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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不知祖宗贵姓 > ? 24丶牧云夹道

24丶牧云夹道

阿枳抵达了牧云夹道时, 就后悔自己来找陈逢年的举动了。

她天生就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从小到大,哪怕是一次冲动都不曾有过。她的脚步慢下来, 犹豫着是否还要上前。

她有了退缩之心。

若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何故还要留在这里?她现在应该赶快回到二百年前的金宁城去才对, 哪怕是做一辈子道士, 念一辈子咒, 也好过将时间浪费在无法改变的事上。

阿枳向后退一步, 裙角却被荆棘给缠住了。她蹲下来,将裙角从荆棘上拨下来。

起身时, 她看到陈逢年将一对中年夫妇送出门。此时她再想退缩, 已然来不及了。

陈逢年和那夫妇道别完,正好看见了她在草丛边半蹲着整理裙角。

她深吸了一口气, 双手交握在胸前, 落落大方地走上前。

那对中年夫妇和陈逢年道别, 道:“我们最早也得下个月才能搬来, 我看你家里的东西虽不算多,但全搬出去也得花不少时间,你慢慢收拾, 不急着搬。”

阿枳眉心一紧, 看向陈逢年。

陈逢年对她说:“你等等我,我把他们送出巷口。”

没多久,陈逢年疾步走了回来。

阿枳仍站在大门处的位置,她背靠着牵牛花的爬藤, 一直飞虫在她耳边掠过, 小飞虫直往她脸上飞过去, 如无意外, 那只小飞虫会直接降落在她眼里,可陈逢年一把抓住飞虫。

阿枳呼了口气,转身进屋。

“刚才那对夫妻是何人?”

陈逢年将掌心里的虫子吹走,说道:“我将房契卖给了他们。”

“你要卖掉宅子?为何?”

阿枳其实已经猜到,他要卖房契给柳堪堪赎身,也不知是假戏真做了,还是他半点后路都不留。她不知道自己有何好气的,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日后他就算是行乞,也照旧能做皇帝,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看懂了陈逢年,却看不懂她自己。

“柳堪堪卖身契要十两金,宅子卖了,还能馀些银子。”

阿枳坐在石井边,仰头看着陈逢年,她嘴角轻轻扬起,语调比平时更轻:“哦,给她赎身啊。”

她的声音不大,很平静。但陈逢年了解,她越是这样面带笑容,越是生气。

她从不会有怒火中烧的时候,也没有开怀大笑的时候,要么横眉冷对,要么只有淡淡的笑容。

“吃饭了么?”

阿枳不知道为何好端端地扯到了吃饭的事上。经他一说,她倒真有些饿了。

“没...”

“我早晨捉了鱼,本来打算送隔壁的,咱们把它吃了吧。”

“你会做鱼么?”

陈逢年说:“就简单处理一下,太覆杂我也做不来。”

话题一被转移,阿枳短暂忘了他为柳堪堪卖屋的事。

陈逢年说:“我要在院子里搭架子,得花些时间。你去屋里等我吧。”

阿枳楞了楞,“不....不用,我在这看着你弄。”

接下来的时间,她竟然都花在看陈逢年架柴丶搭烤架丶点火丶烤鱼这件事上了。

天色渐暗,院里没有点别的灯,篝火明亮。

陈逢年把叉着鱼的木棍交给阿枳:“你握着这个,差不多的时候翻个面,我去买酒。”

阿枳想这也没什么难的,她点点头,“好。”

陈逢年一出门,阿枳望着橘色的火苗出神,她回想着自己这一天过的,先是莫名其妙地来找陈逢年,再是莫名其妙地生气,最后又莫名其妙地气消了,现在莫名其妙地在这里烤鱼,真是稀里糊涂的。

发呆的时候,鱼已经被烤焦黑了,她连忙转了个向,高温从树干上传递到她手心,烫极了,阿枳手一松,鱼掉进了火里。

她立马捡起叉鱼的树枝,将鱼从火里救了出来,鱼倒是没引火上身,不过沾了灰。她端起一杯茶,用茶水冲洗过鱼身,重新送回火里。

陈逢年抱着酒坛回来的时候,一切正常。

阿枳指着浴火的鱼,说:“有一面烤焦了。”

“你自己不嫌弃就能吃。”

陈逢年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叉子,他不怕烫地先撕下来一块肉放到嘴里,“没烤坏。”

他熟练地把烤鱼挪到盘子里,阿枳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尾。

陈逢年看到她的举动,楞了下。他的每个表情变化都被阿枳看在眼里,阿枳问:“不能吃么?”

“很少有人喜欢吃鱼尾。”

阿枳说:“你不是为这个失神的。”

陈逢年给她倒了一碗酒,试图糊弄过去。

阿枳看着他感慨道:“你对我何时能坦诚一回?”

陈逢年说:“我的事你都知道,没什么可坦诚的馀地。”

“那看到我吃鱼尾,你楞什么呢?”

陈逢年给自己倒上酒,半碗酒一饮而尽,烈酒滚过他的喉头,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像我个朋友,他也只吃鱼尾...”

阿枳仔细回忆她已知的陈逢年的经历。据郑宗元说,他一出生就在金宁,没离开过。可她见识过陈逢年的身手,他的身手很利落,完全不似野路出身,还有他处理烤鱼的办法,像是在野外才会用到的手法。

也许,他曾是梁王叛军的一员,即便不是,也定有关联。

阿枳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她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为了落实猜想,而拼命去搜寻线索。

若是她猜错了呢?

猜忌太累了,她不想花时间去猜忌。阿枳对着陈逢年举起酒碗,“敬我。”

陈逢年挑眉。

“敬我从未骗你。”

酒很烈,这是阿枳第一次喝酒,没想到这么烈,她觉得自己的脸都憋红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发烫。

陈逢年说:“我不知道你...”

“不知道我不能喝酒么?”她擡起下巴,目光高傲,“陈逢年,除了猜忌,我没什么擅长的。但我不想猜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告诉我。”

他觉得她应是有些醉了。

她剩下那半碗酒,他喝了。阿枳并不是好胜心切的人,可她觉得陈逢年在照顾她,她想证明给他,她不需要刻意的照顾关怀,她与那些弱小可怜的蒲草不同。她连喝三碗,陈逢年见这势头,拦不住她,便由着她了。

阿枳三碗酒下肚,眼花缭乱,眼前的陈逢年一生二丶二生三...

她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

“高祖...嗤...”她一头栽倒陈逢年怀里,嘴里振振有词,“哪有你这样当老祖宗的...”

陈逢年拍了拍她的背:“你喝醉了,我送你回郡府。”

阿枳猛地抱住他的腰,她的怀抱并不似她看起来那般柔弱,相反,这是个十分坚固的怀抱,她身上的酒味,让这个怀抱变得浓烈。

清风送来,角落里丶屋顶上那些无名的野草,自在地摆动,黑夜便温柔地纵容着它们。

陈逢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轻笑道:“你还真的把我当祖宗了么。”

他就着这个姿势,扶着阿枳站起来。她还有那么一点意识,陈逢年说:“我送你回郡府。”

郡府又不是她的家。

阿枳说:“不用。”

陈逢年:“听话...”

这二字好像对阿枳尤其适用,尤其是醉后的她,她烦躁地说:“好吧。”

陈逢年用胳膊圈住她的纤腰,他屈膝弯腰,另一只手自她膝弯穿过,将她横抱起来。她很安静,陈逢年抱她毫不费力。

阿枳迷茫地睁开眼,她还是执着于答案。

关于他是谁,她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的答案。

可是,当她看到陈逢年温柔的目光时,一切答案都不重要了。

二人无声地对视,看到阿枳又闭上了眼,陈逢年的内心微微动荡,他喃喃说:“真是听话啊...”

....

隔日,阿枳在郡府醒来,扶额想了半天,昨夜的回忆滴滴点点渗入脑海之中,她想起陈逢年的目光,想起她的动容,想起风中摇晃的野草。

最后,她想起陈逢年要卖祖宅给柳堪堪赎身。

她彻底醒了。

阿枳利索下床洗漱完,她特地画了个明艳的妆,在头上插上陈逢年送她的两根钗子,疾步向外走去。

在前院里练气功的罗泉第一次见她这般风风火火,他跟上去:“你去哪儿?急成这样?”

“扇香楼,讨债。”

去扇香楼的好事不能少了罗泉,罗泉紧跟其后,“我也去!”

罗泉等着看阿枳跟柳堪堪扯头花,但他显然高看了阿枳。

到了扇香楼外,阿枳仰头望着牌匾,心里犯难。她从没做过这种市井之流的事,若是待会儿真要动手该怎么办?她打不赢不说,还得照顾着罗泉。

罗泉在一旁说风流话:“你不是退缩了吧。”

阿枳捏着衣袖,下定决心说:“没有。”

她推门而入,勾栏只在夜间营业,白天姑娘们在补觉,楼里只有扫地的丫鬟。老鸨刚刚睡醒,一脸水肿地找来:“哟,姑娘大白天来,是找人还是找活干啊。”

阿枳淡淡道:“我找柳堪堪。”

老鸨猜到是哪个野男人的正房来寻仇了,恰恰最近柳堪堪和她因赎身的事儿闹得不愉快,她想给柳堪堪一些教训,便放了阿枳去找柳堪堪。

柳堪堪刚刚睡醒,醒后的第一件事是刮痧消水肿,她正拿着刮痧板对着下颌龇牙咧嘴地刮着,门被推开,柳堪堪以为是丫鬟,刚要开口骂,转头一看,怎么是个姑娘。

而且对方妆容服饰搭配齐全,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就算是来捉奸的,怎么能挑人家刚睡醒的时候?

柳堪堪放下刮痧板,站起来,笑盈盈迎上去:“不知是哪位娘子啊?”

柳堪堪不上妆的时候,模样有几分稚态,阿枳被她外表迷惑了下,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焰又落了下来。她温柔说:“我是陈逢年的未婚妻,听说他卖了祖宅给你赎身。”

这回换柳堪堪诧异了。

阿枳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她绝不是等闲人家。人的气质是很玄妙的东西,她身上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淡然松弛,这不是富贵金银能堆砌出来的。

柳堪堪凭着风月场上多年的识人经验,第一眼推断她出自清贵之家。

所以,当她说出她是陈逢年未婚妻的时候,柳堪堪惊诧不已,毕竟陈逢年只是一个为十两金变卖祖宅的庶人。

柳堪堪扬起下巴,讥讽道:“所以呢?你男人卖祖宅养我,你去找他啊,找我算什么女人。”

阿枳仍是温柔平和的语气:“是该找他,但是钱在你这里,我来拿钱。”

“什么钱呐,我没见过,姑娘有时间来我这里讨债,不如多陪陪陈爷,他也不至于来我这里消遣了。”

阿枳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笑:“我给过柳姑娘机会了。”

她向前走到柳堪堪的梳妆台前,在她的梳妆台上扫了眼,手指掠过妆奁盒里的簪子。

柳堪堪以为她要拿自己的簪子抵债,罗泉也是这样认为的。

柳堪堪说:“妹妹,你陈郎可是信誓旦旦说过要跟我赎身的啊,冤有头债有主,咱女人不为难女人啊。”

阿枳用指尖在一个银簪尖头处试了试,她拿出那支簪子,忽然对准柳堪堪的脸。阿枳知道论力气她未必在柳堪堪之上,只能用气势压制柳堪堪。

罗泉被她的举动吓住了,在一旁劝道:“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阿枳瞪他一眼:“帮我按住她。”

罗泉活了三十年,连小兔子都没抓过,他闭着眼,上前按住柳堪堪的肩膀,“姑奶奶你可别乱动啊,真伤着你了怎么办啊。”

柳堪堪边挣扎边喊道:“你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陈郎不喜欢你这木头,你不找他来找我,不是犯贱么。”

阿枳用簪子在她脸颊上轻滑了一下,然后向下压了压,她仍是方才的语气,淡然不惊,“以为我在吓唬你么?要么交出陈逢年给你的钱,要么破相和他双宿双飞。”

说罢,她把簪子戳入柳堪堪的皮肤里,血珠冒出来。

柳堪堪原以为,她就是吓唬吓唬自己。

阿枳用食指抹了抹那团血迹,“我不在乎你这张脸,陈逢年既然要跟你双宿双飞,那他也不在乎。你想赎身,老鸨更不会在乎你这张脸了,也就你自己在乎,毁了无妨。”

她手下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柳堪堪嗓子挤出声:“别...别...我方才吓得出不了声,金,金子在床底下,我去拿。”

最后,罗泉在花架后面的机关找到了十两金子。

他头一次见这么多的金子,双眼差点被闪瞎,抱怀里真是沈甸甸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待会儿要怎么放手,罗泉跟阿枳身后,问:“现在去哪儿?”

阿枳将手上的冷汗在衣服上擦了下,说道:“赎地契。”

她没想到,要回这十两银子才是第一步。

为何古人云万事开头难?这是因为许多人都被拦在了,压根没机会经历后面的千难万险。为了找到那对买下陈宅的夫妇,阿枳花了三天时间,后来又应下帮他们找一处新宅子,亏又冯庆帮忙,转让了闲置的宅地,好不容易到了房契转让那天,阿枳怕陈逢年一言不合又把宅子给卖出去,就想转到自己名下。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连户籍都没有。

不过好在最终还是办妥了这件事,现在的人口流动大,户籍管理远没有二百年后大梁那般严苛。她跟郑宗元说了来龙去脉,借着郑宗元的关系,给自己办了户籍。

她在这个年代的籍贯就落在牧云夹道的陈家祖宅里,但因她说不出来历,身份就被安排成了游方道士。

夜里,阿枳坐在灯下,左右手各拿着一张纸。

左手是一张房契,右手是一张户籍证明。

她看着户籍证明上“游方道士”四字,轻摇了摇头,天道都送她回二百年前了,结果还是成了道士。

她将户籍证明收入盒中,不大不小的木盒里放着她在这里的一切收获。

除了户籍证明,还有陈逢年送的两根簪子,还有...他送她的那株野草。

现在她要回了陈家的房契,该把它还给陈逢年了。可这时她有些不大敢去找陈逢年。

她从没有因一个人这样煞费苦心,可她没有半点想要抱怨的心情,甚至,她竟然有了期待。

阿枳手握着那张地契,在无力焦灼地踱来踱去,此时门外有人敲响门框,说道:“阿枳姑娘,陈爷有事找你,人就在院外。”

他来的未免太巧!阿枳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连忙将房契藏在袖中,努力正色道:“你让他先等等...我换身衣服。”

作者有话说:

改名失败

但这章还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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