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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不知祖宗贵姓 > ? 35丶描绘不出

35丶描绘不出

陈逢年送完阿枳, 回到牧云夹道的陈宅,东乡邻里已熄了灯。

雨过之后,是一个大晴天。今夜星繁月明, 他的步伐难得轻松。

陈逢年作息并不规律,时常就是几天几夜熬着, 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候, 他一觉睡到正午。

阿枳今日很早就来了牧云夹道。陈逢年没有锁门的习惯, 她将大门轻轻一推, 就推开了。陈逢年的房门紧闭,她猜到他还没有醒来。

阿枳没有着急, 她在外面的花田旁转了一圈, 累了便回到院子里。陈逢年家的院子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她觉得, 他以前应该也不常呆在这里。

太阳高升, 开始晒了。她走到树荫底下, 陷入等待里。因为她没有告诉陈逢年自己会来, 所以并不排斥等待。阿枳有些无聊,便用脚尖去拂扫石板缝隙里的野草。

她试着在脑海里描绘陈逢年的样子,很奇怪, 他在她心里的存在感明明很强烈, 她却想不起陈逢年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即使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陈逢年给她的印象依然是冷硬的。

阿枳正努力思考着是什么造成了这个结果,陈逢年忽然推门而出。

他双手搭在腰间系着腰带,看到阿枳, 明显一楞。

她依旧穿着颜色素净的衣服, 陈逢年想起她, 总是清朗如风。

阿枳看着他, 问道:“你平日都这么晚才起么?”

陈逢年说:“就今天多睡了会儿,你怎么来了?”

阿枳又指了指大门,“你都不锁门么?”

陈逢年说:“不锁,附近的小偷小盗没人敢上我这里。”

阿枳说:“狂妄。”

她话音刚落,腰间搭上一双手。陈逢年低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自从一起游过河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进了一步。阿枳默默想,自己以前并不喜欢这些亲密的接触,可陈逢年这样暧昧地抱着,她丝毫不反感,反而渴望他可以更靠近一些。

阿枳垂眸,说:“明日不是要去师父家么,我不能空手而去。”

陈逢年的笑声从上方传来:“你不用跟他客气。”

陈逢年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喑哑,他的笑声并不明朗,阿枳不知怎么,听到他的笑,她有些紧张。

她的嘴角不觉沈了一下,陈逢年察觉到了,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阿枳抵住他肩膀,“不是。”

她试着将他推开,可陈逢年的身体很坚固,她暗中暗劲,他仍然纹丝不动。因为用了力气,阿枳越发觉得热,她擡起头,正好对上陈逢年似笑而非的眼睛,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她怔了一瞬,意识到,他故意的。

阿枳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道:“无聊。”

陈逢年也笑了一下,他松开阿枳的腰,正要说话,阿枳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气候燥热,阿枳的后背渗出了汗水。

陈逢年的手贴着她的背,他摸到了一层湿意,柔声问:“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阿枳说:“好。”

她进到陈喜月的屋里,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陈喜月曾穿过的衣物,然后再一层层褪去自己的衣服。

粗糙的布衣贴上她柔嫩的肌肤,她的后背有些痒。阿枳披上罩衣,推开门,陈逢年守在房门外,他抱着双臂,靠着墙晒太阳。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

她食指戳了一下陈逢年的肩,“你帮我看看后背怎么了。”

他倏地睁眼,阿枳罩衣之下,便是洁净的肌肤。他楞了一瞬,神情严肃:“你别把我当正人君子。”

在她的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很邪恶的念头。

若他不是正人君子——

又能怎样。

阿枳嗔笑了声,她忽视了陈逢年的告诫,说道:“我背上似乎长疹子了,你帮我看看。”

她纠结了片刻,褪去罩衣,露出背,美玉一般的背上爬着猩红的点,陈逢年说:“不像是汗疹,像是过敏了。”

阿枳想起今早吃的粥里有虾,她寻思着是不是因为虾过敏了。

小时候她住冷宫,吃不到河鲜这种贵重东西,后来母后得势,送到她身边的食材都是最新鲜安全的,从没有过过敏的情况。

陈逢年说:“我家里有草药。”

阿枳说:“你替我涂么?”

问完,意识到这是多么废的一句话。

难不成,她自己涂么。

陈逢年说:“你在这等我。”

他走后,阿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的脸颊红的明不明显,反正很烫...她抱着枕头,趴在榻上,脑子也有些混沌。

陈逢年回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听到动静。

“可能会有点刺痛。”陈逢年说。

阿枳说:“那你轻一点...”

陈逢年说,“我尽量。”

他拿着木片舀了一块草膏,在阿枳背部的红疹上点涂,然后用手指涂抹开。

草药带着点辛辣的清爽味道,包围着她。

阿枳忍着刺痛之意。

她感觉到陈逢年的手突然离开了,正当她松口气时,陈逢年的鼻息落在她后背凹陷之处,她的脊椎一阵酥麻。

阿枳不敢起身,怕碰到他。

一个吻,落在了她后背凹陷的那一条线里。

她能感觉到他颤动的气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阿枳淡淡提醒:“陈逢年,发乎情,止乎礼。”

回应她的,是他一声轻笑。

他将阿枳的罩衣盖在身上,“这草药很管用,敷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平淡的语气,就像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就像那个撞开她防备的吻,没发生过。

她穿衣的时候,陈逢年已经出去了。

阿枳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她感慨,防火防盗防祖宗。

后来坐牛车去金宁城里,路途上,阿枳一言不发。

不过陈逢年肯定她并不是因自己方才的无礼而生气,因为尽管她不说话,却也不躲避他的视线。

他们毫无顾忌地彼此对视,光明正大地审视对方。

但谁也不先说话,一来,他们都是第一次碰到彼此这样的人,发生这样的情形,不知该说什么;二来,他们在暗中较劲。

阿枳原本只是在探索他眼底笑容的含义,渐渐她忘了自己最开始沈默的原因,她开始因陈逢年的沈默而迷茫。

她依然无法刻画陈逢年的笑容,可是,她记住了他带来的触动。

牛车停在闹市里,阿枳先下了车,牛车距地面有一定距离,阿枳双脚无法够地,她双手扶着车板,跳下去瞬间,身体向前倾,陈逢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头淡淡瞥他一眼,将胳膊抽回。

金宁的礼铺都在这一代,阿枳先去茶铺里买了一副名茶,又去了首饰。

店主热情地招呼:“二位来看首饰么。”

阿枳说:“有没有小孩的镯子。”

店主道:“有的,姑娘稍等片刻。”

随后,店主从偏室拿出一个置放镯子的架子。镯子都是金银质地,雕花大同小异,有些乱花迷人眼。阿枳素来更偏爱简单的东西,此时她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于是擡起头,看着正打哈欠的陈逢年:“你师父的外孙是男是女?”

陈逢年说:“小孩子分什么男女。”

阿枳察觉他对此事毫无兴趣,便说:“你去外面等我吧。”

陈逢年不知道她怎么就下逐客令了。他点点头,说:“行,那我在对面的亭子里等你。”

阿枳没想到他还真走了,对着他的背影,她微怔,然后苦笑地摇头。

她问店主:“有玉镯子么?”

店主说:“有,不过咱家店里卖的都是名品玉器,比金银还贵一些。”

阿枳说:“拿给我看看。”

最终,她为郑宗元的外孙挑了一支羊脂玉卓。

另一边,陈逢年正在亭中等她。

闹市街区上的行人多,累了都来亭子里落脚。他背后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嗔怨地问男子:“昨夜你为何失约这都第几次了?”

男子说:“昨夜城西出大事了,王崇被放火灭门,他是金宁阶位最高的道士,他家出事,我们这些小道士能得闲么?”

女子不乐意:“他家烧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子道:“你爹家着火了跟你没关系啊?你别蛮不讲理。”

女子直接气恼离去,那名男子忙追上去,“你别不说话啊,每次都这样...”

陈逢年睁开眼,日光清明,他眼神黯淡。

阿枳提着礼盒走来,径直坐在陈逢年对面。陈逢年道:“我忽然有些事,得暂时失陪。”

阿枳脸上没有甚至一丝一毫的怒意,她柔声问:“何事?”

“熟人的事儿,说起来比较覆杂。”

阿枳已经熟悉他躲避时的模样了,她身体向后仰去,脑袋靠在柱子上,淡笑道:“你知道么?”

她的眉眼并无笑意,陈逢年迟钝地问:“知道什么?”

“你今日对我的所作所为,很像一个贪色的浪荡子,得不到你想要的好处就借口离开。”

“...你别误会,事出突然,我要去确认一下。”

“别去。”她轻轻说,“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你确不确认它,都于事无补,不要为了无法挽回的事浪费你我在一起的时间。”

陈逢年很清楚,她肯跟他说这些,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事,阿枳真的真的,她是真的很在乎他们相聚的每一刻。

不论有她没她,陈逢年的故事都会继续。

可是,没有陈逢年,她的故事会截然不同。

她看到陈逢年面色低沈,所以伸出双手,做出拥抱的样子,陈逢年如何能拒绝?他抱住阿枳,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随着他低低的笑容,阿枳的肩部震动。

阿枳问:“你怎么还笑啊?”

陈逢年说:“没,就是突然有这么个人,能管着我了。”

他一个人似野草一样度了这么多年,风往哪儿吹,他就往哪儿飘。

第一次有人停留。

“陈逢年。”阿枳说,“未来变化莫测,所以我们相聚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我发誓,以后...”

阿枳打断了他的话,她不知道男人是否都喜欢发誓来证明自己。

她说:“我要你发誓做什么?是对是错,好还是坏,都是我自己选的,和你无关。”

陈逢年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措辞,老实说,在阿枳面前,他低了一等。

他觉得自己太着急了。

太着急想要留住她,太着急想要一个结果。

陈逢年没有和她再聊这些,他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想吃什么?”

阿枳不知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吃饭一事上,她竟然仔细地想了想,说:“我想吃点清淡的。”

“行啊,长久的事没法向你保证,口腹之欲还是能满足你的。”

阿枳推开他,嗔怨说:“你就这么计较么。”

陈逢年说的理所当然:“我就斤斤计较啊,你自己选的,后果自负。”

阿枳擡起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向街上。陈逢年看着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这天陈逢年带阿枳去了一家粥铺,粥铺离郡府很近,他们在粥铺喝完粥,陈逢年直接送阿枳回郡府。

方才在粥铺等粥的时候,阿枳就发现陈逢年有心事。散步回去的路上,他们偶尔有交谈,都是她问他答,她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阿枳没有问他心里想着的事,一直到了郡府边上的小巷子里,分别之际,她伸手在陈逢年微蹙的眉头上抚摸。

“你看今夜月色这么好看,别为了烦恼错过了此时月色。”

她的一句话,看似点醒了他,却又像毒酒,将他送入另一种极端。

陈逢年握住她的手腕,他看向她,目光仍是温和却模糊的,他问:“你想不想搬回去住?”

阿枳没想到他是在想这件事,他的提问猝不及防,她怔住了,可随后,她轻轻摇头:“我住你那里,对你名声不好。”

陈逢年没听过这样对的搪塞之词,他揉了揉阿枳的头顶,说:“是我唐突了。”

阿枳能感觉到他的急迫。她没有深入去探究这件事,只将其简单归结于——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二字,过去她觉得太过廉价丶轻浮。可也是这廉价轻浮的两个字,让她心中生出满足。

那是一种很简单的感觉,无需用任何词语去形容。

离开之际,阿枳轻扯了一下陈逢年的袖子,她双臂穿过他的腋下,扣住他的肩膀。

她在拥抱他。

她的拥抱很轻,客观考虑到陈逢年的身高体量,对他来说,这拥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的手在阿枳背上扶了一下:“回去记得洗掉药膏。”

阿枳在他怀里点头,“那我回去了。”

月光在她面前铺开一道布满白霜的路,她专注地走着路。

今日之后,她记住了陈逢年的笑容。

是淡淡的,冷漠的,就像月光,不可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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