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看着陆明禾的背影没入转角，一直正对着这个方向的车窗才重新上升，直至闭合。
这时候，坐在车里面的顾晓艺也给秦之霖打完了电话。
她侧过头来，对着旁边优雅的贵妇说: “阿姨，之霖说他很忙，来不及回学校，叫你先去酒店等他，等他忙完了再来看你。”
秦之霖的母亲姓杨，年轻时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事业鼎盛时嫁给了富商秦先生，当时也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这些年年纪大了，便开始专注家庭。
此时，杨女士收回投向外面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悠悠地跟前面的司机说: “走吧。”
车缓缓驶离长陵大学。
去酒店的路上，顾晓艺一直说着秦之霖的事。
“阿姨，之霖他真的不出国啊我本来还想跟他申请同一所学校呢，他这个中秋节不回家，是不是就是在跟你赌气来着。”
杨女士靠着背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他要真不想出国，那就算了，我和你叔叔又不是什么崇洋媚外的家长，留在国内陪我们也挺好。”
顾晓艺鼓了鼓嘴，心里有些失落，叔叔阿姨竟然真没反对……
“可是，之霖似乎也不想回连城，他想留在长陵。”
顾晓艺有些愤愤地揪着裙角。也不知道长陵有什么好，之霖非要留在这。满大街的梧桐，一到四五月份就飘飞絮，她来了一次后就不想再来。
想留在长陵……杨女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说: “听说之霖在学校谈了一个女朋友，这事你知道吗”
顾晓艺一下子卡了壳，她眼珠转了转，有些吞吐地说: “知道，好像在一块有两年多吧，秦之霖的朋友都知道……”
杨女士擡擡下巴: “说说。”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这方面之霖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挺好的，只知道，好像，那女生家境一般……”
“有照片吗”
顾晓艺有些迟疑，照片……她还真有。
知道秦之霖有对象后，她就托了一朋友从贺家飞手里撬出来一张照片。她不敢让贺家飞知道照片是她要的，因为贺家飞跟秦之霖是发小，他一定不会给。
杨女士眼多厉的一个人，看着顾晓艺迟疑的样子，失笑起来，说: “快别装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之霖谈对象的事之前嚷嚷得到处都是，你还能不去打听”
顾晓艺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也不多话，直接拿出手机将这张照片调出来。
正是陆明禾之前跟秦之霖室友一起吃饭照的那张。
果然。
杨女士一看到照片，就知道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刚刚在车窗外面跟一位妇女拉扯的女生果然是她。
当时她一看到这个女生，就觉得眼熟，恍惚似觉得在哪里见过。不然，以她的性格，必然不会降下车窗看那样的热闹。
现在照片在手，记忆重现，杨女士终于想起来，那女生就是儿子早两年就跟她提过的，夸得没边儿的“女朋友”
说实话，这第一个照面，杨女士对陆明禾的印象就不是很好。
平心而论，这女生气质独特，长得清纯漂亮，以儿子这种年纪的男生，看上十分正常。
她之前听闻儿子恋爱了后也没有在意，毕竟她作为母亲，只要不谈婚论嫁，并不太好干涉儿子的感情。
只是今天一见……看来之霖口中的“家境一般”已经是大打了折扣。跟那个女生拉扯的妇女，疑似她妈妈的人，让她想到了乡下聒噪的妇女。
难道他们家以后还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吗杨女士深深地皱起眉。
半晌，杨女士舒缓了表情，跟顾晓艺说: “之霖忙就让他忙，你跟他说叫他不用急，好好完成他小姨给他交代的工作最重要。”
顿了一下，杨女士又说: “你能要到之霖女朋友的联系方式吗我想见她一面。”
顾晓艺啊了一声， “我哪儿有她的联系方式啊……贺家飞可能会有，但他也不可能给我啊。”
杨女士看了顾晓艺一眼，顾晓艺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赶紧说: “不能直接问贺家飞，他跟秦之霖关系可铁了，一问他，他铁定就要告诉之霖，到时候这不是让之霖和您闹矛盾么……”
杨女士漠然地戴上墨镜，往后一靠。
“那就只问她的姓名系别。反正……这学校的校长是老秦的朋友，还怕找不出来一个学生么。”
-
有了这场闹剧，陆明禾心烦意乱，一时之间也不想再去什么书店，直接回了宿舍。
打开手机，秦之霖忙里之中还抽空给她发了个消息。可这时候陆明禾没心情看，她直接打开王莉的对话框。
对话框空空荡荡。即便是今天那通微信电话，挂断后陆明禾也习惯性地删除了聊天记录。
空白的页面，正对应着她们母女感情十年的缺失与断裂。
陆明禾漠然地勾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讽刺是好笑。
她的手指在微信页面停顿了一会儿，而后，她给王莉转了卡里的一半钱。
就当是为她跟王莉最后的母女情埋单吧，陆明禾如此想。
钱转过去后，陆明禾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能说什么呢所有的愤怒与控诉都随着时光湮灭，逐渐失去分量。她们无话可说。
那就这样吧。
陆明禾说不出任何话，也不想看见王莉的任何回应，她直接将王莉拖进了黑名单。
到了晚间，秦之霖匆匆过来找她时，陆明禾已经能收拾出一副完美的面孔，任谁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情绪。
秦之霖跟她说了一个重磅消息。
“明禾，我妈妈过来了。”
陆明禾啊了一声。听他又说， “我妈妈还想见你，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陆明禾承认，在那一瞬，她心中所有堆积的情绪不翼而飞，大脑只剩下空白。
秦之霖的妈妈要见她还要一起吃饭
惊愕过后，是惊慌失措。于中式家庭来说，见家长意味着太多，当然，哪怕半分意味都没有，谁也不想给对方家长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像是看出了陆明禾的无措，秦之霖凑过来，坏笑: “明禾，你别是，紧张了吧。”
她当然紧张。陆明禾软软地瞪了秦之霖一眼。
这人是逮着机会就开始逗她。
当然现在也不是跟他掰扯这个的时候。陆明禾捏着衣角，嗫嚅着说: “那，阿姨要见我，我要准备些什么啊……”
“有啥可准备的，人过去就行啊。”秦之霖无所谓。
他笑嘻嘻地捧住陆明禾的脸，眉飞色舞地说: “明禾这么好，我妈妈一看见，保准立马就认下你这个儿媳妇。”
儿媳妇……
陆明禾简直要被这三个字臊得擡不起头来，她立马捂住秦之霖的嘴，羞恼道: “你还说!”
秦之霖嘿嘿笑，目光幽深地看着明禾。他确实没再说什么，只轻轻亲了一下那只手的掌心。
像柔软的羽毛拂过。陆明禾怔了一下，忍不住擡眸看他。
他们目光相触。
那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们深刻地联结起来。
秦之霖用额头抵住陆明禾，认真地说: “明禾，我感觉好开心。你明白吗这种开心……”
我明白吗
陆明禾闭起眼，几乎能感觉到他们同频的心跳声。
她怎么会不明白。
“我知道的。我也，很开心。”
是的。开心。
那种开心像极度黑暗之后出现的光明，像沙漠里徘徊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陆明禾以为，她与秦之霖的奔赴注定是场悲剧。她早已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
有时候，她与秦之霖拥抱，他们爱得越深，陆明禾就越感觉，那根无形的弦绷得越紧。几欲断裂。
路行至这里，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
陆明禾惶恐，害怕。
可是，突然有一天，上天告诉她，一切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你看，秦之霖的妈妈是祝福认可你们的。
这一切根本不是美梦，你们可能真的会有一个好结局。
——那个“永远永远”，或许真的不是奢望。
-
陆明禾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这次家长见面。她甚至专程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商场里做发型，买衣服。
秦之霖老老实实陪着，他倒没嫌烦，反而酸气冲天。
陆明禾对着镜子比划衣服的时候，他老大不乐意地说: “明禾，你跟我约会的时候，咋不见你这么隆重啊。”
说实在的，他是真酸了。
“那能一样么。”陆明禾翻白眼儿，根本没空搭理他。
她让导购小姐姐给她换一件颜色更低调的裙子，还强调， “是适合见家长穿的那种。”
导购看了秦之霖一眼，立马露出秒懂的眼神。
秦之霖这会儿正无聊地把下巴垫在沙发背上，满眼控诉地看着陆明禾。
陆明禾视而不见。因为导购给她拿了一条非常符合她心意的裙子。
整体是暖粉色调，里面是隐隐闪着流光的粉色长裙，带着点蓬度，外搭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小坎肩。
说实话，这裙子的风格很“淑女”，是陆明禾自己穿衣绝对不会选择的款式。可这时候，她却一眼就看中了。
陆明禾对导购说: “就这个。”
陆明禾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不止导购小姐姐赞不绝口，连懒洋洋，已经开始打瞌睡的秦之霖都惊讶地直起身子。
说实在的，他看呆了。
半晌后，这大傻子才惊叹地说: “明禾，你从来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裙子，没想到这么好看!”
陆明禾问: “你觉得你妈妈会喜欢吗”
秦之霖立马竖起大拇指， “我妈看了，肯定立马被你拿下!”
导购看着他们，露出暧昧的笑。陆明禾轻轻提着裙摆，看着镜中与平时全然不一样的自己，喃喃地说: “真的吗”
她笑了起来。
从商城出去，刚回到学校的时候，秦之霖接到一个电话。
他急匆匆地说: “明禾，我有点事，先去处理，你先在寝室等着，等晚上到了时间我再来接你。”
陆明禾点头。
也许是今天的穿衣打扮的缘故，她此时的样子看起来很乖。是她以前从未展现过的那种乖巧与柔软。
秦之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真的，无数次。他为明禾无数次心跳。
时至今日，他对这个人的心动一如当初。
秦之霖的喉结滚了滚，心中有百万情丝在缠绕。他说不出任何话，也没有办法表述，只能一把将陆明禾捞过来，狠狠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他庄重地说: “明禾，等我，等我来接你。”
丢下这句话，秦之霖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回头，朝陆明禾露出一个肆意的微笑。
陆明禾正摸着额头感受着还未消失的湿润触感，看见这笑，也忍不住笑起来，对他做口型。
“快-走-吧!”
她软软地拉长声音。
九月的校园，是赤诚的金黄色调。阳光，暖风，沙沙作响的梧桐叶。命运的路口行至这里，已到了转折的时候。
陆明禾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好时光。
-
回到寝室之后，陆明禾满心欢喜地等待。
她少有激动的时候，现在情绪已经外露得十分明显。
她时不时就要对着镜子照一照，生怕发型乱了。正在她犹豫现在离吃饭的点还早，要不要打开电脑写会儿稿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来自连城的陌生号码。
陆明禾平时并没有接陌生来电的习惯。可这个号码的归属地却是连城。
连城。秦之霖的家就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陆明禾点了接起。
陆明禾听到了一个清冷端庄的女声，很有气势。那女声只用了一句，就让陆明禾楞在原地。
女声说: “你好，陆明禾是吗，我是秦之霖的妈妈。我想见你一面。”
陆明禾依照电话里所说的，站在校门口等待，没过多久，一辆车停在她跟前。
这车多熟悉，就是秦之霖常常开来接她的那辆。可陆明禾敢肯定，此时此刻，坐在车里的，绝对不会是秦之霖。
也许是车窗反射出的光过于刺目，陆明禾的身体晃了晃。
她回想电话的内容。
秦之霖的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想在晚餐之前，提前见她一面。
于是，一个明朗的问题就摆在眼前:反正都是要见的，为何现在多此一举，非要提前见呢。
那一刻，所有的欣喜与激动不翼而飞，陆明禾的心直直下沈。
这是一场不容回避的见面。陆明禾心里清楚。
她握着手机，沈静地说，好。
离开寝室之前，陆明禾最后看了一眼镜子。妆容得体，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那个时候，陆明禾尚不觉得她来到了深渊。
直至现在，她看见了这辆车。
大脑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灵魂般的直觉，陆明禾从之前被她忽视的记忆中翻出了一个画面——
昨天，她跟王莉在学校门口拉扯，旁边似乎停了一辆，同样的车。
就像此时这辆车里坐的人绝不会是秦之霖一样，那天，这辆车里坐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秦之霖。
那会是谁呢
陆明禾忽然笑了一下。这是最好的团圆佳节，金色中秋。阳光，温度，一切都是那么正正好。
可陆明禾却觉得，路边狂风肆起，吹得她心底直发冷。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裙摆柔柔地拍打着小腿。
裙子。
此时此刻，陆明禾心中空白，并没有什么多馀的思绪。她只是在想，今天出门，不应该穿这条裙子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这条裙子，就不应该买。
陆明禾毅然地拉开了车门，坐上了车。
路总有终点。
陆明禾也知道，前方有个既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