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县试(十七) 走文官的路
瞧着还没明白问题严重性的苏敬仪, 苏从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字字从喉咙里挤出音来:“就怕在县试之前,都没定下来新任县令是谁!”
从未设想过的问题炸响脑海, 苏敬仪一怔:“那科考这么多年了,肯定也会有备选方案吧?难道没有县令,就不考县试了?”
为体现科考的公平性,鼓励文教落后地区,因此历朝历代统治者经过探索后, 才设置了县试这一关,由县令当主考官。毕竟县令是一地父母官,且文教也是县令政绩考核标准之一。即便是最恶意的揣测, 县令不为民, 但既然图谋为官了,县令也会为了自己的官位依据本地教育水平进行出题。
因此县试既有维护地区公平的目的在, 那不管政策落实情况如何, 地方执行如何, 科考制度设计上,肯定考虑了县令调动的情况。
苏从斌听得苏敬仪率先从制度设计上考虑,便愈发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命途多舛的亲儿子。
毕竟这政治素养也算不错, 直到抓住制度这个根本,不管外界风云变化。
倘若从小好生教养, 即便不能科考上崭露头角,可凭苏敬仪的能耐荫庇为官也能抓住机会,步步青云直上。
可惜……
压下心中的遗憾,苏从斌将朝会上的事情言简意赅覆述一遍。
权臣的朝会,他是没资格参加的。
只能听定国公转述。
老爷子转述,重点自然在于孝, 在于文臣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他废了些时间和精力,才捋清楚根源:
“孝的律法界定一晃眼都三年了。三司磨磨蹭蹭拟定出一份律法条文,结果内阁退回让重新再拟定,还建议最好要走访大周一十三省,从民情出发。武帝知道这件事后,借着顺天府乡试和山东宁阳县试重题一事……”
苏敬仪听得黎阁老装昏在地,忍不住脑补精彩画面:“刺激哇!”
要是搁后世,能够录播能够直播就好了!
他绝对要拍手给武帝爷叫好!
苏从斌幽幽的看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敬仪,默默止住了自己先前的遗憾。就苏敬仪着咧着嘴哈哈笑的模样,若是在朝堂恐怕就像镇国公一样,就差嗑瓜子看热闹了。
迎着亲爹嫌弃的眼神,苏敬仪默默“一键换脑”,拿出封建世家子弟的精英脑子,又拿出被迫看着看中央新闻的脑子,认真思忖了又思忖。
最后,他清清嗓子,道:“总而言之黎阁老装昏,很傻。让武帝直接表示他老人家可以办理病退了?”
说完,苏敬仪又问了一句:“爹,我……我先前记得在哪里看过还是听过,当官也是有年龄规定的?六十岁还是几岁来着?”
“七十岁必须退休,哪怕干的再好也必须退!”苏从斌回答后,道:“董阁老年龄快临近七十了,现在要是黎阁老也病退的话,那就会空出两个阁老的位置。所以接下来三年,文臣各派系斗争会很激烈。”
三年前,就有尚书侍郎们准备取而代之。眼下直接两个位置空出来,那朝廷尤其是中枢,肯定是刀光剑影,步步勾心斗角了。
解释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苏从斌最后带着些心疼看着苏敬仪:“大兴县县令的调动,就是争斗的一环。所以你算是神仙打架连累遭殃的小池鱼。”
原本他打算苏敬仪考上县试后,再办一场双喜临门的认祖归宗宴会,将苏敬仪这位大周超品荣国侯继承人正式向老亲故旧介绍。
顺势向外透消息:孩子年纪大了,欢迎各位岳父岳母相看。这崽长得还行,还有爵位,实力也有些。
听完亲爹这番规划,苏敬仪倒是明白为何苏从斌先前脸黑成碳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但这些风云斗争实在是……实在是超出苏敬仪的承受范围。毕竟苏敬仪的职场环境还是挺单纯的:你欺负我,我就回家爆爸爸金币!更加直白点便是以权碾压权利!
因此苏敬仪眼眸转了又转,盯着自己这辈子的爸爸看了又看。最后望着人依旧簇着的眉头,他缓缓吁口气,靠近苏从斌,低声:“爹,我问一句啊,武官斗的话,会怎么斗啊?这才是关系我们切身利益。”
说着,苏敬仪目光定定的看着苏从斌,不错过人任何的神情变化,一字一字,声若蚊蚋:“您现在是彻底属于定国公一派,对吗?”
苏从斌看着浑身溢出紧张,但唇畔一张,话语带着杀伐果决的苏敬仪,静默半晌。
苏敬仪瞧着苏从斌带着长辈审视的目光,不躲不闪,任由人打量,边开口解释自己问这话的原因:“咱们根基在,那不管文官怎么斗,说实话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更直白一点,大周是武帝的大周,他要是铁了心,直接扶你当礼部尚书。文臣反对,也是反对者死,而不是你死。”
家天下这个封建社会的本质,我苏敬仪还是抓得住的!
瞧着三年过去,苏敬仪这话语倒是依旧简单犀利,直扣重点。苏从斌缓缓吁口气,收敛住自己作为长辈的高高在上俯瞰目光,把人当做成年人,认真的开口回答:“目前所有武将,都属于保皇党。武将中有些小心思的,基本上武帝上位时就杀的差不多了!”
“更加确切的形容是,互相厮杀的差不多了。”
说着,苏从斌示意苏敬仪附耳过来,低声介绍些陈年旧事。
武将斗争,得从和合帝这位先帝爷登基开始提。
和合帝迎娶定国公千金为后,进行迷惑后,便开始自毁城墙道路。有武将为此迎合和合帝,也有武将对大周忠心耿耿。结果自然迎合者胜,而忠心者被屠杀。大周边疆有十大军事为主的城池,结果十大将军死了三。没有死在战场,直接死于战斗。
定国公一族勉强靠着开国丹书铁券,靠着西北百姓的请愿,活着。当然也因此更被提防。阴招损招明刀暗枪,还有被迫带着老弱残兵上战场……
三十年前,定国公府百年望族,子孙堪称繁茂,男丁都有五十多人。三十年后,定国公一门,连同老国公算在一起,男丁只剩下五人。
这些过往,或许对后世而言,就……就成了史书上的一句话。
可有些事情,亲眼见证,让他也对先帝是提不起任何的敬意。可偏生啊,和合帝的命还真算挺好的!
“客观来说,和合帝能坐稳江山,还得亏周边四邻觊觎,时不时发动战争。而老国公到底是听着开国一辈的故事长大的,对大周是忠心耿耿。外加咱们家第三代荣国侯私德不行,打仗还行。以及像镇国公这样的军户随着战争崛起。”
“也就是说忠于大周的老中青将领,保着和合帝的皇位。”
看着苏从斌到最后咬牙切齿,面含杀意,带着一个人最为朴素应该也是最为真挚的怨恨,苏敬仪擡手默默自己的心脏。
光听着诉说,他就觉得闷闷的,仿若自己亲眼看见无数的忠臣良将枉死。
苏从斌瞧着苏敬仪面带黯然,眼眶都有些微红,不由得想起人三年前哼的歌。据闻那一晚他挣扎求生,苏敬仪和苏琮也颇为担心,于是苏敬仪便唱乞讨歌《精忠报国》缓和氛围,壮胆子。
想着,苏从斌感受着屋内随着提及过往的沈闷压抑气息,缓缓开口,继续道:“基本上前三十年开始就一遍遍的血洗了。矛盾彻底激化后,便是武帝弑父了。目前能够留下的武将,基本都是忠于大周的。”
“至于定国公府,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家日后连夺嫡都不会参与,是直接跟帝王表态过的。他们依旧想要以武传家,还是想要保家卫国。当然也不会再留守西北。以后帝王指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守国门。武帝除却对舅家,对岳父的信任外,也是他自己骨子里的倔。”苏从斌低声道:“武帝对历史怨念,他就不信只有百年的文人世家,不能以武传家,有百年的武将!是想要学太丶祖爷跟开国将领们都和睦相处。所以一登基就定下军规,边军是守大周国土的,不许参与夺嫡。”
此话一出,苏敬仪自觉自己脑海嘭得一声,出现了盛世的烟花。这烟花璀璨而又明亮,仿若妈妈的手,带着些强大而又温柔的力量,抚平他内心对封建社会的惶恐,让他能够精神上也去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已经在大周落地生根的命运。
“那……”苏敬仪还有些激动,亢奋着:“那……那我就安心拉。这……这文臣跟咱们斗争没关系啊!”
“大道理是如此!”苏从斌瞧着苏敬仪一脸自己小命无忧的架势,甚至双眸还带着虔诚的信赖。沈默一瞬,他噗嗤笑过一声,不急不缓开口:“可武帝对武将信赖,所以武将也琢磨着帮武帝解决燃眉之急。本朝缺治世的能臣。”
武将能打,但治不了民啊。
瞧着亲爹也是发自肺腑发愁的模样,苏敬仪不信:“爹,您别吓唬我。这戏文里都唱呢,庞太师是奸的,包青天就是好的。这本朝就难道没有像包青天这样的纯臣忠臣?”
总不会为了突显男主角苏琮,搞个于谦搞个张居正这样力挽狂澜的牛逼设定吧?
“先帝砍光了。”
苏敬仪:“…………”
苏敬仪吸口气:“他……他……”
“一心为大周好的纯臣自然劝谏帝王莫要自毁城墙。结果武帝一怒之下,也一起杀了。”苏从斌带着敬畏说完,话锋一转,言语都有些冷漠:“随后朝堂上就是各党各派争权。不带偏见的说,现如今所谓的文臣世家,基本就是墙头草。都是当初斗不过,就打着效仿先辈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仕的名义,跑了。张口说当隐士,说济世救民开书院,进行各种着书立说。实际上就是这一代蛰伏,等待下一代。”
“武帝一登基,就有不少文臣世家科考。甚至还有人各种关系游走,在民间造势,想要直接官覆原职。”
“当时缺人,武帝应了。后来等镇国公班师回朝,一副兵临城下的模样。就有些人又蠢蠢欲动了,琢磨镇国公那什么后,一个莽夫他们更好劝说。”苏从斌眼里的鄙夷是真真实实的流露出来:“因此武帝又直接宰了一批墙头草。”
“该宰!”苏敬仪听得这些过往,也将自己的态度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光听着,就觉得可恶!
“因此这十年,筛选文臣,找出来能够办点实在事的,也就董门。董阁老昔年窝在工部,将工部这个不被某些人看中的部门管得不错,各种工程,尤其是黄河堤坝建造,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另外还有目前川蜀的总督丶闵越总督也就是继后的娘家丶北疆总督和西北总督。这些地方总督,还算武帝能够用的,不是忠于大周便是忠于武帝。”
苏敬仪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都嗡嗡嗡疼了。
先帝是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武帝是“光杆司令”啊!
难怪英年早逝!
光他听着也能被气吐血了!
满朝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等……
苏敬仪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苏琮高中状元那年,武帝得六连元后,就……就驾崩了,而后大皇子继位。
虽说是“君臣携手”拳打老臣,革除弊端,力挽狂澜,真正缔造了中兴盛世,让百姓丰衣足食,万国来朝。
作为看客,苏敬仪看书看的是热血沸腾。可他眼下也算半个武帝粉丝,自然想武帝爷创造盛世了。毕竟基础都是武帝爷打下的!!!
“爹,谁是被殃及的小池鱼还不一定!”苏敬仪撩起袖子,杀气腾腾:“咱们一家不就是牢牢钉在文官了?走文官的路,让那些心眼比藕还多的文官无路可走!”
“他们着书立说,咱们也可以着书立说!等我县试中了,我的学习方式和资料您免费送给寒门学子怎么样?毕竟您要进国子监。那咱们直接抢学生。”
生源不好不要紧,衡水模式搞起来!
“可这到底是……”
“您以后想当文臣,您不需要自己的弟子吗?打架都需要帮手啊。否则强拳难敌四手。可真正收徒的话,又得担心徒弟太蠢怎么办。那咱们就直接搞个感恩大回馈啊。潜心三年编写教育心得,却不私藏。这品德想想也高尚啊!”
苏从斌定定的看着双眸熠熠的苏敬仪,沈声:“不行!你把馒头给穷苦的百姓,百姓会跪地感谢,说你是大善人。可你把书籍给读书人,给一个选择能力的读书人。大多数就会比较。说句残酷的话语,就像担心你和苏琮被比较一样。”
“我要是写教育心得,得等你考中进士!”
苏敬仪:“…………”
饶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但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苏敬开口问:“写有关苏琮的教育心得呢?”
“天才神童对世人而言有文曲星下凡的神光。我普通一俗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我教导文曲星?”苏从斌绷着脸反问后,一声叹息:“且琮儿这农学我也教导不了。另外武帝看上了,我但凡以他名义写个教育心得,武帝的刀子眼都扫过来了。”
“从性格论,他就不喜我。”
苏敬仪再一次被泼冷水,擡手按着自己脑袋:“你等我想想,我肯定要好好争口气的!”
望着性情倒是颇为恩怨分明的亲儿子,似乎挺合武帝心意的儿子,苏从斌眼眸转了转,道:“你机灵的脑袋瓜半年后再转,到时候为父也肯定陪你好好琢磨出口气。但是从今日开始,你要铆足了劲头,甚至还得挑灯夜读。你寅时起不来,那晚上就得苦读,起码要学到亥时一刻!”
最后四个字,苏从斌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肃杀。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苏敬仪脑子飞快闪过下课时间——晚上21:30!
跟后世高三一样辛苦了!
“亲爹,我……我提早半个时辰睡觉?要不然睡不够,长不高,你以后要愁我婚事的!”苏敬仪有理有据商讨着:“我下课后,还得洗脸刷牙,得练一套八段锦呢,在沐浴。这算下来,起码得到三更了。”
“你就苦这五个月不行吗?”苏从斌瞧着说得也有些合情合理的苏敬仪,无奈的叹口气:“要是县令不定下来,按着规矩,就得知府代为出题,监考。”
闻言,苏敬仪当即乐了:“知府,那不就是顺天府尹?您连他小妾爱看什么戏,恐怕都摸透了吧?”
苏琮考试时候顺天府尹刚纳了一妾,苏从斌考试时顺天府尹的小妾刚给人添了个大胖儿子。这消息,他都知道了。
“我把资料给你,是让你看顺天府尹的政见,文章。不是让你看他后院二三事的!”苏从斌闻言差点想直接抄起鸡毛掸子抽苏敬仪一顿。
“联想记忆。”苏敬仪看着气得脖颈都猪肝色的爹,赶忙道:“咱们说正经事。我不懂您愁什么啊?知府,不是在您押的题库范围内吗?”
苏从斌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听得骨节响动的声音,他权当揍了一顿苏敬仪。而后才定定的看着两眼茫然,甚至还十分无辜眨眨眼。这眼神愚蠢清澈的,还真有几分狗崽子的架势,让人看着就心软。
腹诽着,苏从斌止住自己的怒火,沈声道:“举个例子,学生写天空很蓝,因为是针对蒙童的考试,县令会觉得描写准确,合格。可顺天府尹或者其他知府,不管他什么样的出身背景,什么样的政见。那看得起码是秀才文章。他的底线已经在碧空如洗了。”
“在于词汇优雅丶简练。”
一个词一个词的开口诉说,苏从斌缓缓的垂首,与呆滞的苏敬仪四目相对:“请问考生苏敬仪,你写得出像碧空如洗这样的词汇吗?”
苏敬仪摇摇头。
“更糟糕的是大兴县的考生,想要冲名次,基本都是秀才水准才被家中长辈允许参加县试。对你来说本就是打击了。”苏从斌觉得自己脑仁疼的要命,甚至浑身都疼了:“本来咱们还能指望县太爷,指望他更喜欢务实直白的风格。”
“现在一切盘算鸡飞蛋打!”
明白亲爹愁什么后,苏敬仪也跟着叹口气:“爹,我这回运气爆发,人品爆发,是不是榜上有名的机会也为零了?”
“甚至接下来三年,除非镇国公纡尊降贵做县令,否则你就得踏踏实实走正常学生的道路,起码花费十年,把所有经典学的踏踏实实的,才有机会。毕竟董门也没其他弟子了。”
苏敬仪:“…………”
苏敬仪瞧着亲爹面色实在太苦瓜相了,尤其是随着人的话语,偌大的书房都带着吞噬人学习热情的猖狂,压得苏敬仪是万分不舒服。于是他想了想,宽慰道:“爹,您想想我刷到镃基题时的瞎蒙大法。”
话语一顿,苏敬仪欣赏着亲爹瞬间铁青的脸,不急不缓继续宽慰:“我觉得您与其猜测考官风格,倒不如先督促我把功夫放在四书上。”
“熟悉书本,催促我读书,这个根本问题,您还是能解决的。至于其他县令人选,不是咱们这个级别该干的事情。您还是不要瞎琢磨了。”苏敬仪说着靠近浑身跟铁蒺藜要炸的亲爹,一副老成的模样,擡手拍拍人肩膀:“老苏啊,打铁还需自身硬!外头的风雨咱先不管。反正还闭门苦读呢,刮不到咱们家,而你现在想出去抢机会,也没实力。”
迎着近在眼前纯粹又愚蠢的眸子,苏从斌静静的看着苏敬仪:“不可否认,你倒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我就奇怪了,既然知道自己缺点,为什么不想着去改变呢?你但凡积极一些,少睡一个时辰,没准就能多学一些知识,做一个优秀的世家子弟,甚至日后也能封侯拜相呢?”
忍不住拉长了音调,苏从斌带着些诱惑:“只要你肯用心,为父就敢去想办法。托着你更进一步,起码捞一个尚书!”
“爹,江……”苏敬仪舌尖一转,道:“狗改不了吃屎,您没听过吗?您展望我何必。我没那个脑子。您想想啊,要是我看到黎阁老昏了,我不拍手叫好也得笑出声来。哪怕十年二十年后我也这德行。”
“您现在才四十三岁,要不自己捞一个尚书?反正七十岁退休嘛!您还能混个二十七年。”
苏从斌看着苏敬仪双眸是真真的,一眼望底的清澈,气得磨牙:“算了。指望你,还真不如指望我多努力。起码当个正经的官,给你找个好岳父!”
“就是!”
“从明天起跟着我好好苦读!”
“不管如何,这一次,你要争口气。琮儿还不能科考,那你就得替他闯一闯县试。看看会有什么花样。”苏从斌说完想起自己在考场见的一幕,低声诉说:“尤其注意天气,你先前那甩水甩到我这考棚,差点毁了我卷子。结果考场上有一模一样的。”
苏从斌道:“不管对方是否无意,但另一个考生三年苦读又白费了。”
闻言,苏敬仪眼皮一跳,抓着苏从斌肩膀,警惕道:“爹,那个……那个先前我提及的罢考模式呢?您也注意啊。万一有人装疯卖傻,忽然疯了,不考了,直接抢你的试卷一起撕呢?”
“县试不可能,可会试有那么多老头子,一年年考下来偏执了呢?”
抢试卷,真的会有啊!现代高考都有!
苏从斌闻言跟着心一慌,强撑着理智开口:“这个……这个没事。不会那么疯。好歹举人……举人在地方都还有些颜面的。”
“您……您要不厚着脸去问问镇国公,我先前提建议的时候钟指挥使叔叔说,巡逻都是由京城节度使麾下负责的。您问问巡逻的士兵,直接问他们考场巡逻的规则。您反向行之?”
苏从斌嗯了一声:“害人之心不可有,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
县试第一场纯粹默写后,也听说是有些作弊的事情……他是得多了解了解,免得有人借此栽赃陷害。
“但你还是得苦学。”顿了顿,苏从斌想起某个打鸡血一样颇具父亲威严的苏琮,眉头一挑,定定看着苏敬仪:“琮儿为了当你爹可积极了。你以后难道天天管他叫义父?所以苏敬仪给你自己争口气啊,否则我都不好意思看你的家书那一句吾儿长高了吗?”
此话一出,苏敬仪瞬间气炸了:“你等着,我肯定拿下县试!”
“我甚至撺掇着,让你喊苏琮义父!”
“等着!”
看着瞬间斗志昂扬的苏敬仪,苏从斌吁口气,回房琢磨着如何加功课。
苏敬仪却是立马写写画画,让长随法啦法利——苏从斌整顿侯门后,直接把自己私宅的仆从带过来了。法拉法利还是精心培养过送到他身边的。
由他取名,由他……拿捏人的后半生。
一开始他是真犯嘀咕,想把人往助理引。结果因为他迟迟没定名,连累两个人被家里人打。
为此,他也只能接受封建规则。
琢磨了又琢磨,最后用了他曾经最爱的跑车名。毕竟这样可以说是希冀两人跟着他多学学法,知道守法利一辈子。
也算光明正大怀念。
感慨着,苏敬仪看看自己画出来的高考倒计时板,嘴角弯了弯:“找工匠做好,我明天醒来就好看到它。”
两人恭敬应下。
翌日,苏从斌早起习武,又做完一道会试题。绷着脸来催苏敬仪,他原以为是要催人起来读书的,岂料还没靠近就书声琅琅。等跨入书房门槛,他就见一个巨大的木板引入眼帘,上书一串字——距县试还有一百三十九天!拿下让苏琮喊爹!
距县试还有这五个大字,端端正正是楷体。
但时间,却是可以翻动的。
像是蹴鞠比赛用的记分牌一般,有个翻页的设计。
苏从斌想着,靠近这个极其夺目的木板,擡手尝试了一下翻页。果不其然反过来便是八。
见状,他不由昂头看着如此气势汹汹的,仿若战斗檄文的话语,忽然间都有种毛骨悚然的紧迫感。毕竟苏琮这个兔崽子,当众说过义父这个词的!
他苏从斌若是会试殿试名次差一些,再加上苏敬仪这个熊孩子撺掇,最后难道他真喊苏琮义父不成?
想着,苏从斌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一回眸,就见亲儿子的两长随扛着一模一样的木板。上书十分激励人心的一句话——距会试还有一百五十三天!决战会试,我必成功,不成功,我爹苏琮成功!
苏从斌:“…………”
背完一篇优秀文章的苏敬仪毫不犹豫,迎着苏从斌和善的眼神:“书房之内,你我皆考生!亲爹啊,你总不能以后让文官拿子不越父的规矩拿捏苏琮的前程吧?”
苏从斌脸一沈。
瞧着有人跟他一起饱受“高考”的磋磨,苏敬仪倒是对学习积极了一分,张口就给考生苏从斌灌了一口浓鸡汤,举起右拳:“咱们拼爹拼不过别人十全十美,那就得拼自己!”
“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所以干它!”
“背水一战,破釜沈舟!”
“拼个一百天,换一生无怨无悔!”
苏从斌迎着一声比一声亢奋的话语,迎着苏敬仪燃烧着火焰,那似要征服科考的火焰,瞬间抑制不住跟着心中涌出雀跃,涌出能够上战场的雀跃。
作为第三代大周超品荣国侯的继承人,他……他唯一能够感慨的一句,便是亲爹对得起将军的身份。所以也遗憾自己一辈子未能去戍边。哪怕去军营历练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和合帝将他视作定国公的外甥,所以剥夺了他作为武勋子弟去军营的机会。
可现如今将科举当做战场呢?
他从小所学的兵法谋略运也可以运用起来啊,例如先前突发极端的天气,那就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反向,将坐凳当做桌案书写,保全了自己的试卷……
苏从斌想着,便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都开始觉醒起来了。苏家也三代从武,他没必要“武转文”,他可以上战场……
放任自己的热血奔腾着,苏从斌看向还在一声声亢奋的,活像公鸡打鸣,带着“雄鸡一唱天下白”豪情霸气的苏敬仪,莫得感情提醒:“考生苏敬仪,一寸光阴一寸金!”
“别废话了,做功课!”
说罢他倒是对长随示意道:“放内书房!”
放外头,若是有人撞见了,可得笑话!
两个时辰后,开完朝会的武帝烦躁无比。
钟刑见状,立马把苏家最新父慈子孝的“笑话”递过去。
武帝看着图文并茂的倒计时,视线扫过苏敬仪大逆不道威胁苏从斌的话语,眉头一挑:“苏敬仪这孩子,流浪过看过些人性丑恶,还真是知道点事啊。这有文化了,连子不越父都想得到。”
“主子,这孩子倒是不错。”钟刑道:“苏从斌知道考官换人后,都有些焦灼。倒是这个孩子,还是知道打铁要自身硬的道理,劝着苏从斌看开一些。”
武帝屈指在密报上点点,“去跟他们父子俩说说这考官问题。只说考官就行。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给苏敬仪这孩子一点压力。朕瞧着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这触目惊心的一串字,看着朕都觉得县试这一场战争,必要拿下。否则跟那些北疆少民还有倭寇一样年年打秋风,烦死了。”
“是。”
“还有,让苏从斌把这玩意挂他的书房。藏着干什么,苏琮科考当官了,升官肯定比这个都不敢琢磨自己当尚书的快!”
瞧着帝王言语里还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带着些亲昵的情绪,钟刑心里忍不住羡慕苏从斌。
苏从斌的机遇是真的好,天生就属于帝党。光凭人一直从娘亲的命,进宫看望的情谊,就能富贵一生了。眼下要是真官场一争,那尚书……帝王扶持,苏琮添助力,都能把人按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了。
感慨着,钟刑应下:“是。”
两炷香后,钟刑熟门熟路找到父子俩,开门见山道来意:“升官这件事不在董阁老预料之内。我们忙到现在,才捋清楚了是那县令被姓黎的那帮人撺掇了,在大兴县这个位置上坐不住了,自己接了吏部的任命。他觉得自己七年了,结果还要在等两年,有点委屈。毕竟他想做实在的官,不想费尽心思琢磨认识各方世家,捋清权贵关系,想像宁阳那样起码做出点为民的政绩来。”
苏从斌闻言整个人都傻了:“有关系护着不好吗?他既是县令,恐怕也就二甲普通出身?客观而言按着文臣那一套派遣规则,若不是董门看中,这……这县令位置都坐不住吧?”
天子脚下的县令,品级也高半级的,是从六品。
这有实力有关系,苦熬十年又如何。说句厚颜无耻的话,像他二十年五品员外郎也稳稳当当的。一朝风云变化,若非他彻底豁出去,或许都已经是国子监司业,掌握实权的官。
“钟叔叔,我……”苏敬仪小声:“我能够问一个问题吗?他知道宁阳发展背后有苏琮,还有皇上的恩赐吗?我看家书,琮哥提及过粪土金壮大离不开思恩,也就是你们锦衣卫啊!”
思恩,说实话是小说后期反派人物。
掌锦衣卫,跟男主争权。但……但也算是个好官吧。最后查走私案牵扯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拼死传出消息后亡故。
“这一开始要打架的,全靠恩爷拽恩爷酷恩爷一脚踹飞一个,收服难民,打下地盘,制定规矩,才能化粪土为金。”
看着苏敬仪双眸熠熠满是对自家崽子的崇拜,钟刑愈发心里舒坦,含笑:“等县试过后,你要是想学武,我找人教你!”
“我想飞,琮哥说恩爷带他翻……”苏敬仪猝不及防疼的抽口气,看向踩着他脚的亲爹。
苏从斌缓缓口气,慢慢移开自己的脚。他尽量压着自己的乖儿子被拐歪的情绪,朝钟刑一抱拳:“钟指挥使见谅,有些事不能开口说。苏敬仪这孩子,嘴巴比脑子转的快,万一习惯了,在外开口。连累到同知大人,也会连累琮儿。”
查街道司在册人员可以,但夜探衙门这事传出去,文臣都要死谏。
钟刑闻言肃穆了些,弯腰还了一礼:“苏侯考虑周全。”
“您客气了。”
钟刑看着还颇为恭敬,礼仪周全的苏从斌,静默一瞬,倒是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点点的羡慕消失的烟消云散。因为他肯定做不到这么谨慎这么周全这么客气。
感慨着,他拍拍苏敬仪肩膀:“你爹说得也对,有些事,不能开口,自己知道就行。”
“想学轻功,半年后县试你过了,我派最好的武师来教你。”
“谢谢钟叔叔。”苏敬仪弯腰感谢。
“这县太爷你们自己心有数就行,反正他的结局皇爷开恩,就随他自己闯了。还有一件事,皇上口谕——”钟刑看着跪地行礼的父子俩,重覆一遍武帝的命令。
苏从斌:“…………”
苏敬仪:“…………”
送走来无影去无踪的钟指挥使后,苏敬仪小心翼翼看着面色覆杂的亲爹:“爹,您……您没事吧?”
苏从斌低声,满眼透着些挣扎:“你……你觉得我可以当尚书吗?”
皇帝知道他们谈话内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可怕的是皇帝觉得他也有当尚书的资格?
这……这从前他都不敢设想的!!!
哪怕有苏琮帮他,可他也不敢做这样的美梦啊!
苏敬仪闻言仔仔细细想了想武帝的口谕,发现自己领悟不出太多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亲爹提供积极的情绪,去安抚似乎从未被笃定被赞扬被希冀过的苏从斌:“当然可以了!您去争取,哪怕当一天尚书,那您也是七十岁在尚书位置上退休的。以后对子孙后代说起来都那个骄傲!”
“一命丶二运丶三风水丶四积阴德丶五读书丶六名丶七相丶八敬神丶九交贵人丶十养生!爹,这街头不管骗子还是庙里的得道高僧,都说人的一生由十个方面组成的,说人不是一出生就定下未来的。您何必给自己人生的命运设规定?”苏敬仪擡手数着:“您命肯定好,运道也有,家里风水更好祖宗配享太庙,做的好事也有,现在也读书了……”
迎着如此笃定的回应,苏从斌自己深呼吸一口气:“走,咱们把倒计时挂满侯府,好好读书,拼个一百三十八天!”
“不,换成时辰!”
“倒计时更清晰!”
苏敬仪:“…………”
倒也不必如此疯狂!
但不管如何,接下来的确是学疯了。苏敬仪觉得自己整个人骨头都是知识点构成的,唯一的乐趣便是家书里跟苏琮炫耀自己今天又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
做的文章,都有好多圈圈,代表好评的圈圈了。
而后再看苏琮的家书写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时间就在家书中,就在一张张考卷中,就在翻转的倒计时中,悄然来到了元熙十四年一月。
大兴县县试对外发布公告,二月二县考。
因县令空缺,按律由上一级知府,也就是顺天府尹主持县试。
这消息一出,堪称皆大欢喜。
至今被病,休养的黎阁老觉得自己终于出口抑郁之气了。
就算苏从斌琢磨透顺天府尹出题思维,也没有用。顺天府尹主持,那京城观望的不少世家子弟都会拿县试练练手了,方便自己冲秀才。
有真材实料的考生下场,这些考生十几年的苦读,比不过苏琮过目不忘,难道还不如苏敬仪吗?一个三年前目不识丁的乞儿?
“顺天府尹这个级别都看惯了锦绣文章,而苏家请的夫子不过兵部书吏。兵部那文风……”大弟子看着自家师父终于露笑脸了,低声道:“绝对不行。”
“皇帝手里没多少可用的文臣。”黎阁老笃定的,他这个病必须好啊。毕竟一开始他当官,可是耿直公正,昔年冒触怒先帝龙威给定国公府说话的。
若是定国公不提他说几句,岂不是显得冷血无情,刻薄寡恩?
“不过去提醒一下前礼部尚书,这互保人员可得准备好。苏敬仪当初可是帝王说的,国子监办理相关手续。”
县试考五场!
要是苏敬仪能场场蓝榜无名,熬到最后一场的话,总还要琢磨一个安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