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瑞班上的学生有出身商贾之家的,也有出身书香门第的,还有出身手工业家庭的。不管学生出身如何,资质如何,段书瑞都一视同仁。
但他们走出这间讲堂,总归是要各奔东西的。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可能要被迫终止求学之路,回家继承父辈的手艺;而家境好些的,像卫瑾风、郑云等人,就要去更正统的办学机构学习,为未来的科举考试做准备。像郭小胖这样的富商家庭,更是选择多多。
“瑾风,你说……你明年想去白鹭书院学习?”段书瑞正在翻书的手下意识的一顿。
“是啊。但想进去谈何容易,每年有好多学子挤破了头都想进去呢。”卫瑾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白鹭书院本来就颇得各位学子青睐,在大家得知当科状元就出自书院时,求学的热潮更是高涨,一度达到巅峰。
苏颢作为白鹭书院的山长,专门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对于想来求学的贫民子弟,须得通过两轮测验,成绩名列前茅者才能进入书院学习。根据以往统计,每年能进书院的贫民子弟只有二十余人,甚至不到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我认识苏山长,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段书瑞凝眉沉思,“苏山长一向赏识有才华之人,应该会单独对你进行测试,或者破格录取你。”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先生!”卫瑾风一揖到地。要知道,进白鹭书院学习可是他最大的心愿。他的先生又是当科榜眼,说话一定很有份量。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以后若有需要先生帮助的地方,只管告诉我。先生能帮就帮。”段书瑞面色柔和,双目染上强烈的不舍。他知道和自己的学生们相处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不久大家就要分道扬镳。
入朝做官固然吸引人,但和那些各怀心思的官员周旋,怎比得上和这些心思澄明的孩子相处?
又过了三日,崔景信与陈舒云和段书瑞道别。曲江宴后他们已在长安城多待了好些时日,眼下该办完的事都办完了,也该回乡探望父老乡亲了。
段书瑞一直将二人送到西渭桥码头。
“段兄不用再送了,不久之后我们便回来了。”崔景信一路上一直嘻嘻哈哈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舍。
陈舒云也笑道:“是啊,段兄,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崔景信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不知为何,突然想喝酒了。”
段书瑞不禁哑然失笑:“等你们下次回来时,我一定请你们喝酒。咱们去喝长安城最好的佳酿。”
“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看着船只慢慢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里,段书瑞才挪动脚步,转身离开。
这段时间虽然不用像之前一样忙碌,但段书瑞仍然没有荒废学业。他每周都会拿出一部分时间翻阅儒家经书,以及最新的进士文集。都说“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他每次浏览那些经典名着时,都会萌生不同的观点和看法。
他本来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的过下去,直到四月月初,他收到了鱼幼薇的一封信。
段书瑞看了信的开头,得知鱼幼薇看完游街后已经回到书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还一直提心吊胆的,怕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会被坏人拐走。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就看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这丫头……下个月要去游学?”段书瑞瞪大眼睛,将信笺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信中提到下个月田假收假归来之日,便是白鹭书院一行学生动身之时。
游学是一种将学习与旅行相结合的教育方式,在唐代已经存在。许多文人墨客和学者都喜欢游历名山大川,拜访名师,结交朋友,以此增长见识,并提高自己的学问。
但是……鱼幼薇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而且还是白鹭书院唯一的女弟子。路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鱼母怎么办?
段书瑞皱起眉头,决定下个月接她回来后,再好好同她说说。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可心中的忐忑不安还是占据了上风。
于是当鱼幼薇迈出书院大门,走到段书瑞面前时,看到的便是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鱼幼薇将行李交给他,他一声不吭地接过,扛在肩上转身就走。鱼幼薇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先生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是我惹他不快了?
直到二人坐上马车,段书瑞才开口道:“上次游街……你是逃课出来的吗 ?”
原来是这件事啊!鱼幼薇恍然大悟:“先生误会了,其实是山长知晓杜宇衡和其余几位学子进士及第,特意给我们放了几天假,告诉我们可以去看看游街。”
知晓事情的原委后,段书瑞点点头。鱼幼薇循规蹈矩的,怎么看都不像爱逃课的顽童。但听到她本意不是为了给自己喝彩,他又隐隐感到失落。
“但是他们都给杜宇衡掷花了,我没有哦!”鱼幼薇嘻嘻一笑,“我只给先生一个人掷花了!而且选的是开的最好的一朵!”
段书瑞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猫儿轻轻舔了一口,无端一阵酥麻。他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哦。”鱼幼薇低下头,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
段书瑞从前就对她这副模样没有抵抗力,现在的他也只能缴械投降。他本来就严肃不过三句,被她短短几句话堵得连冷脸都维持不下去了,磐石的心也软成一片棉花。
段书瑞看到她脑袋上翘起一根头发,伸出手将其压下去:“先生知道你是好孩子。当时不止你来了,郭小胖他们也来了。”
“郭小胖他们也来了?”鱼幼薇看到先生的表情变柔和了,心中暗自窃喜,“好久没见到他们,不知他们怎样了。”
二人又天南地北地聊起来,段书瑞看到她面上浮现疲惫之色,便决定改日再问她游学的事。
“你若是困了,便闭上眼眯一会儿吧。”段书瑞看到鱼幼薇的眼皮开始打架,正色道。
“哦,好吧。”鱼幼薇揉揉眼睛,“先生,到了记得叫我哦。”
段书瑞点头答应,鱼幼薇便合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头,段书瑞不由得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马车总归不如现代交通工具那么舒服,在一路颠簸中,他也不由得闭上眼,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