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陆明禾下班之后换回自己的衣服，来到杨韵含之前跟她说的咖啡厅里。
她坐在杨韵含对面，与她对视，平静地说: “我来了。说吧，要聊什么。”
杨韵含本来已经打了一肚子腹稿。
她在心里列了好几种情况，预备着到时候要全方位压住陆明禾的气势。
可是一见到陆明禾，她平平淡淡地扫她一眼，她就莫名卡了壳。
这个女生……
杨韵含一慌神，脑子就转不动，恰在这时，聂箐箐在背后悄悄地捏了她一把，杨韵含下意识挺直背。
想起了箐箐之前跟她的话，杨韵含好歹撑住了场面。
她咳了一下，擡着下巴，学着陆明禾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 “也没什么，我找你聊，就是想来看看，秦之霖喜欢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听见这句，陆明禾笑了笑: “刚才西餐厅里不就看见了，怎么，你还需要这样面对面地仔细端详”
“那你看吧。”她将手一摊，随意地说。
杨韵含扎扎实实被噎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 “干嘛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明禾认真地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
她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你指的是外貌，刚才店里就看见了。”
“如果你指的是内心，恕我直言，咱们就算这样坐着聊一晚上，你恐怕也看不出来什么。”
陆明禾语气从容和缓，目光平静地看着杨韵含，像是真的在给她分析。
这么会见招拆招!
杨韵含心里慌乱了一瞬，她觉得她根本说不过陆明禾。
气恼下，她咬牙恨恨地想，果然，这个女生气质清纯的模样是装出来的，瞧她伶牙俐齿的，秦之霖一定是被她骗了!
到了这关头，她也憋不住话了，聂箐箐之前交代她的东西，什么“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样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瞪着眼睛说: “你这……你真实的性格跟你外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你这样子敢在秦之霖跟前表现出来吗!”
杨韵含死死盯住陆明禾，想在她脸上发现心虚的神情。
陆明禾表情的确有了变化，可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心虚，相反，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陆明禾擡起眼眸，有一瞬间似乎想皱眉，但她忍住了。
“为什么总是要提秦之霖你将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聊他的吗”
杨韵含没发现话题的方向已经在被陆明禾带着走。她眉头夹得死紧，望着陆明禾的目光满是不解。
“不然呢你在跟我装傻吗我们之间，不聊秦之霖，那还能聊什么”
陆明禾这次轻轻笑了一下，边笑边摇头。
笑过之后，她看着杨韵含，认真地说: “如果你对我和秦之霖在一起的事有任何不满，那你应该找秦之霖去说，找秦之霖去抱怨。为什么要来找我”
“说真的，一开始我就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贸贸然地把我叫出来。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聊天，那倒也还好，可如果是为了聊秦之霖……”
她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 “恕我直言，你不觉得你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上了吗”
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上
杨韵含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明禾。
这个女生眉眼平静地望着她，语调认真，说她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尴尬的处境上。
震惊，茫然，无措，以及无法忽视的羞恼和愤怒……
种种情绪包裹着杨韵含，让她楞在那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明禾看着杨韵含，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残忍。
她刚才说的话对于这个性情简单直接的女生来说，或许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可她还是说了。
她对杨韵含是残忍。可是杨韵含对她呢，难道就不残忍了吗
——杨韵含将她们二人拉到这个台面上，尴尬的，又岂止是她自己。
而且，她其实知道杨韵含想问什么，可她确实无法回答。
秦之霖为什么不喜欢这样明媚的杨韵含，反而来喜欢她
这答案或许只有秦之霖自己才知道。
心中闪过这些思绪，陆明禾的视线平静地划过杨韵含的脖子，然后定在那里。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杨韵含戴的项链竟然是梵克雅宝的红色四叶草。
——跟秦之霖送她的手链是同一个系列。
其实早在餐厅的时候陆明禾就注意到了，可是现在再看时，这耀眼的红色还是会在一瞬间刺痛她。
脑中突兀地闪现出一些画面。秦之霖望着她，笑着，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送给明禾的新年小礼物。”
画面一转，是秦之霖垂眸给自己戴上手链的场景。
白色贝母，红色玉髓，秦之霖的笑容，杨韵含的脸……
陆明禾忽而别开头，眼眸中情绪翻滚。
这情绪当然是一种失态。陆明禾察觉了。
她将双眼闭起又开合，反覆几次，眼底终于恢覆漠然。
陆明禾疲惫地想，她一点也不讨厌杨韵含。
这明显是一个从小富养出来的女孩儿。
直率而冲动，明媚却也天真。
她喜欢这样的人。
她喜欢明媚天真的一切。就像喜欢秦之霖一样。
陆明禾咽了咽喉咙，看着杨韵含的目光也不覆之前的冰冷。
她用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说: “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拿起包站了起来，看都没有看聂箐箐一眼，而对着杨韵含说: “你将我叫出来，花费了我的时间，这顿咖啡就当你请。 “
无声地停顿了一瞬，她终于说: “那么，我走了。再见。 “
杨韵含怔楞地望着陆明禾离开的背影。
她推开玻璃门，门上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清瘦的背，乌黑垂直的长发。
这画面似乎摄住了她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秦之霖会喜欢这样的女生。
陆明禾，似乎……有点特别。
在杨韵含怔楞思考的时候，聂箐箐突然摇了摇她的胳膊。
“气死我了!”
杨韵含回过神来，问: “怎么了”
“你没看见吗陆明禾刚刚走的时候，扫都没扫我一眼，什么态度嘛，把我当空气是吧!”
杨韵含迟疑地说: “没吧……我没看见。”
聂箐箐抱怨: “哎呀，含含，你怎么还为陆明禾说话起来，你忘了她抢走秦之霖的事了，还有，我之前怎么教你的，怎么她说个几句你就傻眼了，不要被人家的节奏带着走好吧!”
杨韵含将胳膊搭在桌上，有些沮丧地说: “那我应该怎么回，你刚才没听见她的话吗，她这是在拐着弯儿说我丢人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应该来找她，这是我跟秦之霖之间的事……找陆明禾来说有什么用嘛……”
“哎呀，你怎么还被陆明禾给洗脑了呀!”
聂箐箐抱怨， “她可是你的情敌!你需要做的，是了解她的情报，和她正大光明地竞争，而不是被她打倒了好吧。”
杨韵含垂头丧气: “怎么竞争，她都跟秦之霖在一起了，我还能怎么样”
聂箐箐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的脑筋不会转弯吗在一起了又怎样，这都什么年头了，只要没结婚，还不许追求者正大光明地竞争啦她跟秦之霖的初遇有你的惊艳吗再说，你忘了你跟秦之霖表白被拒然后半夜打电话找我哭的事啦，你真的要放弃”
杨韵含抿了抿唇，心中有迟疑，她确实……不想放弃。
聂箐箐看出了她的迟疑，得意地勾了勾唇， “而且，你还没发现吗她实际的样子跟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说不定秦之霖就是被她清纯的外表给骗了，咱们不得提醒提醒他”
“怎么提醒”杨韵含茫然地说。
聂箐箐冲她眨眨眼， “你就别管了，看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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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禾坐公交回到学校。
从学校后门回宿舍需要经过梧桐大道，陆明禾走在梧桐大道上，却忽然想起了秦之霖。
她想起了那个雨天。她在雨中跑，撞到了秦之霖，他撑着伞，眉眼含笑地看她。
秦之霖……
陆明禾停了下来。
她忽而感到疲惫，从身到心的疲惫。似乎再多迈一步路，都会让她的身体支离破碎。
用力地闭了闭眼，陆明禾拿出手机，给秦之霖发消息。
“我今天兼职有点累了，想先回宿舍睡觉，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好吗”
那头并没有及时回。陆明禾不意外，秦之霖现在应该还在聚餐。这件事还是那天她劝说的。
这样也好……
陆明禾回到宿舍，慢吞吞地往床架上爬。她也不想洗漱，就想先睡一觉。刚躺下，秦之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顿了一下，陆明禾接起来。
“明禾，你今天累了吗”依然是他轻和低缓的声音，只是背景音十分嘈杂，有许多人声。
陆明禾嗯了一声，轻轻地说: “对，有点困，我都已经躺到床上来了。”
也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这声音很低，尾音听起来像带了小钩子。
那头，秦之霖的喉结滚了滚。明禾很少露出这种像小猫一样撒娇的声音，这声音勾得他心里发痒。
不过他也感觉出来明禾确实是累了，于是连忙说: “好，那你就睡吧，哦，记得吃点东西，不然对胃不好。我这头聚会还没结束呢，估计也要闹挺晚了。我们明天见。”
陆明禾下意识地勾了一下唇，即便秦之霖看不见。
她说: “好，明天见。”
电话挂了，一片寂静。
其实宿舍很吵闹，夏岚她们都在宿舍，正在讨论着最近大热的那部电视剧，还时不时伴随着笑声。
可陆明禾却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她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寂静。
床帘已经拉起来，陆明禾双手交叠，静静地躺着。
她想到了杨韵含。
杨韵含精致的妆容，天真的神情，以及脖子上鲜红耀眼的四叶草项链。
餐厅中，她穿着服务生统一的制服与杨韵含对视。
杨韵含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是恼怒。
而她没有表情。
她要作何表情
她做不出来表情。
如果再将这层平静的躯壳剥开，她还能剩下些什么
陆明禾忽然用被子蒙住自己。
回到宿舍并不安全，回到床帘之中也不安全，只有将自己蒙住，在这狭小的，幽闭的黑暗中，她才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全感。
被子下，这具身体在轻轻颤抖。
与杨韵含对视的那一刻她或许想了很多，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她只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穿了自己，无数的情绪奔涌进来，将她包裹。
什么是骄傲什么是自尊什么是愤怒
陆明禾疼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