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子门生(十三) 今日定专门的《科举……
如此犀利角度直接挑破家族与学院之间的矛盾, 以致于所有朝臣头皮一麻。就连自觉见多识广丶泰山崩面色不改的阁老们也直接面色皲裂似风干老树皮了。
朝臣们这一刻甚至都忘记了礼仪,是直接毫无顾忌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许连翘。一双双犀利老辣的眼齐聚一起,仿若饿狠了的狼群一般。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好像下一刻就能够群起攻之, 将许连翘甚至许连翘背后之人啃噬个干干净净。
武帝居高临下的打量过群臣后,视线也看向许连翘。
许连翘是花魁模样的,瞧着弱不禁风。即便身侧有侍卫看守,也有安定伯这个身形魁梧的护着,可也因此衬托人自身更为瘦小。
这样一个瘦小的人, 等会要自丶杀来震撼其他人吗?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帝王无用?
武帝感慨着,飞快给安定伯和侍卫们发暗号——用不着以死明志!我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名正言顺的人要是弱到这个地步, 反而是助涨了墙头草嚣张的气焰!
与此同时,许连翘迎着从未遭受过的威压, 身形下意识的开始颤栗起来。
曾经单独一个官威, 便让她畏惧, 让她屈服,让她惶恐害怕父母害怕叔叔婶婶遭受不测。眼下一个个官威叠加一起,无形的威压直接翻了千百倍, 让她……
拼命去想自己生不如死的过往,去想自己活着的勇气, 去想自己得到的承诺,去想自己迸发出来“自己当自己包青天”的正义目标……
许连翘来回反覆深呼吸,甚至悄然擡脚狠狠踩了一下自己“受刑”的脚。瞬间钻心入骨的疼痛直接从脚底席卷灵魂,传遍四肢百骸。
仗着疼痛,许连翘稳住紧张颤栗的身躯。她竭尽全力拿出傲然,拿出那些“比烂”的话术, 拿出自己被训练到有些麻木的无辜真挚的一张花魁脸:“诸位大人怎么这么看奴家?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奴被卖后也曾不忿过琢磨着要反抗。妈妈们就用教坊司,用军丶妓,那最最下贱的军丶妓劝说我们要乖乖听话,道我们民丶妓其实是很幸运的。”
安定伯听得出话语中带着的僵硬,身形微微一侧,而后飞快比划一个不用自丶杀的手势,示意帝王的隆恩,示意许连翘这一刻一定要拿出向天借胆的理直气壮的,要居高临下的鄙夷,要拿出那种所谓的傲慢来。
安定伯甚至有瞬间还想亲手指点一下,如何眼神更加到位。
毕竟用妓丶女,用文臣用所有人都觉得下丶贱的妓丶女来攻击学院派系,借此挑起跟家族派系间的矛盾,还是他知道东华书院龌龊事后来的灵感!
说来他就讨厌苏从斌婆婆妈妈顾虑周全的德行。分辨不出那个杂碎用泄题扣他们武勋黑锅,那没事!他们反手扣一个更大的黑锅回去。反正教坊司没武将的女儿。毕竟武将要是出事的话,基本上都是被斩草除根,杀个干干净净的,免得啊春风吹又生!因此用教坊司来戳所有文臣的脸,他是毫不客气的!
以自己“混不吝”的德行傲然着,安定伯脚步微微一侧,去观察被单独列出来的被告家长们。
另一边,迎着安定伯过往来笃定手势,甚至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许连翘捏着裙摆的手掐进了掌心。
借着掌心被自己死死掐出来的疼感,许连翘再一次开口,刻意咬重“幸运”一词。甚至她还鼓足了勇气,去一一看向朝臣,与众人视线相对。
这些朝臣,也是男人!
是高高在上的男人!
是将女人视作玩物,视作草芥的男人。
可……可也有好男人!
也有英明的帝王!
帝王甚至都……都关心她这个蝼蚁的生死,竟然……竟然都不用她去豁出去“以死明志”。
所以她是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武帝是历经千难万险才登基的帝王,是跟那唐僧取真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如此艰难险阻才成为真龙天子。
所以她要信帝王,信帝王为首的改革好官们,一定能够除掉这些弊端!
心里想着,许连翘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热血在沸腾着。她眼角馀光瞥了眼现如今自己恍若蝼蚁的鲍大人,便觉自己愈发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因此她开口,语调怜悯至极,情感也饱满真挚了些:“我们起码还有自赎的盼头。比如我们妈妈算大气的,若是我们伺候好了恩客,许我们些恩惠。这些金银只需要跟妈妈九一分成。所以我们就能有银子有傍身的钱,对自己未来有些希冀。甚至我们要是混出头,混成花魁,还能挑选客人。是一点也不像那些下丶贱的万人枕——”
故意拉长了音调,许连翘模仿着妈妈傲然的口吻,鄙夷着:“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没有挑选恩客的机会,偶尔还得一夜伺候七八回不同的客人。说来要是贪官污吏的女儿,那叫一个活该。我们这些花魁们路过教坊司也是可以唾骂两口的。毕竟我们爹娘卖我们是因为日子过不下了。”
“可教坊司还有一种最苦的。是当爹当兄长的无能,为了所谓的义气,顶罪。他们那些人原以为自己是舍生取义,原以为自己的师兄师弟师父们可以照顾自己家眷。结果你猜怎么照顾啊?”
朝臣们迎着不躲不闪的视线,甚至分辨出人挑衅的眼神,面色一僵。
许连翘睥睨全场,而后垂首瞥着恍若蝼蚁一般佝偻身躯的鲍大人,曾经对着她这个民女高高在上的鲍大人,字字铿锵有力:“叫了一群混混流氓去照顾生意啊!把人照顾到染上脏病,这样就可以悄然无息的弄死了!毕竟最贱的妓丶女是没有资格请大夫的。”
“所以奴是真不懂某些人是没有脑子吗?大人们招我们问话。一开始因为畏惧,我们咬牙不说。后来大人们用刑,又给我们讲法律,让我们明白还有戴罪立功这个词!”许连翘强调道:“因此奴是颇为积极争取自己能够活着!”
被盯着的鲍大人直接脑子空白一片。
而在朝的朝臣们更是气得面色铁青。这不断传入耳畔的话语,甚至萦绕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散开的尾音,是明明白白的朝他们诉说一件事——满朝被一个妓丶女嘲笑了,怜悯了,甚至同情了!!!
这举动比原告一行人敲登闻鼓状告,还让人难以忍受!!!
原告们感受到朝臣身上溢出来的火气,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目光带着谨慎看向“清婉”姑娘。尤其是苏敬仪,他这一刻是敛声屏息,是小心翼翼。唯恐因自己先前的“勇气”,没有跟家人商量的勇气,结果让家人收尾。
让家人找了转移群臣仇恨值的人。
毕竟人性的恶,尤其是封建男人更是将恶都按着官本位排列出三六九等。像他苏敬仪告状,朝臣们基本都可以容忍的。因为他是贵族,他有丹书铁券,他苏家甚至后宫都有贵人。可若是区区一个律法都明明确确写着贱籍一词的青楼女子鄙夷,被当众鄙夷,这对封建官吏而言恐怕不亚于“砍头”!
恐怕这些官吏就会疯狂攻击,会为维护“集体荣誉感”发疯。
而其他群体……
苏敬仪飞快扫眼了举例自己最近的证人区,就见百姓们神色愤慨至极,满脸写着对清婉的认同。见状,他微微吁口气,而后目不转睛的看向被告区。
这个时候只要被告,只要被告中有个年轻气盛的人,有个稍微知道大是大非,有个稍微知道护女眷的被告站出来。
别像家长一样权衡利弊,琢磨着法不责众四个字!
只要被告,只要有考生站出来诉说,诉说他为什么下场,或许就能够改变一个人,甚至许多家族的命运。
就在苏敬仪希冀时,便听得一声愤懑的呼喊:“皇上明鉴,学生,不,草民本没打算下场的。是家中长辈要求下场,说随大流,免得被排挤!毕竟文臣适龄的子弟大多都下场科考了!反正也就报名参加考试而已!不管能不能考上,多参加一次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因此,学生才参加县试。”
此话一出,又接连有几声响了起来,皆是诉说长辈要求。
苏敬仪闻言微微松口气。
而听到听得这一声比一声喊的响亮的话语,那开口声音似乎与自家子弟相熟的话语,被告家长们神色各异。
有人惊诧一句不可能,毕竟他们考完后就早就把孩子送走了以此自保;有人心中一慌,跪地开口,歇斯底里的,扯着嗓叫喊道:“皇上微臣有罪,让自家子弟下场科考,着实是因为这吏部侍郎陶侍郎用考核威胁我们啊!”
家有考生的孔明研被突兀的喊声吓得一个哆嗦。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见这“陶侍郎”三个字一出,就仿若被打开了大坝打开了闸门一般。而后一个又一个的被告家长竞相开口,唯恐自己落后了一步,错失了机遇。
有那么一瞬间,孔明研都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是第一时间就选择的跪地臣服。才不像这些老油条硬生生的熬到颜面全无。
被腹诽的老油条们互相对视一眼后,愈发声声悲戚:“皇上明鉴啊,微臣乃是吏部主事。天子脚下一个七品主事,着实也没有多少能耐。只能随大流保全自己。”
“皇上明鉴,微臣是翰林院侍讲,苦熬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盼头。结果吴院士暗示我们要参加科考啊!原以为就参加考试而已,对于孩子而言也就是多个经历。所以也就同意参加了。这吴院士掌握庶吉士考核,若是微臣不答应,恐怕就会挟制我家族子弟的考核成绩。”
“皇上明鉴……”
被一声声恍若呼喊神明一般呼唤的武帝面色漆黑。他冷冷的看着噗通噗通一个个出列一个个跪地陈情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官吏们。
扫过官吏们的官服。
那文官鹭鸶丶白鹇的图纹是白的耀眼,白的刺目。
“陆机《诗疏》云:“鹭,水鸟也,好而洁白,故谓之白鸟。”也是因此定为六品官服吉祥纹,寓意能像鹭鸶一样,为官清白,清正廉洁,而后一路荣华!”武帝一字一字开口,目光一一望着开口求明鉴的官吏们:“五品服缀白鹇纹,是取白鹇行止娴雅之意,希冀为官不急不躁且吉祥忠诚。”
听得忠诚一词,原琢磨着法不责众一词的官吏们吓得脖颈一缩。其他朝臣见状,也跟着汗毛倒立,甚至都不敢呼吸。
仿若被朝臣们的紧张肃穆感染了,官场上其他人也静默。偌大的广场唯有夜风吹拂,灯笼飘曳发出的轻微声响。
在这样的静谧情况下,武帝听得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跳声,听得体内似乎翻滚着杀戮的热血。
“可结果呢?”
“大周的朝服穿在身上,你们心在哪里?”
开口的官吏们闻言吓得面色刷白,接连磕头,一下连着一下。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下,倒是显得异常的闷重。
其他文臣也直接噗通跪地。
定国公稳稳当当站着。
镇国公更是昂首挺胸,还道:“可别喊皇帝息怒,这整齐划一的声音,拦着了真正解释的声!”
见状,有两位国公领头,武将们是各个站的腰杆笔直。
面对如此截然相反的两帮朝臣,百姓们是齐齐表示认同的,甚至看向文臣们的眼神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就差把贪官污吏四个字直接说出口。
武帝将百姓的眼神尽收眼底,瞥了眼全都匍匐跪地的朝臣,不急不缓拉长了音调:“先前,顺天府尹说自己都没有署名权的时候,诸位被拿捏的爱卿怎么不一起开口?怎么,觉得李俊宏的遭遇不会落在你们身上?”
“当然,朕眼下更不解一件事,你们这群人怎么能够子弟光明正大的附籍在京城参考?”
“科考这规矩到底是谁制定的?”
“这大周的科举到底是为谁在选才?!”
“一句阁老条子,从上到下就全都哑巴了?”
迎着一声声质问,台下的举人们率先给出最为直观的反馈:“请皇上息怒,学生恳请皇上彻查大兴县县试,还天下学子还大周科考一个公平!”
“学生恳请皇上彻查!”
听得这一声汇聚一起,来自全国各地举人们的恳求声,武帝声音依旧冷得更冰渣子一样,不容置喙着:“今日定专门的《科举法》,详细规定与科考有关的律法细则!除朕外,所有人不得更改一词,不得做任何解释。日后若有条文不适大周盛世发展,需要与时俱进修改的话,必须由大朝会当朝讨论。除此之外,有任何曲解视同谋丶反!”
“诛家族三族,及其师门三族!”
所有朝臣心闻言心一凉。尚书以上的官吏们更是齐齐吸口气,自觉自己想明白了:武帝是直接集丶权,率先把科考这选才制度牢牢拿捏在手里。
不容任何派系觊觎争夺。
有了制度,那因制度产生的人才,恐怕就真是一茬一茬的韭菜了。
就在某些官吏在暗暗揣测时,举人们闻言是毫不犹豫高呼吾皇万岁。
甚至有人高呼:“皇上学生斗胆,那今日呢,那今日这些徇私舞弊的朝臣呢?难道让他们仗着法不责众,难道让他们就逍遥法外吗?假设按律贬官,那我等苦寒地区的百姓们是天生就命丶贱吗?我们是少交税了吗?为何有这样的父母官?不为民争取权利,想着欺上瞒下的父母官啊?”
苏敬仪闻言双眸一亮,恨不得看看发声的是哪位高人。
这话问的超级好,他其实看那么多小说也想问——喜提贪官污吏的穷苦百姓做错了什么?
不对,现在不是八卦感慨的时候。
而是这个想法跟他……跟他看过的扶贫思想可以联系在一起啊!
叫什么来着?
苏敬仪飞速转动绞尽脑汁琢磨着,边给吕勉一行人使眼色,示意帮着他做好抢“麦”准备。
与此同时开口的举人还在喊着:“学生张长海,北疆哈城籍实名不服!我们边关苦寒,我们百姓却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纳税。那番邦敌寇来袭,我等还是率先就被抽调编入民兵,率先就拿着枪去战场。豁出去命保家卫国,亦也是慕圣人教化。结果呢?”
“学生斗胆,学生拒绝今日这些朝臣被贬为我哈城父母官!”
这喊声极其响亮,带着军号的威慑,以及情感亦也是真挚无比。引得镇国公一行人纷纷侧目。镇国公更是欣喜无比:“我哈城我北疆有举人能进京考试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北疆也出文曲星了!”
定国公瞥了眼嘚瑟的镇国公,恨不得直接踹一脚。而后他出列跪地,声声铿锵有力:“皇上,末将斗胆,这学生谏言倒是极是。按律贬官,多为苦寒流放之地。可这读书人口口声声为开万事太平读书,那不应该哪里最困难就去哪里吗?为什么会将苦寒之地视作贬官之地,当做虎狼之地?”
“所以末将也不禁想问在苦寒之地的百姓做错了什么?”
边质问着,定国公斜睨一眼阁老们,带着告诫。胆敢这个节骨眼开口,他就豁出去剁掉!
毕竟这举人苗子说的对!
且把新科务实的好苗子直接往地方派,一直是武帝的措施。也是因为这点,不按着传统去翰林院修书的路子,以致于这翰林院也蠢蠢欲动,想要争权!
不过这回好了,有苏敬仪提出的“踹人”计划——打包去海外当传教士,开个孔子学院。外加上再搞个朝廷台,培养好苗子的务实技能以及体格(听说粪土金那两孩子一开始也是打过架,想武力制服某些刁民而后用利引导。当然经历旱灾的百姓有点特殊性。可不管如何好苗子体格肯定要好,否则就像今日,喊都喊不过其他人)。
展望着未来人才济济的美好局面,定国公迸发着杀气横扫全场,字正腔圆,说的通俗易懂:“末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千年前中原可是河南一带,结果呢就是因为有人发展,这从前的蛮荒之地反倒是有了鱼米之乡的美誉。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山东宁阳了。一个谁都不愿意去的小地方,还赶上大旱荒年了。结果因为县令奉命开荒招良策引入粪土金商号,所以三年时间不到农田恢覆,倒是百姓红红火火安居乐业了!这例子足以见证,一个好的父母官重要性!”
“在地方上干得好,非但文臣能弄成考题就连我们武勋也看得见!”定国公沈声:“末将再说个例子,我等在朝的武将哪一个不是冲最苦最累最凶险的地方?哪一个身上没有伤?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拼出来的?所以我们有爵位荫庇后人,所以我们祖宗配享太庙!”
“是我们自己拼出来的,不是大周对武勋好。是因为我们武勋冲危险的地方多。而文臣呢?至今配享太庙只有文正公只有张青天!只有因黄河改道驻扎黄河沿岸踏踏实实忙了二十多年的张青天。”
“至今只有张青天一人治黄河,治水患,哪里危险就在哪里!”
“所以大周按着律法规定,也给张青天颁了丹书铁券!”
“大周律法是公平正义明摆着的!”
“眼下是需要人像张青天一样,真正的做个青天大老爷,做百姓的父母官!”末了,定国公做了铿锵有力的总结。
刚准备抢麦的苏敬仪听得这番直抒胸臆的话语,眼圈一红,也跟着跪地。其实客观来说,土着百姓们也有智慧的,完全不用他苏敬仪仗着站在巨人肩膀上叭叭叭几句。或许有些人,甚至转动历史齿轮就只是缺个上下沟通的桥梁,缺一个开口陈情天下知的机会!
而今日便是机会!
苏敬仪目光熠熠,定定的看着绝对能够载入历史的一幕。
与此同时镇国公压住北疆出文曲星的亢奋,跟着叩首:“皇上,末将附议定国公!这文臣嚷着爱民如子,那就应该去最苦寒的地方,去踏踏实实的为民!而不是琢磨自身利益当官!而不是身在京城,离皇宫那么近,都不敢告状。知道自己遭受不公了都不敢告状,做个窝囊废!”
“说来我大周百姓不用盼北宋包青天,不用去羡慕戏文,本朝也有自己的青天啊!真真实实的青天!”
“怎么就没人宣传?还是说所有文臣害怕百姓记得青天,记得张青天为何是青天,为何配享太庙为何得丹书铁券吗?”
其他武将在这依旧洪亮的响声中,也单膝点地,陈情恳求。
“诸位爱卿说得有理!科考选出来的官,那叫天子门生。天子乃是天下百姓的君父。”武帝慢慢悠悠道:“这简单通俗的道理摆着,三岁小孩恐怕都有脑子做个选择题。知道科考选出的官更应该踏踏实实为百姓谋划福祉。”
“这翰林院唐朝成立的时候,就只是普通宫廷供奉机构陪侍皇帝游宴娱乐,是吧?那就恢覆这最初的功能,弄些诗词歌赋就行了。”
武帝瞥了眼战战兢兢的翰林院吴院士,毫不客气且光明正大的削了整个翰林院的权利:“新科士林学习为官技能,进行庶吉士考核这些,该交给阁老。士林该跟着阁老学学务实的技能。”
“朕琢磨着就内阁下增一个部门叫青官处。青天的青,青年的青,希冀日后士林入青官处,能够清廉守法,能够忠君爱民,能够有点骨气有点尊严有些血性——”
武帝说到最后擡手指指许连翘:“不要连一个你们素日看不上的青楼女子都不如。哪怕沦落青楼贱籍,那能不能做清倌?”
说完,武帝擡眸看向在场的举人们:“朕现在不想论刑罚,朕看着你们这帮人,看着未来国之栋梁,就想知道你们有没有信心。你们来日是不是跟朝堂这帮人一样,还是有自己的血性?”
面对帝王这声质问,这声带着浓浓希冀的质问,举人们自觉自己被信赖了亦也是被触怒了。
“回皇上的话,学生高奉自问有这个信心!”
“学生杭州府蔡裴,自问有这个血性。不管什么籍,身在大周忠君爱国之心永恒不变!”
“学生山东籍庆元府施梁,自问有信心,甚至还颇为胆大的。今日之事或与阁老有关,您如此重提阁老,恐日后阁老权更大!”
“皇上,学生黄元附议。这青官处我等有信心日后能成百姓人人赞誉的青天处。可阁老们呢?今日首辅阁老面对原告们的声声哀求,他可记得自己为官职责?还有那黎阁老肆意弄权,更不配阁老一词!”
“皇上……”
武帝听得风中传送来一声声不配的称呼,垂首扫了眼跪地的阁老们。
嗯,目前五个阁老们都没有了老狐狸老油条的那种从容,也跟小年青一样瑟瑟发抖,颤栗着。
“皇上……”本念着顺遂退休的董阁老听得身后响起的一声声限制阁老权利的话语,便骤然觉得自己喉咙都似被掐住了一般,让他都难以呼吸。
毕竟文臣,该去限制武将权利的,这样才符合平衡,符合长久以来的乱世重武盛世用文之策。可眼下未来的文臣们却是将矛头对准了阁老。
这简直就是……就是……
董阁老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请罪。否则他的名声肯定要完了。
“臣有罪。”
“董阁老你有什么罪?碍于些情面,替文臣说几句话而已,也算人之常情。”武帝一脸和善的开口:“朕还是理智冷静的。内阁制度是好的,只不过有些蠹虫罢了。清除干净也就好了。”
“不过学生还有武勋们说得对,我朝虽然仁厚,可以理解一个人有七丶情丶六丶欲,可以允许戴罪立功。但是百姓们没有错,这天下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不能让有罪者为父母官,你说是不是?”
董阁老迎着帝王横扫过来的嗜血眼神,觉得自己喉咙这一刻都直接刺激着出血了。甚至他都能够嗅着浓浓的血腥味了。
可……可他能够豁出去的回答,也就是一声“是。”
“这……这戴罪立功的方式有很多种,诸如……诸如昔年苏家治家不严您……您便见苏家拥有的丹书铁券暂且收回。”董阁老话语都有些结巴,可多年与武帝相处的经验多年跟文臣尤其是黎阁老他们相处的经验来看,有些例子还是他先举例出来比较容易。
“按着丹书铁券的规定,这区区治家不严之罪,又是苏侯爷自己发现的。按着律令可以免于处罚。但您非但收回丹书铁券,还夺了苏侯荫庇的五品官吏。苏侯自此便是刻苦学习,知耻后勇,自己靠着科考一步步的成为举人。”
“微臣私以为……私以为若是朝臣罪不至抄家流放,那……那不如可以效仿苏侯,让其重新科考!”
文臣们呲牙裂目,差点想要冲董阁老破口大骂,问是不是疯了。
贬官贬成七品县令,那到底还是官!还有一份体面!
可要是按着董阁老的建议,那就彻彻底底与庶民无异了!且科考县府院三场不提,从举人开始那都是连续大半月时间,极耗精力。年轻人都要豁出去半条命!若是重新下场科考,恐怕一把老骨头都要硬生生折在考场了!
察觉到某些文臣还能火气十足,武帝冷笑:“这话说的,等会苏家可又得说你,也说朕偏心眼了。苏家有丹书铁券,眼下这些同流合污的朝臣他们有丹书铁券,辅开国之功?”
董阁老听得出帝王的火焰,吁口气,直接叩首:“臣有罪。”
其他阁老们也颇为机警的跟着叩首。
重新考,总比死了要强!
其他文臣见状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
唯恐自己直接被杀鸡儆猴,唯恐自己一命呜呼,只觉不过是碍于情面不过是从犯,甚至也算被胁迫的官吏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叩首哀求:“皇上您明鉴啊!翰林院吴院士和黎阁老一行沆瀣一气,多有往来。我等功名基本都是二甲,辛辛苦苦考上进士,在翰林院挣扎。都比不过东华书院,都比不过他们有个好师父就能轻而易举获得好的名次。”
“他们非但用权利压迫我们,甚至也仗着东华书院算清流的好名声,仗着鹤先生一行算名满天下的大儒,他们甚至还用文人名声拿捏着我们。甚至陶侍郎还言之凿凿的,说黎阁老对定国公府有功。只要定国公府在一日,就能一定护着黎阁老护着东华书院!”
此话不亚于惊雷,震的所有人一怔。
陶侍郎当即怒喝,带着些愤怒。原本这张也算底牌,就算要说也要是等师父出现师父自己自证东华书院风骨时候才说。
眼下提及,就显得是威胁!
心中厌恶着原本的好牌又被一次打坏,陶侍郎咬牙切齿着强调:“你们为了攀咬我们是丧心病狂吗?!虽的确是定国公昔年推荐师父为礼部侍郎。但那也是钦佩他的人品,在先帝时期那诡谲的情况下亦也是不畏强权,是敢于为武勋为定国公府鸣不平!”
定国公闻言面色沈沈。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得带着些喑哑的怒吼:“你们当官的,职权本分竟要和情分混合一起吗?当官不畏强权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怎么,替定国公开口说句话那就算有免死金牌了吗?要是按着陶侍郎你这逻辑,那是不是说开国太丶祖爷负苏家?我苏家奉命寻找粮种,让天下百姓穿得暖,结果呢只是区区一个皇商,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可以欺的商贾。”
“甚至苏琮要入商籍,不许苏琮参加科举考试。甚至苏琮十岁离家要去闵越,要去那苦寒之地奋斗,要证明自己没坠了家族的名声,才能得帝王施恩参加科举。”
“皇上,草民苏敬仪替养父一族不服!我苏家昔年也是跟着太丶祖爷打天下的。没我苏家提供钱财安排好衣服,那将士们可没准就直接冻死了。”
说两句挨顿打,就算救命之恩了?
来啊,那就拼真金真银!
秦延武也叩首跪地:“皇上,小臣就说吧家讳不好。您看看科考要避家讳,所以就想着父亲师父,想着家长里短人情往来。公堂之上说证据呢。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竟然还会有朝臣信。”
瞧着接连开口的两个孩子,定国公笑的骄傲。而后他出声开口:“回皇上,末将昔年是推荐过黎尚信,也就是黎阁老,曾经的东华书院山长。在其担任山长前乃是五品监察御史。因先帝欲废后一事上书建言过一句。此事,算得上四十年前的大案,死伤无数,文正公一族后裔都因此被流放边关。黎尚信因此事被杖则三十,后他目睹此案惨剧后,弃官教书。”
“臣非草木,对于此案遗留的老臣的确有些照拂。但绝对算不得上结党营私。且我定国公府能够历经几十年的风雨到今日,自问也算行的正坐得端。”定国公叩首回道。
“老爷子你就是说话太和气了。真耿直劝谏,真有为国信仰的,像文正公一家有丹书铁券那昏君都能折腾到边关呢。”镇国公道:“这些杂碎竟然拿您狐假虎威,说来也是可笑至极!”
本不想开口的董阁老也哆嗦的开口:“皇上微臣斗胆,定国公护国安丶邦,忠君之心之天地可鉴,不容这些恶贼污蔑。”
不少朝臣也齐齐跪地。
虽然年代久远了些,他们不知道具体的真相。可苏敬仪说的话就已经足够让人清醒了——本分和情分要分的清楚!
瞧着刷刷跪地的一半算得上机警的朝臣,武帝面色沈沈,双眸簇着火焰:“定国公,看来你先前脱甲自证很有必要啊。这些朝臣都觉得你,能够勾结地方能够军丶政一把抓能够一手遮天。所以朕不让你当个阁老,不,首辅阁老这位置都小了,该封你做摄政王!”
愿意要抢首辅阁老位的镇国公一楞。
冷不丁被封摄政王的定国公瞳孔一震,急忙叩首:“皇上明鉴,末将绝无任何私心啊!”
武帝视若罔闻,继续道:“从今后军政一把抓,你票拟过后交给朕才叫合适。否则是对不起您在朝臣心目中的地位!”
听得摄政王这个血雨腥风的词汇,百姓们都吓得一颤,跟着齐齐跪地。
武帝听得百姓一声息怒,屈指在桌案上点点。而后一句不言,静静就等着。等着渐渐的台下声音,随着风声传递入耳的声音渐渐大了些:
“皇上,学生斗胆,切莫因为贪官污吏反而寒了忠臣良将之心!前朝惨痛遭遇近在眼前,帝王昏聩提防将领,导致狼烟四起,倒是那些宵小时不时犯我边境!我朝边关百姓死伤无数,从未有一日的安稳,甚至学生幼年底下藏备镰刀。”
“若非大周将领一代代坚守,若非武帝您亲自带兵夺回哈城,我等还是敌寇的羔羊!”
“皇上学生苏州府张慕云斗胆,请您理智冷静。学生曾外祖便是文正公。外祖一族经此一劫也未改为民之志。您登基过后国泰民安,我祖母有幸与张家重新联络。学生表哥现如今乃是宁城县令。虽不像祖宗那般作首辅阁老,却也是对得起张家风骨为民立身。为百姓者,文武应该双全,而不是让文武互相猜忌,而不是带着自身立场。”
“学生游学去过宁城,见过边境风光,才惊觉先祖施政从最本质一点而来。便如农家,农家百姓都需要人顶门立户,都需要人干苦力。这边关守将,这朝中武将守着国土,我大周境内百姓才能放心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学生……”
听得好歹有几个敢于开口表达的学生,武帝给镇国公使个眼色。
镇国公叩首:“皇上末将也脱甲自证了,您要是不给我封个官我都觉得您偏心眼了!虽说民间有句话叫娘舅亲大过天,可老爷子老了都快七十了。您就算封王,没过两年又被叽叽歪歪,说什么按着乞骸骨年龄要退了。所以索性您还不封给我。我也战功赫赫的,还是驸马爷呢。论姻亲外戚,驸马爷也厉害的!我还有兵临城下的前科,将在外军令不受的前科。”
朝臣们:“…………”
那一次的血腥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有些亲眼见过的官吏直接瘫坐在地,吓得口不能言。甚至还有些直接两眼一翻,吓得昏死过去。
“也对,说来恐怕有人狐假虎威还是因为姻亲关系。定国公是朕的舅舅亦也是元后大伯,乃是大国丈啊。区区兵部尚书一职倒是委屈了。”武帝道:“在阁老之上设超品帝师,当天下文武百官之首。我这天子门生青官处还是交给娘舅管,朕才放心。”
“至于兵部就由兵部左侍郎升尚书,接管!”
阁老们:“???”
这是明升暗贬?
“舅舅,您负责好好带国之栋梁,去跟阁老们学习各种政务,拥有奏折草拟的权利。以后政务流程,跟圣旨以及阅卷流程一样。”
“青官处为保纯粹以及避开人情世故,将草拟做糊名处理。而后交阁老进行批阅。”
“一分奏折草拟丶票拟缺一不可。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政务,老少精英齐聚,思虑周全,朕行朱批也不至于耳目闭塞,偏听偏信!”
定国公瞪圆了双眼:“皇上,您……您要不封我做摄政王吧。这什么草拟什么政务,我要是会,我……”
“老爷子您是给坏蛋给那些杂碎站台啊?您不会也没事啊,就往青官处一坐,喝茶聊天看邸报。小年轻们刷刷的干活。等活干完了,为避免阁老门槛高,您仗着皇帝舅舅身份跨过门槛替小年轻们把票拟拿回来,让小年轻们对比一下两种方案有什么不同。就好像科考张贴答卷后,就会出各种批注版本。”
“大家不就是可以集思广益了。这样出的政策不就是更加完善了吗?”
举人们闻言目光熠熠,当然也有些双眸泛着精芒直接开口:“皇上英明,请定国公以国为重为民考虑,当超品帝师!”
武帝满意的点点头。
全民参与,举人公投这八个字是真的秒啊!
阁老们:“…………”
阁老们迎着身后那一声声脆响,心疼的都在出血。可这个节骨眼,他们也只能叩首,立马大气无比的道:“皇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