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到房间,陆明禾平静地卸妆,洗漱,换上睡衣路过岛台的时候却脚步一顿。大约犹豫了一秒,陆明禾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之前没喝完的酒,给自己浅浅倒了一杯。
这间公寓里,陆明禾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这个半环形岛台,岛台后面是她定制的覆古风酒柜。
多少个失眠的夜晚,陆明禾就是坐在这小片天地里,静静看着窗外。室内灯光的作用下,巨大的落地窗像一面镜子。
镜子映照出自己的影子,陆明禾喝酒也像是有了伴。
哪怕后来不怎么喝酒了,时不时在岛台边静坐思考的习惯依然保留了下来。
手机叮咚叮咚响了起来,架这势,不用点开都知道来信的人是谁。陆明禾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才慢悠悠地看起消息。
长长的消息条一个接一个地进来,杨韵含正在手机上跟她解释今晚发生的事情。
“呜呜,不解释有种背叛你的感觉,我跟秦之霖真的没联系几次……”
“就是有一回,咱俩吃完饭,我发了个朋友圈,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提到你的任何信息,结果秦之霖那个魔鬼不知道看到什么,竟然主动在微信上问跟我那朋友圈上跟我吃饭的人是不是你……我真的,当时就一整个震惊住了!”
“我问他咋知道的,他说看见了你的手……知道么姐妹,我特么后来把我那条朋友圈翻来覆去翻了八百遍,才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看见了你的手,这还需要放大看……他这是什么眼力我真的给他跪了!”
看到这里,陆明禾莫名笑了笑。
“然后我就觉得,他可能还没忘了你……”
“要不是还对你念念不忘,天天想着你,谁特么能只凭一张高糊的手照就能一眼把人认出来啊!”
“好吧,我估计你又要说他是不是忘了你不重要了,但是!我真的,真的是你俩cp粉啊,你俩be我真的很意难平好不[大哭]!”
“所以啦,在秦之霖问我你的近况的时候,我就稍稍透了一点……就一点点。我发誓别的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你现在在魔都,然后,额,一直铁寡……”
“最后就一次联系就是前几天,他就把那什么快乐酒吧的地址发我了,说有空可以把你约到这个地方,然后巧了不是,你手里的项目正好结束……后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陆明禾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才看完这么一长串字。看完后她是真心佩服杨韵含了。打这么多字手不累么
她笑了笑,笑过之后好像忽然惊觉空气十分安静。这份安静让人心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
陆明禾觉得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白皙纤细,她觉得自己的手确实挺好看,但是,也很普通啊。
静静端详了一会儿,陆明禾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像被烫到似的把手收了回来,开始若无其事地给杨韵含回消息。
“你是我和秦之霖的cp粉啥时候的事,你当初追秦之霖追得不是挺轰轰烈烈的么”
杨韵含几乎是秒回。
“……………………姐,球球了姐,黑历史别提[下跪]。但凡时光能回溯,我都要跑回去把当初那个丢人现眼的自己给塞回地洞里——话说,我打了这么一大段字你就关注点这”
陆明禾: “那不然呢”
“你对秦之霖,啥想法”
陆明禾: “没想法。”
这话发出去后,陆明禾就看到聊天框上方不断闪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足以见得她情绪的激动。
“你咋能没想法呢!!等等,你该不会是真被那姓江的给打动吧!!我跟你说,那姓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陆明禾: “人家没得罪你吧。”
“你别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要是现在终于不想寡了,想找个人谈恋爱,怎么的小秦也比姓江的好啊[大哭]”
看来她对江泽仁意见挺大啊。
陆明禾笑了笑,回: “放心吧,并不想谈恋爱。”
那头过了很久,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那,秦之霖呢……”
不想谈恋爱,那和秦之霖,不也就,没戏了吗
曾经那么契合相爱的男女,时隔五年之后再次重逢,不说天雷勾地火,心里就没半点感触吗
杨韵含心中好奇难耐,可后面陆明禾却没回她了。
陆明禾此时正站在落地窗边,她单手环着胸,窗上一抹倒影,昳丽纤细。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依然在嗡嗡地震动着。其实她知道杨韵含想问什么。
当然……当然没有那么平静。
陆明禾难以忘记在酒吧看见他时,那一瞬间心境产生的巨大起伏。
脑中当然不受控制地想了许多。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以为,没有中间那五年,他们依然还在曾经,他们只是坐的距离稍稍有点远。
然后就看见他扭过头去,轻佻地加了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
那个画面一瞬间将她打醒。
陆明禾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传来隐约的刺痛感。并非是因为秦之霖的行为刺痛了她,她只是清晰感觉到了这五年的时光在他们彼此身上刻下的痕迹。
眼前的人是秦之霖。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秦之霖。
心陡然平静下来,甚至变得十分漠然。
陆明禾回想这五年,除了刚开始分手时,经历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后面走出来,她的情绪就再也没有大幅度地起伏过。
哪怕遇到特别坑的项目,特别难搞的甲方,她也从没有失态过——好像那段时光让她承受痛苦的能力大幅度上升了。
只有一次——
陆明禾记忆中特别鲜明的一次崩溃。
那是她拼命工作,终于攒下买下了这栋公寓,第一次住进去的那个夜晚……
明明好像得偿所愿,她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居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想象中的轻松与如释重负却并没有到来
相反,她站在这偌大精致的公寓中,涌上心头的,竟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失落
那时候她迷惘地环绕客厅,忽然就看见了这面巨大的落地窗——这是促使她买下这栋公寓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她喜欢阳光倾泻而下,铺满地毯的感觉。
她在落地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忽而感到陌生。
这是谁
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女人是谁
一股没由来的,巨大的悲伤忽而卷席了她。那悲伤瞬间压弯了她的腰,让她忍不住蹲伏在地,嚎啕大哭。
那时候并没有任何能引起她回忆的东西,一切都是那么稀疏平常。可她就是哭了。悲切地,几乎要掏空自己的那种哭法。
她确信她哭泣的时候脑中没有想任何人。一切行为仿佛源自于一种本能,像是婴儿离开母体的第一声啼哭。
可是,她也确信,那个莫名的哭泣是有原因的。
它一定与某个人有关。
这个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理由介于某种神秘地带中间,是人类最感性的部分。
而今,她再回看这部分记忆,忽然恍悟。
也许,那一瞬间,她其实身处于过去与现在交汇的地方。她站在现实的彼端,遥看过去,或许大脑曾飞速地想过,如果……如果曾经,她没有和秦之霖分手,现在又会是何种结局
她到底丢弃了什么
又到底得到了什么
这永远是她思维不敢触及的地方。她从不去想这个问题,所有有关这个问题的思绪甫一出现就会被大脑删除痕迹。
所以,她嚎啕大哭,却不知缘由。其实并不是没有缘由,是她不敢面对那个缘由。
那一次的哭泣,印证了她思想的卑劣。
那个蹲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是她真切的,不敢面对的自己。
于是,陆明禾搬进新家的那个晚上,她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她穿着裸粉色的真丝睡裙摇摇晃晃地将自己摔进床上。等外界天光大亮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日覆一日,生活就是如此继续的。
陆明禾就是这样说服自己,这样让自己的生活维持平静的。
可是,时隔五年,秦之霖竟然再次出现。
就在她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的懦弱,胆小以及以后要面对的处境时,他出现了。
平静的湖面陡然扔下一颗巨大的石子。水花四溅。
这晚,重逢的这天晚上,陆明禾浅浅喝了一点酒,但没有喝醉。
从那次崩溃过后她就告诉自己,以后再不能喝醉。因为她发现,酒精无法消解痛苦,只能暂时麻痹自己。
这种麻痹就像人意识模糊之中欠下的高利贷,清醒之后,债务不仅无法逃避,还需要连本带利,加倍偿还。
陆明禾不再迷信酒精。
她开始信奉太阳每天升起的力量。
平静将还剩下半瓶的酒收进酒柜,收拾岛台,再洗漱睡觉。
之后的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动静。
陆明禾的生活中没有再出现与秦之霖相关的字眼。她平静地宅家,看书,或者偷懒般地补眠睡觉。有时候也会被看不过眼的杨韵含叫出去逛街。
当然有新的合作方找她,但是陆明禾打算歇一歇。
她不再想以前那样逼自己逼得那么紧了。
这天晚上江泽仁再次约她,之前的几次邀请她都推拒了。这次好像实在推不过去——毕竟,他还算是自己的顶头老板。
总不能连自己老板的面子也不给吧。
深刻遵守打工人守则的陆明禾识相地应了。她开始收拾自己出门。
江泽仁的车停在陆明禾的公寓楼下。
看她出来,江泽仁拉开车门,右边眉梢挑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挪揄道: “想请您这尊大佛出来可真不容易。”
陆明禾端着下巴,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
“别了,除了你还有几分薄面,别人的邀请我可是看都不看的……”
银色车门合闭,缓缓驶离公寓大楼。
远处,一道隐蔽的弯口处停着一辆黑色jeep牧马人。
此时车内那道僵直的背影看着前方即将要消失的尾灯,缓缓坐直了身体……
两秒后,马达轰地一声,高性能越野急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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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