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罪推定8
周末时光匆匆过去, 两天的周末对许多学生而言依旧太过短暂,返校的时候不少人唉声叹气。乔枝倒是感觉良好,反正她留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还不如来上学。
于她而言, 这无疑是个十分特殊的周末。
在盯梢多日后, 她终于看到何伟健踏入了小说里写到的那家赌场。这称不上什么好事,但是顺应剧情发展的势态确实给了乔枝一种尽在掌握之中的安全感。
系统仍旧不知道乔枝是什么打算,在何伟健踏入地下赌场之后,乔枝做的唯一
一件特殊的事就是她去了图书馆, 查阅了往年的每日气温记录,又看了一些化学药学方面的书籍。她没有借阅,所有内容都留在了脑子里,看完即走。
系统断定乔枝绝对在暗戳戳谋划一件大事。
不过这个周末的意义不仅于此。
有人坐在窗后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至一丝光亮也无。在这间窗外没有一盏路灯,窄巷对面的建筑还会投下深沈的黑影, 若是不开灯就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房间里,曾经鲜血横流, 脚下淌过滚烫的血,脚背落上窗缝里钻进来的雪花。极致的恨意与黑暗一起, 将她吞没。
那份仇恨持续了不仅那一个晚上, 也不只是一日两日, 而是贯穿了之后的数年时光,直叫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但是那个黑洞洞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原先的计画被一点一点划去,新的筹谋出现。她在黑暗中想了半宿, 然后打开了灯。
有人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就着从班主任那里要来的学生档案开始拼接图片。某人贡献出了自己珍藏的□□卡片, 电脑前的人就根据那张卡片的格式开始制作。
他们嬉笑着点下滑鼠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这样一个轻易的举动也许能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做一张也是做,做两张也是做,要不再p下其他人的?”
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一张张尚显青涩的脸,就这么被嫁接到了别人的身上。
然后又变成卡片,一张张地被印表机吐出来。
有人从噩梦中惊醒。
她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她伸出手,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找出锋利的刀片,在胳膊上划出一道血口,身体上的痛觉让精神的痛苦暂时得到缓解,她终于镇定下来。
只要放下袖子,就没有人能看到她身上的伤口。
冷静下来以后,她终于察觉房门外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很微弱,妈妈在压抑着哭泣声,她间歇听到了几句爸爸安慰妈妈的声音。
依旧沈沦在痛苦之中的,不止她一人。
漆黑一片的卧房里,她将自己蜷成了一小团,眼睛里写满不甘和怨恨。
命运好似无形的线,牵动着这些看似无关的人和事,在将来的某一日耦合于一处。
只是今时的人,总归无法预见。乔枝在校门口远远瞧见何沼走过来,眉眼弯起,举起手挥了挥,何沼立刻跑了过来。
乔枝察觉到何沼的心情很好。
她打趣道:“别人周末结束个个如丧考妣,就你不一样,不愧是年级第一,这么热爱学习。”
何沼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你怎么有立场说别人热爱学习的啊?
不过她说出口的话却是:“不是喜欢学校,是因为能见到你。”
一句话,就能让乔枝溃不成军。
“这……这样啊。”乔枝的脸颊好像红了一点,但她故意别过脸去,看天看地,看路过的同学,就是不敢看何沼的脸。
心脏好像被黏黏糊糊的糖浆包裹住了,害羞又让乔枝走快了几步,何沼笑着跟在她后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乔枝步子雀跃,垂在背上的辫子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
明媚的天光落在乔枝的身上,在何沼的眼里,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一缕惆怅,在内心深处滋生。
在了结过去与现在之后,她才能够和乔枝一起,站在日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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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乔枝来说,这一天本该是十分愉快的,如果杜永良没有来犯贱的话。
被堵在楼梯拐角,乔枝看着前面组成了一道人墙的杜永良与其一众小弟,因为将要去找何沼脸上带着的浅淡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不善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乔枝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骨节发出声响。
乔枝是真的不想和这群人有肢体接触,包括揍人,她希望这群人识相一点,能够看懂自己的威胁。
杜永良的神情果然一僵。
但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道:“乔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不肯做我女朋友?”
“不做。”乔枝面无表情道,“你说话真的很恶心。”
都是十七岁的年纪,他却已经满是油腻的自信。
“你!”杜永良怒火中烧,拳头立时攥紧。
但是他最后也没做什么,而是任由乔枝过去了,不为什么,主要是真的打不过。
在乔枝直直走上前去的时候,小弟们也自觉朝两边避让,主要是不想被掀翻在地上。
乔枝一走得不见人影,刚才还怂不拉叽的小弟立刻愤愤道:“良哥,这人真是太嚣张了!”
“我本来还想给她一次机会的。”杜永良恶狠狠道,“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杜永良示意小弟们走上前来,然后将一叠卡片分给了他们,又交代了几个地点:“到时候,你就把卡片扔到那些地方去。”
大部分小弟都连声应下,表情跃跃欲试,只有一个人稍显不安:“良哥,她要是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谁知道这张卡片是我们印的,咬死了不知道不就行了。”杜永良无所谓道,“就算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就说是在恶作剧呗。”
一模一样的藉口,杜永良用了无。
也不是没有人企图用法律保护自己,可是精神与名誉的伤害远没有身体上的损伤那么好界定,这又是一群未成年的学生,简简单单一句恶作剧,并不诚心的道歉,顶了天写份没有任何约束效果的保证书,就可以把自己做的恶掩盖过去。
给小弟们分配完任务后,想到乔枝接到骚扰电话时可能会有的表情,杜永良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光这样还不够,实在太便宜她了。”杜永良一边往操场走,一边嘀嘀咕咕道,“这不得给班上的人每人桌子里塞一张?”
在他计画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一堵墙后,露出来一双仇恨的眼睛。
于晴死死盯着杜永良的后背。
虽然他身边簇拥着很多人,但是现在这些人都不设防,想要推开很容易,更别说这些人走得并不齐,时不时就会暴露出一个很大的缺口。
于晴等了没有多久,就等到了原来跟在杜永良背后的人往两边走的机会。
杜永良尚不知道他的身边潜藏着什么危险,还在和人说说笑笑。
相隔不过百米的距离,不用几秒就可以冲上去,刺穿他的心脏,捅进他的脖子……
于晴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握住刀柄,簇新的水果刀锋利无比。
就在她要冲出去的一刹那——
一双从背后伸出来的手,一只攥死了她拿刀的手,一只用力捂住她的嘴巴,就这么硬生生把她拖了回去。
于晴惊骇之下下意识挣扎,手挣脱不开,脚就死命地踢死命地蹬,人倒是没踢到,反而踢到了地上的不少碎石。
耳边传来一句压低了声音:“于晴。”
于晴听出了叫她名字的人是谁。
“冷静一点。”那人又说道。
于晴不再动了,她听见不远处杜永良等人的笑声也停了下来,机会已然从手中溜走。★
听到背后传来奇怪声音的杜永良回过头:“什么动静?”
小弟猜测:“有人在玩?”
现在毕竟是下课时间,学生打打闹闹发出声音很正常。
杜永良也没多想,直接和人继续往前走了,下一节课是体育课,过不了多久上课铃就要打响。
确定杜永良不会过来查看后,何沼才放松了对于晴的钳制。手腕上的力道一轻,于晴就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低吼道:“为什么阻止我!”
她手中刀尖直指何沼,强硬地隔开一段距离。
明明正被刀指着,何沼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声音依旧冷静:“你想做什么,冲上去杀了他吗?”
“不然呢?”多日的噩梦与失眠让于晴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沙哑得像是要泣血。
她重新穿上了这身让人厌恶的校服混进校园,带着新买的刀来到这里,不是要杀了杜永良,还会是做什么?!
“杀了他,然后呢?”何沼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她狼狈的样子,“被抓走,去坐牢,还是当场自杀,和他同归于尽?”
于晴嘴唇翕动。
她一开始没有发出声音,何沼平静的语气,好似一盆冰水从她头顶当头浇下。
好一会儿后,她才说道:“我从跳楼的那一刻起,就没想着活下去。一命换一命,好歹给我自己报了仇……”
“可是你的父母会很难过。”何沼道,“他们一知道你出事,什么都不顾了,立刻赶到学校里来。你的爸爸整宿整宿地在病床边陪你,你的妈妈哭倒了好几次。明明家里并不富裕,却从头到尾没提出一分赔偿,只要杜永良得到惩罚,向你道歉,明明在松兰县扎根并不容易,却毫不犹豫地选择要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于晴和她不一样,在诸多不幸之中,于晴幸运地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何沼是当时唯一一个去医院看望过于晴的同学,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和于晴一样内向没脾气,他们无力对付杜永良背后的杜家,但是他们对于晴的爱和维护,没有过一点动摇。
“你真的要为这样一个人,葬送自己的未来吗?”
水果刀掉在了地上,跌入尘土之中。
于晴蹲下`身,崩溃地将脸埋进了膝盖里,何沼听见了她嘶哑的哭声,她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于晴的肩膀。
除此以外,她也不会别的安慰方式了。
说来可笑,何沼自认为她是一个冷漠的人,但是被这个班级里其他人衬托着,她竟然显得热心肠了。
没有多久,于晴就擡起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她看着何沼,问她:“我还有未来吗?”
她的过去已经千疮百孔,她的未来又该如何延续下去?
她觉得太不公平。
身为加害者的杜永良可以在阳光底下肆意嬉笑玩闹,身为被害者的她却只能在日覆一日的噩梦中艰难求生。
杜永良能用一万种办法折磨她,把她推进垃圾堆里,用污水淋遍她的全身,把她拖进男厕所里,让异性猥琐的打量
和哄笑践踏她的尊严,在学校丶在父母的单位散播她们一家的谣言,无数把言语的利刃像是要将她的魂魄千刀万剐,又让员警的无能为力成为最后一击,将她逼上走向死亡的绝路。
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不用受到任何惩罚,而她如果想要反抗,就要搭上自己的整个人生。
何沼确实劝住了她。
于晴不想让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承受丧女之痛,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身陷囹圄。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痛苦,绝望几乎要淹没了她。
然而这个时候。
何沼稍稍凑了上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就算要杀了他,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于晴怔住。
何沼的声音很冷,她分开了一点,于晴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种她很难形容的目光,好似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平日藏在暗处无法得见,但只消出手,就会一击毙命。
“像他那样的垃圾,只配和垃圾一起去死。”何沼说道。
“何沼,”于晴喃喃,“你……”
她心中有了一种猜想,但那猜想实在是太过荒谬。
杜永良与你,不该是无冤无仇吗?
为什么你提到他的时候,会有着那样的目光?
于晴没有想出答案,也没能问出那个问题。
因为何沼突然说道:“你该走了。”
她的声线平稳,没有多少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可违抗的意味。
于晴下意识就听从了她的话,又稀里糊涂地在何沼的指示下,头也不回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何沼会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她看见于晴背对着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见她后神情起初是淡淡的欣喜,但很快就发现她面前还有着一个人,两个人还奇奇怪怪地蹲在一处,于是神情就转变为了疑惑。
来人正是乔枝。
刚才还一脸阴冷表情的何沼神情一瞬间恢覆了常态,虽然她这个人再怎么样都阳光不到哪儿去,不过好歹是从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变成一朵长在阴暗潮湿处的无害小蘑菇了。
何沼让于晴背对着乔枝离开,全程没让乔枝看到她的脸。自个儿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状若无事发生地把于晴落在地上的水果刀踢到了边上的灌木丛里。
乔枝的目光一直在何沼和于晴之间打转,直到于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我刚刚去贺老师办公室找你,但是你不在。”来到何沼跟前后,乔枝先表达了自己没有找到何沼人的委屈。
下节课是体育课,也是最后一节课,何沼去操场前顺路把班上的英语听写交了。乔枝那会儿正在写今天刚发下来的一张试卷,在别人不愿意面对作业的时候,她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道大题。想着把这张卷子写完今天就可以什么都不带直接回家,乔枝就让何沼自己先去搬作业,她写完了题再追上来。
以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管谁快谁慢,先一步把事做完的人都会留在原地等另一个人找过来的。
可是刚刚乔枝却扑了个空。
其实是因为何沼在交完全班听写在办公室外等乔枝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于晴鬼鬼祟祟地跟在杜永良等人后头,发现于晴竟然要做当众杀人这种傻事后,她连忙冲过去把人拦了下来。
“我刚才看到有同学蹲在地上,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我就去看了看。”何沼糊弄乔枝的话张口就来,“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同学。”
这回答堪称天衣无缝,不仅回答了她为什么没有等乔枝,还给于晴安了个合情合理的身份。
乔枝问她:“真的?”
何沼神情坦然:“真的。”
乔枝又问:“那个同学,现在没事了吗?”
何沼点头:“蹲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样,那我们赶紧去上体育课吧。”
乔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和系统说道:【哼,骗子。】
【啊?】完全没有听出何沼假话的系统语气里带着清澈的愚蠢。
乔枝没有继续解释,她的心里,浮上了一丝担忧。
乔枝认出了刚才离开的那个人是于晴。
乔枝和于晴其实有过一面之缘,何沼要是再敏锐一点的话,就能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乔枝,是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主任办公室里,那时候她来问班主任什么时候交暑假作业,就在这时见到了乔枝的背影。
而在之前,她曾经和去班主任那里走一道休学手续的于晴见了一面,两个人还说了几句话,由于办公室的隔音真的很差,乔枝虽然没听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听见她们说话了。
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乔枝之前和于晴一起待在办公室里。
不过这个细节实在是太平常,太不引人注意了,很自然地就被何沼忽略了过去。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于晴给乔枝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一是因为于晴当时和现在的精神状态一样不好,长期没有好好休息丶精神极差又身体虚弱的人走路姿态很容易就能与常人区分开来。另一样能作为于晴特徵的就是她身上的伤口,于晴从教学楼的四楼跳楼,虽然活了下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但不可能一点伤也没受。大部分伤口隐藏在衣服底下,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落在手上,此刻虽然已经愈合,但是疤痕还未消退。
结合这两点,乔枝其实很快就认出了当时蹲在何沼前面的人是于晴。
于晴的身份,何沼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
可是何沼没有。
而且乔枝其实看到了,何沼将一把像是刀具的东西踢到了灌木丛里。
乔枝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中间恐怕有点问题。
只是何沼不想让她发现,乔枝相信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也就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背着何沼在做一些事的乔枝,面上没有显露出异样,内心却忧心忡忡。
何沼,你和于晴刚刚,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事呢?
若有若无的愁绪萦绕了一整节体育课,持续到放学,又在乔枝与何沼在熟悉的分岔路口道别后,接着延续到今晚的盯梢结束。
赌桌之上,何伟健又赢了数把,自从他踏入这家地下赌场就没有输过几次,赢是大赢,输是小输,先前每晚的成果算下来都是赢的,何伟健逐渐觉得他的牌友所言不虚,这家赌场的庄家当真是往外送钱的倒楣蛋!
看着庄家的脸苦成苦瓜样,何伟健哈哈大笑。
本来小心谨慎,一点点押注的他,筹码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沈浸在发财的美梦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踏入一个陷阱。
当局者迷。
乔枝早就通过赌场设置在房间各处,辅助出千的监控看出这是庄家设的一个局。哪怕没有这些监控,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就能想到庄家哪有输钱的道理,偏偏赌红了眼的赌徒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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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故意输给赌徒的蝇头小利,是为了之后赚得他倾家荡产。
看得差不多了,乔枝转身走监控没有覆盖的路段回家。
寒风瑟瑟,乔枝紧了紧衣裳,嘟囔道:“天气越来越冷了。”
黑龙江的冬天来得太快,明晚盯梢的时候她还是换件更厚的大衣吧。
正这么想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乔枝摸出口袋里的按键机接通,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她直接楞住,停下了脚步。
一个粗野的丶令人作呕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多少钱一晚?真的是高中生吗?”
灵魂好像飘飘悠悠地在外头徘徊了好一阵子,才回到身体里。
乔枝眼珠动了动,说出口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嘴中发出的,响在耳畔。
她问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