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丶命运之手
扇香楼门前, 香粉客们往来匆匆。陈逢年站在无光之处,他歪头深思着罗泉的问题。
看到他有转身的动向,罗泉一掌拄在他的肩上:“别转过来...背丶背对着我说。”
陈逢年哭笑不得:“你为何总是一见我就晕倒?”
“你个煞王还有脸恶人先告状了?你跟我说说, 你究竟丶杀丶杀了多少人?”
陈逢年道:“我是金宁人,从没离开过金宁, 是因私仇报覆过几个人, 这事东乡的邻里都清楚, 你去问问他们便知道了。”
罗泉断言:“不可能!”
他意识到自己跑题, 把话题拉回来:“你先说,为丶为何, 刚才听到徐白山的名字, 你为什么抖了下?”
陈逢年低笑说道:“我一个乡县里的捕快,听到京中大人物, 能没有恐惧?倒是你, 如何得知徐白山的?”
“我...我...我...我不告诉你。你别想蒙我, 那天晚上你打王崇的时候可没在怕的, 你你你有问题,我告诉陈阿枳去。”
陈逢年不知该说着道士是单纯还是蠢了。他扭了扭手腕,吓唬道:“如你所言, 我杀人无数, 又被你撞破了我的秘密,我还要放过你么?”
“你...你想怎样?”
还能怎样?对付这胆小道士,都不用动手。
转个身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就行了。
果真,陈逢年一转身, 罗泉的眼睛在他脸上盯了一瞬, 然后黑眼珠转了一个回合, 顺利晕倒。
陈逢年在他倒下之际, 扣住了他的肩,将他扔上马。他先把罗泉送回了郡府,冯庆接过罗泉,吐槽道:“这道士真他娘不让人省心啊,郡主整天结交的都什么人啊...陈爷我没说您啊,进来坐坐啊。”
陈逢年道:“你把他送进去吧,我还有点别的事。”
冯庆寻思着,这人都被革职了,还能有什么事。
陈逢年转身朝扇香楼的方向行去。今夜柳堪堪陪徐白山,一时半会儿没空见他,他时间充裕。这一来一回,陈逢年也有些累了,他靠在扇香楼后巷的墙壁上休息。
他挑了个好位置,巷子里全黑,他能完全隐身其中,这里直对着巷口,能看清扇香楼门口往来的情况。等待是非常磨砺人的事儿,他不见徐白山的身影,逐渐心焦。
他等的眼睛有些迷瞪,脖子也有些疼。陈逢年扶了下脖子,这时,一个清挑的身影从扇香楼走出来。
陈逢年窜紧拳头,他忍着想要冲出去手刃对方的冲动。
徐白山!
他做梦也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白山站在扇香楼的华灯之下,柳堪堪送别他:“徐郎,答应我的事你可不准忘了。”
眼看柳堪堪要在私下与他相缠,徐白山避了避身子,说道:“本官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
陈逢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他将自己掩入更深的黑暗之中,等徐白山进了轿子,那轿子消失在他视线之中,他用拳头狠狠砸了一记墙,墙面岿然不动,反倒他的手擦破了皮。
他的思绪似一滩浑水不断翻滚,回忆突然暴烈,炸开成无数的画面碎片,每个都将他扎的血肉淋漓。
最后,所有的所有,定格成仇。
柳堪堪伸着懒腰进屋,被坐在屋里的男人吓了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陈逢年朝她擡起下巴:“不想我来?”
柳堪堪立马关上门,“你私闯花魁闺房,被老鸨知道,会拿乱棍赶你出去的。”
陈逢年扫了眼地上零乱的衣物,柳堪堪弯腰捡起那些衣物:“我刚陪完客,怎么,你嫌我不干净?你们这些男人也真可笑啊,都说我们女人做□□还要立牌坊,我看分明是男人做了嫖客还想笑风尘。”
陈逢年皱眉:“我什么都没说。”
柳堪堪将衣服扔到床榻里,顺势在美人榻上躺下,魅笑道:“今夜我招待的,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御史中丞徐大人,官拜三品,徐大人答应了,要为我赎身。”
陈逢年说:“那是好事。”
柳堪堪觉得这男人有些愚钝,她打算提点他一下:“我们扇香楼虽是下九流的地方,妓子人微言轻,但是比起那些上三流的人物来,我们最是公平公允,徐大人为我赎身也是十两金,你个停职捕快为我赎身也是十两金,陈逢年,你若能赶在他出手之前,为我赎身,我柳堪堪这辈子,下辈子丶下下辈子,心里就都只有你一个男人。”
这女人的谎言真是拈口就来,可她至少还会用花言巧语骗骗他。
陈逢年说:“十两金,我需要花些时间去筹备。”
柳堪堪腹诽,穷酸鬼还要学人救风尘...她款款上前,坐到陈逢年身边,给他斟了杯茶:“我一夜只挂一次牌,今夜的牌子已经被用掉了,这一整夜,我都可以陪你。”
“我不碰你。”陈逢年说。
柳堪堪一怔,“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低看你自己,我不能低看你。”
“荒谬!”柳堪堪忽然情绪激动,她打翻茶杯:“你以为我见得男人还少么?男人嘴里没有真话!你当我傻子么?说这种话骗我!”
柳堪堪的手胡乱在她自己身上撕扯,她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露出玲珑的胴体。
陈逢年为难了,这怎么一言不合就脱衣服啊。
他叹了声气,站起身,看着柳堪堪说:“穿上,我多看一眼,吃亏的是你。我回去想办法筹钱了。”
他离开的步伐果决而无情,柳堪堪双目通红,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感动。
...
三日后。
冯华送信回来,说因为自己扯上了人家家事,脱不开身,得晚几日回来,托付阿枳再帮忙照看几天郡府。
郡府有冯庆,基本上用不到她。白天阿枳带着罗泉出门卖符,换了些银两,她买了些茶点借以冯华的名义犒劳冯庆。
冯庆笑着说:“姑娘有心了。”
罗泉评论道:“你们确实不错啊,我住院子里,风吹草动都听不到。”
冯庆自豪说道:“咱兄弟都是安康王的部下,军纪严明,岂是寻常护院侍卫能比的。”
罗泉跟他聊了起来:“你们都去过哪儿啊?”
冯庆说:“随王爷西征羌人的,就是咱们兄弟。后来王爷遭奸人陷害,用命换咱们兄弟的自由,咱们兄弟拼了命,也要护好郡府,你们是咱们郡主的座上宾,就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
进院后,罗泉跟阿枳说:“安康王跟梁王世子李晏是好兄弟,估计也是受李晏牵连,圣上秋后跟他算账。”
阿枳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罗泉骄傲地擡起下巴道:“你又小瞧人了是不是?我怎么能不知道?当年李晏带着我们快饿死的时候,是安康王偷偷接济的。”
罗泉说完,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阿枳看着他。
“徐白山来了,万一他是冲着郡主呢?”
罗泉跳的很快,阿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慢慢说。”
“徐白山啊...就是当年李晏的左膀右臂,李晏死了,他成了魏朝皇帝身边的大官儿,不是卖主求荣是什么?我看,八成他就是陷害安康王的家人,他不在京城做他的大官儿,来金宁做什么?不行,郡府不安全,我得逃命。”
冯华确实说过,是徐白山陷害了她的父亲。
阿枳问:“他是个什么品阶的官?”
“御史大夫。”
“武将担任文职,看来他确实深受皇帝器重。”阿枳思索着。
过去,她一直被教导母亲祖上徐家是忠臣,徐白山是遭人陷害,她不知道到底是史书错了,还是历史发生了改变?
“管他好人坏人呢,不是我能招惹起的人,陈姑娘,认识你很高兴,替我转达给郡主,认识她我也很高兴,我先跑一步了。”
罗泉两袖一甩,身子扭向厢房的方向,阿枳拎住他后领:“站住,徐白山来不是为了找郡府麻烦。”
“你怎么能肯定啊?”
“冯华一个女流,她没有任何依靠,徐白山既想坐实自己的清名,为难郡府他能得到什么益处?”
“那他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
罗泉怕阿枳再动手,退开一步,“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前几天我跟煞王去找柳堪堪,柳堪堪陪的客人正是徐白山。”
阿枳心想,王崇既然是徐白山的人,那么王崇跟扇香楼有联系,那徐白山跟扇香楼有交集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官员狎妓,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没什么特别的。
可罗泉接下来一句话,却是一道惊雷。
“我觉得...不,我敢肯定,陈逢年认识徐白山。煞王这人平时好像什么都满不在乎,那天老鸨说出徐白山的名字,他人都僵住了,事后我问他,他还糊弄我,这太反常了。”
刹那间,陈逢年丶徐白山丶罗泉丶梁王这些人名纷纷跃入阿枳的眼前,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着她,向一个既定的方向走去。
“陈阿枳,这个煞王真的不简单,咱们离他远一点吧。”
阿枳回神过来,看向罗泉:“罗道长,你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罗泉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终于有人发现我的优点了。”
阿枳问道:“道家研究玄远之学,你可曾听说,有人能...穿梭至不同朝代的?”
“这有何稀奇的,我们道家相信人间有洞天福地,各朝各代在洞天福地相交会,传说老祖就是通过洞天福地,穿梭至上古创立道门。这个洞天福地,很玄妙,你且先当它是一个具象化的场所,每个人能穿梭的契机不尽相同。《易经》里说,人的□□浊重,难以离开现世,洞天福地就是一个洗涤浊气,将神识剥离□□的地方,照这个解释啊,只要神识能离开□□,其实就无所谓什么洞天福地了。”
“那当人历经生死大劫时,神识□□可会剥离?”
罗泉点头道:“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师父就遇到过,他十四岁那年历经生死大劫,死生之间,做了场梦,梦见回到了百年前,回来后,他不止毫发无损,还认了师父成了道士,当然,这种情况,通常只在道家玄修之中发生,普通人没有这样的机缘。”
“真有这等事?可他若回去,不就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了么?”
罗泉浅笑:“我说你,太小瞧天道了吧。”
阿枳静静听着。
“阴阳相冲化万物,这天地,本无一物。”罗泉在脑海里组织了半天语言,觉得说不清,他蹲下,捡起几块石头,以一条裂缝为界限,“你看,这条裂缝以左,是一个时间,以右是另一个时间,你觉得过去不可逆,是因为你能感知到的它,是向一个方向前行的。但真实的时间,更像这样一个个独立的面,不同平面之上,有不同的坑阿洞啊的,正是这些坑啊洞啊的不同,构成了这个面的独一无二。天道不管踩出这些坑洞的人是谁,它只要有人来踩出这些坑洞。简单来说,就是咱们的老天,它也是个唯结果论的人,不看过程。”
“所以...什么也改变不了是吗?”
罗泉解释这一番,他自己都头疼了,他扶着脑袋站起来:“你怎么这么能异想天开呢?陈阿枳,我呢是个过来人,也就斗胆给你个忠告,人啊,贵在糊涂。”
罗泉的话让阿枳浑身战栗,她感觉到四周有冷风骤起,明明她置身于阳光普照之下,却似跌入了阴仄的夹缝之中。此处寸草不生,孤独无边。而自一开始,她就是被裹挟至此的。
是谁裹挟她呢...
看不到的,是天命,看得到的,是陈逢年。
她倏然转身,罗泉喊着:“你怎么跑了?”
阿枳道:“我去找陈逢年。”
“人家低声下气来找你的时候你把人不当回事,女人不能这样啊...”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因为目前也没很多人在追文
所以
我趁机改个笔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