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陆明禾是被室友起床的动静吵醒的。脑袋非常沈，像熬了两个大夜没有睡觉。
似乎梦做多了人就会感到非常疲惫。陆明禾昨夜就做了一晚上的梦，大多都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一个梦是她在兼职的时候遇见了秦之霖。
还是那家餐厅，只是这回的顾客换成了秦之霖。他抱胸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着她的动作，神情是前所未有得陌生。
然后陆明禾就被惊醒，才反应过来这是梦。
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是真的，那陆明禾只觉得这梦无比讽刺。
就非要她承认这是她内心恐惧的映射吗
陆明禾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虽然没课，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已经到了她平时起床的时候。
陆明禾没有动。
她感觉疲惫，倦怠，似乎床帘之外的世界有许多她不想面对的东西。
陆明禾静静躺了一会儿，转身关掉了手机，重新睡过去。
寝室中，夏岚几人卡着时间点起床，急急忙忙收拾，准备去上早课。
出门的时候，夏岚习惯性地锁门，凌雯想起了什么，连忙阻止， “哎，陆明禾还在里面呢。”
夏岚一顿，放下锁，翻了个白眼， “她今天怎么这么懒，平常不是早就起了么。”
凌雯说: “大概是想多睡一会儿吧。”
夏岚嗤一声: “刚刚就该给她锁里面呢。”
陈佳琦看了眼手机，催促道: “来不及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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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霖坐在阶梯教室中，抱着胸，沈凝地望着摆在眼前的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世纪级谜题。
坐在他旁边的朋友刷手机看到一个搞笑视频，被逗得直乐。
他将视频拿到秦之霖跟前，眼角还尤挂着笑出来的泪花， “哈哈，之霖，你看这个，这男的多逗啊……”
秦之霖似乎不快自己被打扰，狠狠瞪了朋友一眼，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嘿，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跟你说着视频可逗了……哎，你怎么走了，看啥呢，这么入迷，刚上课的时候就看你一直盯着手机。”
他将脑袋凑到秦之霖的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见只是普通的微信聊天界面，正要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转，用胳膊肘捣了捣秦之霖，坏笑道: “咋滴，你对象又不给你回消息了。”
这话似乎触犯了什么禁忌，秦之霖的脑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来，望着他，阴恻恻地说: “你再说一遍。”
这位朋友赶紧举起手，做投降状。
恰在这时，坐在门口的同学突然叫他: “秦之霖，有人找你!”
秦之霖顿了顿，几乎是怀着某种期盼般地将头转过去。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杨韵含。
站在她旁边挽着她胳膊的，应该是杨韵含的朋友。
秦之霖恼怒地啧一声。
似乎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将手机往前一推，背着门口的方向趴了下来，一副谁都别来吵我的样子。
秦之霖的同桌看完了他从期盼到失望的整个过程，反而起了兴致， “谁啊，瞧这一脸丧气的……”
探起头，也跟着朝门口看过去，豁了一声， “这不是咱们院花嘛，又来找你啦!”
他推推秦之霖，朝他暧昧地挤眉弄眼。
秦之霖将头偏了个方向继续趴着，冷声道: “别推我!”
这时候坐门口的同学又大声喊: “秦之霖，杨韵含在等你，你怎么不动呢!”
前头那句人物关系还不明，因此没引起什么动静，这次人物地点都有了，又加上这同学嗓门大，班上几乎有一半同学都朝门口看过去。
杨韵含见这么多人看她，也不怵——好看的姑娘总是备受瞩目的。
她昂首挺胸，像一只白天鹅。
早上箐箐叫她过来，她是不想来的，但是被箐箐一句“你难道不想追秦之霖了“给堵了回来。
箐箐又说，这次咱们就试探一下秦之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陆明禾，如果他是真上心，那咱们就算了，怎么着也是院花，下一个难道不香
要是他对陆明禾不怎么在意，哎，就说明是陆明禾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秦之霖和她在一起了，要是这样你就出手把秦之霖抢回来。
杨韵含犹豫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箐箐说得有道理。
最主要是，她心里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秦之霖。
她想，再看一看——看看秦之霖对陆明禾的真实态度。
心中刚闪过这些念头，杨韵含就看到秦之霖在同伴的推搡下终于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挺胸擡头，力图给秦之霖展现最好的形象。
谁知道秦之霖起身后第一件事不是往她这走，而是回头冲他的同学烦躁地喊——
“滚，别来招我，老子有对象!”
听见这句，杨韵含的心直直往下坠，刚刚升起的雀跃也不翼而飞了。
有对象……
秦之霖走到杨韵含跟前。眉头还带着点皱的痕迹，但是神情已经放缓许多——家教使然，他对待女生的态度会不自觉地收敛。
其实贺家飞吐槽得对，这人一身臭毛病，娇气，大约唯一的好脾气好耐心都给了陆明禾。
“有什么事马上要上课了。”意思是叫她们快点说。
受刚刚“对象”那两个字的冲击，杨韵含垂着脑袋说不出来话。她的朋友聂箐箐见此赶紧说: “我们要说的事，跟陆明禾有关。”
聂箐箐心里也有数，知道开场把陆明禾祭出来，话题才好进行下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杨韵含下意识地擡起了头。
她刻意去观察秦之霖脸上的神情，想知道，当秦之霖听到跟陆明禾有关的内容时，脸上会做出什么反应。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不想看到的画面。
陆明禾三个字就像是什么特定的开关，一听到这个名字，秦之霖整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了——
他的眉眼像受到某种牵引似地转了过来，目光中也有了特别的神采。
此时这双眼睛，幽深，专注，带给人沈重的压迫感。
有这个眼神做对比，就知道秦之霖刚才看似是在跟你说话，其实心根本没对在这里。
杨韵含在心中苦笑，这大约是秦之霖第一次正眼看她吧。
不用再继续问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秦之霖皱起眉，语气略微急促了一些: “明禾明禾怎么了”
聂箐箐刚要张口，可这时候上课铃却响了。
秦之霖个子高，已经看到教他们金融学的教授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出来。
不自觉拢着眉，催促， “快说，明禾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位平时眼高于顶的秦之霖此刻露出这种焦急的神情，聂箐箐忽而感到一种快感。
她好像手握把柄，这个把柄可以让眼前这个人随意低头。
聂箐箐嘴角一勾，忽而转了态度，不紧不慢地说: “上课铃响了，要不你先去上课，等你下课再说吧。”
秦之霖声音重了一些，神情出现一丝不耐烦， “就现在!你快点说不就完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生提高嗓音。
说实话，秦之霖板起脸的样子还是很吓人的，聂箐箐心里颤了颤，还是佯装镇定说: “这事没法儿短说。还是等下课吧。”
说着拉起杨韵含的胳膊就走，回头丢了一句: “我们在3号食堂等你。”
杨韵含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被聂箐箐拉扯就自动跟着她走。
秦之霖看着她们的背影，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恰在这时，教授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看见秦之霖，奇怪地问了一句， “你在门口站着干嘛，进去啊!”
这就杜绝了秦之霖逃课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他郁闷地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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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霖来到食堂门口，此时已经下课，食堂正是拥挤的时候，人多，声音嘈杂，他的眉眼更加不耐，本就高的眉骨几乎拢成一个小丘。
“说吧，明禾怎么了”他看向杨韵含。
杨韵含垂着眼，挣扎了一两秒，似乎想拉着聂箐箐逃走。
聂箐箐拽住她，看着秦之霖说: “这儿有点吵，我们要不要去校外找个咖啡厅”
秦之霖单手插兜，已经是十分不悦的神情， “不用了，就这儿。”
长腿迈动，他自顾自走到一颗树下。这里人少，要安静许多。
聂箐箐见此，便拉着杨韵含跟了过去。
大约是看出来秦之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聂箐箐这次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秦之霖，我知道你跟陆明禾在一起了。你放着我们这么漂亮的含含不选，选陆明禾，这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放任陆明禾欺负我们含含啊!”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明禾欺负杨韵含”秦之霖皱眉挑出这几个字，冷眼看了杨韵含一眼，说: “你们将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污蔑明禾”
聂箐箐看着秦之霖一点也不相信，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喂，你凭什么张口就说污蔑。我和含含至于专门跑一趟就为了编造这个谎言我们图啥”
秦之霖这次没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们，沈静的眉眼带着一抹审视。
在这种目光的笼罩下，聂箐箐的语速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似乎需要字斟句酌。
她带着点委屈说: “这个周末，我跟含含去大学城的西餐厅吃饭，结果陆明禾就正好在那家餐厅兼职。兼职就兼职嘛，我们也没说什么，吃完饭后我们想跟陆明禾聊一聊，陆明禾也答应了。本以为是和平的交谈，结果呢，陆明禾上来就讥讽含含，讲话夹枪带棒，说含含‘尴尬’。这什么意思，说含含丢人呗”
越往后说，聂箐箐似乎觉得底气就越足，声音也大起来。
“怎么，陆明禾是不是觉得跟你在一起了就威风了，厉害了!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话说你知不知道陆明禾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她平时在你跟前说话是什么样的，也是这么刻薄吗”
“我们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来评理的!陆明禾需要跟我们含含道歉!”
聂箐箐讲话的期间秦之霖一直十分沈默。
她说完之后，秦之霖擡起眸，却看都没看聂箐箐一眼，而是望向杨韵含，冷淡开腔:
“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眼平静，没有情绪，也不带指责。可杨韵含却下意识地缩瑟一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神让她想起了陆明禾。
陆明禾不说话时，也是这样看人。幽深的，平静的，似乎你的所有秘密都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杨韵含不自觉垂了眼眸，避开这眼神。
右臂传来有些痛的触感。箐箐在掐她。大约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拆她的台。
同时也还有另一层含义——不要忘了她们今天来的目的。
挣扎了很久，杨韵含终于开口: “箐箐她……没说谎。”
“说的都是真的。陆明禾确实对我说了尴尬这样的字眼。”
是的，箐箐确实没有说谎。
她只是模糊了一些重点，强调放大了某一部分。于是给到人的意思就完全不同。
可她确实没说谎。
秦之霖问箐箐有没有说谎，她回答没有，那她自己——应该也不算说谎吧。
秦之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不像是肯定，倒像是对某些事有了决断。
他直起身，不再单手插兜，不再是之前听她们说话时有些懒散的姿态。他身量高大，挺直的样子像一颗青松。
这是一个郑重的姿态。
“第一，”他看向杨韵含，开腔。
“我不知道你们说得是不是真话。但是既然你说她没有撒谎，那我就姑且相信，这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别的先不说，就说一点，你们为什么要去找明禾。”
秦之霖慢条斯理地分析: “在西餐厅是偶遇，那之后的聊天呢‘想跟明禾聊聊’，你们跟明禾有什么好聊的她有必要跟你们交代什么吗。况且，以明禾的性格，她是不可能想跟你们聊什么的。所以这个聊天，是你们主动提的吧”
沈静的嗓音，他轻描淡写地就找出了事情的漏洞，并且还原出了那天的真相。
聂箐箐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辩驳，可这时候，杨韵含却拦住了她。
她看着秦之霖，目光覆杂，话却是对着聂箐箐说的。
“让他说完。”
秦之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继续说出第二点。
“第二，关于明禾说的“尴尬”，我不知道她的原话，但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你们一定一开始就跟她说了许多，而且说的内容是跟我相关的。跟我有关的东西，你们应该找我来说，找明禾去说又算什么”
“你，杨韵含，跟明禾坐在一起，还带了一个朋友，要聊天，这场景不尴尬吗”
“所以，明禾说尴尬有什么问题况且，以她的性格，说这个尴尬，更多是不合时宜的意思。”
“你们自己过度解读，有错在先，还要赖到别人身上。” :
杨韵含和聂箐箐对视一眼。
杨韵含感到无地自容，秦之霖平静的话语似乎将她的面皮撕到了地上。她开始后悔今天来了这。
而聂箐箐，她皱着眉，觉得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秦之霖竟然这么难缠，这么，维护陆明禾。他难道还真喜欢那个穷学生。
“第三，”秦之霖擡起眸，神情终于锋利起来。
“明禾平时在我跟前什么样，你们管不着，她什么样我都喜欢。至于要让陆明禾道歉——”
他勾了勾嘴角，带着明晃晃的恶意的讽刺。
“你们是来搞笑的吗别说这件事本身明禾就有理，退一万步，就算她没理，我又怎么可能不帮她来帮你们你们也未免过于把自己当回事吧。”
秦之霖毫不避讳自己的嘲讽。
他是从小被教育要尊重女性，可这不代表眼前这两个人在污蔑完明禾后他依然要维持着好脾气。
明禾是他心中的不可触碰。碰了，就要做好接受他怒火的准备。
看着这两个人身体僵住，秦之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特别注意了一下信息栏，明禾还是没回他……
重新恢覆成散漫随意的样子，他看向杨韵含，薄唇轻启。
“最后，我要纠正一下你们之前的说法——”
“不是我在杨韵含和明禾中间选了明禾，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他掷地有声。
“一直是我在追逐明禾。”
“我追了大半个学期，好不容易才追到手，捧在心肝肝上面的人，是你们能随意诋毁的”
杨韵含的身体晃了晃，看见秦之霖望着她的神色彻底变得冷淡，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像是终于耐心耗尽，丢下一句话: “所以，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去找明禾。”
“就这样，走了。”
秦之霖随意地冲着她们摆了摆手，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呆。
他脚步急促，边走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之后将手机放在耳边，似乎是在打电话。
杨韵含听到的关于秦之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在跟电话那头说， “明禾明禾，你怎么不理我。”
明禾。
你怎么不理我。
杨韵含忽然笑了起来。用力地笑，像是要借此把心中的某种情绪发泄出来。
有根弦猛然断裂，杨韵含似乎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秦之霖。
之前她眼中对秦之霖的，源于女性幻想的光环滤镜终于完全破灭。
她终于意识到，秦之霖根本不是什么富二代，不是什么校草，更不是言情小说中的什么男主。
或者说，这些标签从来都定义不了他。
他只是秦之霖。
是这大学校园中的一员，不太普通，却又好像很普通。
他会走在这大学校园中，跟每一个陷入恋情的男生一样，温柔地跟他喜欢的女生打电话。
追逐她，拥抱她。
喊，明禾。
他是可以明亮耀眼，像灯塔一样引人瞩目;
亦可以变成向日葵，热情的，全神贯注地追逐他自己的太阳。
杨韵含用力地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溢出。
她痛苦地想:
秦之霖，原来，这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