他甚至有瞬间可以豁出去爵位,豁出去荣华富贵!
为了爵位忍气吞声,为了爵位蝇营狗苟,为了荣华富贵……几十年了,活得却一点都不痛快,不痛快!
甚至他的原配,他的继室,他的女儿,他的儿子……几乎都要沦为荣玉娇的娇气养分。
还不如一拍两散!
上天给了他一个天才,一个天才儿子!
还有个也算机警善辩的儿子!
所以他苏从斌不能再缩头乌龟了,在缩下去,他孙子或许都要活在谣言蜚语中!
“眼下,荣府的仆从,全都要发卖,一个不留!”苏从斌紧绷着脸,落重了音:“我刚下朝归来,没想到老太太你们这么心急,都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汇报处罚!”
处罚两个字,苏从斌擡眸再一次看向侯府的匾额,声音低沈至极:“且我也被贬了。”
“因此苏家没俸禄没银钱了,三弟一房搬出侯府吧。”
“择日不如撞日,搬吧!”
荣玉娇听得这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威压的话语,面色一沈:“苏从斌,你……”
“老太太你要抗旨吗?”
在场众人恍恍惚惚。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武帝听得锦衣卫来报的消息,有些不敢置信:“苏从斌这缩头乌龟竟然当众硬气起来了?”
“是。”锦衣卫密探呈送缘由。
一目十行扫过后,武帝挥挥手示意人离开。他再一次擡眸看了看从皇宫藏书阁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生灰的奏折。沈默一瞬,他视线又缓缓移动今日刚收到的,完完全全一个字不差的文章。
屈指在文章上敲了又敲,武帝最后命人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钟刑,问的直白无比:“看文章上的墨,还没干透。朕的钟指挥使,告诉朕,苏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琢磨野菜种植的?”
迎着这一声带着审视的质问来袭,彰显帝王的愠怒。若是其他朝臣此刻定要面带惶然,诚惶诚恐求帝王息怒,但钟刑却是面不改色,直接将原有解释清清楚楚:“主子您圣明,这事是昨日卑职对苏琮励志武转文后,派人跟随才探听到……”
武帝闻言眉头紧拧成川:“听起来苏敬仪倒是个硬气的,竟还琢磨着让苏从斌认治家不严这个罪?”
“卑职私以为苏敬仪虽然脾气硬,但到底不知侯府一词的份量,所以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但……”钟刑陈述完没被叫起来,他也没慌,依旧诉说自己的看法:“但看起表现,到底苏金氏教导的还行,有基本的善恶是非观,也知道找律法为自己撑腰。”
“若是好好培养……”钟刑大逆不道的朝帝王一笑:“卑职私以为是锦衣卫的好人选。这要是读几本书认几个字,以后若是有人参我们锦衣卫,我们这些嘴笨的只会拍案挥刀的倒也不用害怕担心了连累主子您的英明。”
瞧着如此大逆不道的钟刑,武帝冷哼一声,却也没怪罪,反而擡手指指文章,道:“朕以为你会琢磨苏琮这个商贾之子。毕竟有些天赋。”
“这……这样的天才,若是得了主子的青睐,自然是主子您安排。卑职也就瞎琢磨这些讲究点屠狗辈道义的事情。”
武帝屈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天才过目不忘让人震惊,但你自己捋一捋前因后果,很显然引子可是由苏敬仪引起的。派人去把苏敬仪还有苏家那点事,尤其是有关苏金氏的经历,查得再清楚详细些。”
钟刑一怔,抱拳颔首:“是,卑职领命。”
“还有你亲自去苏家走一趟,朕这位表叔仗着有两个儿子,今天可够威风的。借着锦衣卫的查案的名号——”武帝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巨响,带着些沈闷,又有些庄重,具有穿透力的鼓声传来。
“这是?”
武帝眉头一拧:“鼓声?”
“是……”钟刑面色一变,紧张的抽口气:“是登闻鼓的声音。”
登闻鼓的声音,他可记得格外清楚。昔年主子安排被奸妃迫害的家眷敲击过。鼓声便是如此洪亮,庄重,带着律法的赫赫威严,带着帝王为民而设的初心,亦也是代表所敲击之人的冤屈够悲恸,才让声音能够上达天听。
武帝闻言一字一字重覆:“登丶闻丶鼓?代表有重大冤屈的登闻鼓?”
正感慨着,他就听得字正腔圆的,似乎能够响彻云霄的呐喊声——草民苏琮拥太丶祖爷钦赐儒商墨宝和锦衣卫有关真假少爷结案的文书为证状告生父苏承衍不忠不孝气死祖父母,败坏祖宗血汗。此等人渣,不配为父,不配享草民之祭,不配为苏家人!
武帝硬生生气笑了:“锦衣卫的结案文书,好一个锦衣卫结案文书!苏家这个小缩头乌龟也厉害了,老的说锦衣卫,小的也仗着锦衣卫!”
“锦衣卫成立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这么热心薅锦衣卫威严羊毛的!”作为锦衣卫的缔造者,武帝再一次扫过御案上的两份一模一样的海外种子种植推广,眼里簇着些火焰:“苏家,够行。还楞着干什么,按律公审啊!咱们一起听听苏琮这位天才,这位……”
话语一滞,武帝回想先前传入耳畔的喊冤话语,面色一冷:“当众告生父,告一个死了多年的生父不孝?这是要连挑孝道和人死为大两大礼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