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年前,慕老将军和世子、慕二爷战死沙场后,老夫人闵氏便将松鹤堂改做了小佛堂,平日里便在里面吃斋念佛,轻易不会出门。
世子夫人小闵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在世子过世后也跟着老夫人礼佛。
此时,小闵氏却从小佛堂走了出来。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地上,低吼道:“你个孽子,给我跪下!”
“咚”的一声,是四叔慕凌川跪了下去的声响。
小闵氏望着屋外的骄阳,恍惚了一瞬,才收拾了心情,快步离开。
不论是老夫人还是慕凌川,都不会愿意被人旁听了这一番对峙的动静。
小佛堂里,老夫人和慕凌川的确是在对峙。
却是老夫人单方面对峙她这个最小的儿子。
十年前,老夫人对最小的儿子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无病无灾、快乐无忧的长大。
可往后的十年,她对这个儿子满是心疼的同时,也盛满了骄傲——那样一个天真无忧的孩子,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可靠的模样,愣是将当年支离破碎的将军府支撑起来,重振到如今的盛况。
老夫人以为,直到她死,她的小儿子也会是这个模样。
可谁想就在今晨,她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他竟在外养了一个外室,还那般招摇过市!
更让她怒火中烧的,一年后的今日、那外室生的女儿都已经快满四个月,她才知道她们的存在!
“你个孽障!”
气急了的老夫人举起龙头拐杖,重重的抽在了慕凌川的背上。
老夫人年轻时,也曾跟着慕老将军上过战场,如今即便年迈,且因着十年前丈夫、长子、次子的战死大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便弱了下去,这一杖仍是不轻。
纵是慕凌川,也在这一杖下,疼的额鬓生汗。
慕凌川咬紧了牙关,才将背上的痛忍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的看向老夫人:“娘只打一下便够了?”
气喘吁吁的老夫人气得再次举起拐杖给了慕凌川一下。
慕凌川额鬓的汗更多。
偏还在嘴硬:“娘不用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若实在气不过,可以再给儿子几下,儿子皮糙肉厚,经得起打。”
“你!你!你!”
老夫人气结,向后踉跄了两步。
慕凌川忙起身扶住老夫人,将人扶着坐下,还不忘说道:“都说了娘不要这般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怒吼。
慕凌川果真闭上了嘴,接下来不论老夫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却也冷静下来。
她偏过头去,不愿再看慕凌川这个孽障,只沉声问道:“那个孩子你有何打算?”
慕凌川知晓娘是在问敏姐儿,但他还是装着糊涂:“自是留在她自个儿娘亲的身边。”
“她到底是你的骨肉!”
老夫人忍不住转过来,气得拐杖拄地:“那什么玫娘,一个江南来的青楼女子,何有资格教养我们慕家的女儿!”
慕凌川眸色一闪,“我自有安排。”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老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这一次,慕凌川没来哄,老夫人气了一阵,只得自己消了气。
“还有那个叫做姜黎,虽然出身也低了些,但比起那个外室,身家足够清白!你能容得那个外室的女儿,为何容不得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老夫人看向幺儿,眼底满是不解:“期安,你究竟怎么想的?”
期安是慕凌川的字,是慕老将军在世时对天下的期许。
慕老将军生前最大的期望便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便为四个儿子分别取字许晏、期清、望泰、期安。
“即便你是因着那个外室不便才收用了姜黎,也该让她生下孩子。若你实在不喜那个姜黎,便去母留子,将孩子带回家中,我可亲自教养!免得你这把年纪,竟只有那个外室所出的一个女孩!”
老夫人一说便有些止不住:“想你大哥二哥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
“够了。”
老夫人不曾提及他的大哥二哥,慕凌川还不曾如何,此时却豁然起身,脸上满是克制的怒火。
可他再怎么控制,也还是冷笑了一声:“去母留子?带回将军府?怎么,母亲还嫌家中无父无母的孩子不够多么!”
老夫人面色大变,“你说什么胡话!你和姜黎都还在,何来无父无母!你这孽障,怎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你当真要气死我不成!”
慕凌川闭了闭眼,“总之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母亲既然礼佛,便诚心一些,这些俗事还是交给大嫂吧!”
丢下这话,慕凌川便离了小佛堂。
一路上不管谁来阻拦,统统被他撇开,不多时便出了将军府,不见了踪影。
慕凌川从将军府出来,几乎将京城绕了一个大圈,才悄然往金铃儿巷去。
往常,他都是才巷首进去,但今日,鬼使神差一般,他竟是踏进了巷尾。
起初,慕凌川还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他在宝善堂里瞥见乌韭的身影,心下莫名一顿。
乌韭敏锐的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锐利的看了过去,就见主子神色阴沉的望着自己,心头一跳,立时冲了出来。
“主子!”
乌韭发誓,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慌过,更不从未像今时此刻这般期待见到主子:“姜姑娘服用了绝子汤!这会儿痛的晕了过去,周大夫在给她施针!”
起初,慕凌川并没有意识到乌韭在说什么。
他只听到了“姜姑娘”三个字,便大步走向宝善堂。
跨过门槛的瞬间,慕凌川骤然停下,无比恐怖的看向乌韭:“你说什么?”
“姜姑娘她……用了绝子汤!”
绝子汤?
慕凌川身形一震,豁然看向诊堂里病榻上的人儿。
姜黎竟背着用了绝子汤?
慕凌川有一瞬间的恍惚,就被莫名窜起的邪火淹没。
可这股邪火在他走至病榻前,视线落在姜黎那张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时,倏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慕将军!”
周大夫注意到了慕凌川的到来,正要行礼,就被慕凌川扶住了手臂。
他有些不安,慕将军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慕将军不会迁怒他和老妻吧?
就听慕将军十分平静的问道:“她可有大碍?何时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