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重生后初见枨衔水那日,他曾说景煦和宓安都是帝王星,后来宓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察觉枨衔水是他师父,那点不对劲才突然有了眉目。
两颗帝王星同世共存,多半会因皇位之争生灵涂炭,景煦本就是天家血脉,且有帝王之才,按理说枨衔水应该去做他的师父,好好教导,等他安稳继位后杀死宓安才对,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接近宓安呢?
枨衔水自然知道宓安是什么意思,但他现下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怎知我没想过让景煦杀了你?但他偏偏小小年纪就对你情根深种,那些被我撺掇着去劝他杀你的门客全被他杀了,那时景煦才多大?”
宓安心头一紧,枨衔水继续道:“后来我便对你产生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景煦放在心上,所以才装成老人去见了你。不过说实话,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所以那时你总对我说要和景煦做朋友,是因为怕我们反目,导致国运动荡?”
“是,也不全是。”枨衔水叹了口气,“景煦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我这不是不忍心他孤独终老嘛。”
宓安忍无可忍地凶道:“所以你就把我卖给他做童养媳?你到底是谁师父?”
枨衔水一楞,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事啊?”
宓安说的是枨衔水假死前不久的事,那时他才十岁,景煦常常偷溜出宫跑来将军府找他,只是每次他来枨衔水都不在府里,现在想来才知道是他有意避开。
十年前的夏夜,也像今日一样燥热。
景煦拨开夜色,轻车熟路地翻过宫墙,悄无声息像将军府奔去。
他到时,宓安还没歇下,正和祝澜面对面坐着,像是在煮茶。
茶汤清澈,散发着浓郁的花香,景煦轻手轻脚地站到宓安身后,蹲下了身。
宓安的腿被压住,只好挪了挪身子,给景煦腾了一半圆凳,景煦笑嘻嘻地挨着他坐下,和两人一起盯起了茶汤。
半晌,景煦终于耗尽了耐心:“我们在等什么?”
“等你忍不住尝一口。”祝澜捋了捋胡子,面不改色地下套,“青疏第一次煮茶,昭王殿下尝尝?”
一听是宓安第一次煮的,景煦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忙不叠给自己倒了一杯,吹了两下就往嘴里送,宓安来不及阻拦,滚烫的茶水入喉,景煦深深呼出一口气,夸道:“好喝。”
祝澜目瞪口呆,宓安手忙脚乱地去翻祝澜的袖子:“师父!解药呢!”
“解药还没来得及做!”
景煦满脸茫然,宓安已经要急哭了,祝澜赶紧安抚道:“别急别急,我号号脉。”
他拉过景煦的手搭上脉,安静了半晌,奇怪道:“没事啊?”
宓安的小手也从一侧搭了上来,良久,皱成一团的小脸终于舒展了,转头对祝澜数落道:“师父你又骗人!”
“为师没骗你,这真是毒药!”
景煦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花香还萦绕在鼻间,细闻才能察觉一丝苦味,这丝熟悉的苦味唤起了景煦的记忆,他问道:“是‘香凝’?”
祝澜看向他,有些惊讶:“你认识?”
“小时候误食过,捡回了一条命。太医说下次再遇到就不怕了。”景煦语气平淡,好像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人不是他一般,宓安也不知道景煦中过‘香凝’的毒,他只知道这毒刁钻且折磨人,中毒者五脏六腑会像被搅在一起一般疼痛难忍,现有的解药效果聊聊,全凭中毒者的心性和运气——挺过去了,则彻底免疫;挺不过去,则死无全尸。
今日宓安和祝澜就是为了研制能彻底解毒的解药才将‘香凝’取了出来,没想到祝澜一句话就骗景煦喝了下去。
宓安气鼓鼓地看着祝澜:“你怎么能拿毒药骗他!”
“我道歉。”祝澜十分诚恳,“我不该胡说八道,不过你也是,滚烫的茶水就直接喝啊?”
宓安瞪向他,祝澜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师父!”
宓安重重“哼”了一声,又拉着景煦的手替他把脉,心疼道:“疼不疼啊?”
景煦笑道:“这毒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不疼的。”
“我是问你上次……”宓安声音渐渐变小,他知道自己在问废话,毒入肺腑,怎会不疼呢。
“有一点点。”景煦喜欢看宓安心疼自己,又舍不得他太心疼,“现在已经没事了,阿宓别担心。”
祝澜在一边看得牙酸,忽悠小孩的毛病不改:“我有一计,或许能让他少受些苦。”
宓安到底还是孩子,闻言脸色转晴,问道:“什么?”
“你去做昭王殿下的童养媳好了。”祝澜一本正经,“这样你们就能日日在一起,青疏可以护着他,若有下次也可以替他解毒。”
景煦移开了视线,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这是阿宓的师父”才转回身,语气平缓:“师父说笑了。”
景煦自幼长在宫中,长年累月的算计陷害让他比一般十几岁的孩子成熟的多,可宓安从小被宓朗回关在家里,又被祝澜护着,是实打实的小孩子。习惯了信任师父的宓安听到他这么说,竟然真的板起小脸考虑了片刻,随后一拍手:“好主意!”
景煦:“?”
祝澜:“啊?”
宓安当即拉起了景煦的手,开心道:“那我们现在就进宫和你父皇说!”
祝澜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了就要出府的宓安:“唉唉唉干什么去?我不是……你不是……你这孩子……”
宓安已经忘记了当时景煦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似乎整个人楞在了原地,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宓安总觉得自己幼稚又好骗,着实丢脸。
“你说说,你那时候多可爱?”枨衔水感叹道,“又听话又好骗,再看看现在。”
宓安看向他,莫名其妙道:“师父,算上前世,我已是而立之年了。”
“是啊,儿大不中留啊。”枨衔水站起身,“明日早起赶路,拿到西岐的东西可以先清一部分你的毒,真的不能再拖了。”
“知道了。”
虽然枨衔水一直在说他的蛊毒很严重,但因着他给的药丸,宓安并没感受过蛊毒发作的痛楚,只是不知前世景煦有没有枨衔水的药,枨衔水又为何没能替景煦解蛊。
见宓安盯着自己的手,枨衔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引蛊之后,蛊毒就无解了。”
宓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蛊师直接将蛊种到你身上,还有法可解,但二次引蛊后,蛊虫就会将蛊毒深深扎进五脏六腑,无药可医。”枨衔水叹了口气,这一刻才真的将瞒着宓安的事说了出来,“引蛊后每五天就会发作一次,所受之苦与‘香凝’之毒不相上下,直到宿体身死。”
宓安沈默了许久,直到灯花爆开的声响拉他回神,才开口问道:“他知道吗?”
“知道。”
又是许久的沈默,宓安一直自以为很了解景煦,现在竟觉得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了。
“既如此,为何重生后他还是想替我引蛊?”宓安隔着衣服抚上一直放在胸前的昭王令牌,语气里满是不解和难过,“他不想和我白头吗?”
枨衔水摇了摇头,无奈道:“自然是怕你受苦。蛊毒发作时的生不如死他亲自尝过,怎么舍得让你疼?难道是因为我从前只顾着教你乱七八糟的,没教过你怎样与人交心,你才迟钝成这样?”
宓安对他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垂下眼睛使劲闭了一下,压下泪意,“师父,我不明白,只是疼一下,值得他用命换吗。”
“如果位置互换,你愿意用命换他不受苦吗?”枨衔水也没有与人交心的经验,但看着景煦前世今生为了宓安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不忍,“他一向万事以你为重,你是知道的。”
“不过我这话问的多馀了。”枨衔水冷笑一声,“你为了让他安心对付赫连修齐,骗他蛊毒能解,现在蛊毒蔓延又瞒着他自己来找解药,你和他没有区别。”
宓安“哦”了一声,诚恳道:“那我以后不骂他了。”
枨衔水还没说什么,宓安突然又道:“师父,景煦一定再三强调过这件事不能让我知道吧?”
枨衔水不知道他的用意,只点了点头:“你千万别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为师只能换个国家当国师了。”
宓安也点了点头:“所以师父,我蛊毒蔓延这件事你也不许告诉他,不然我就砸了你的占星台。”
枨衔水气笑了:“不孝子,你给我滚。”
“不孝子”赶走了师父,窝回床上,摩挲着景煦的令牌出神许久,突然后悔甩开暗卫了。
他一定担心死了。
景煦确实担心死了,一连半月,跟着宓安的暗卫只传回了将人跟丢了的消息,再无其他音讯。
景煦很清楚是宓安有意甩开了暗卫,虽然有枨衔水在,虽然宓安也能保护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神不宁。
“殿下?”见景煦面色阴沈,几位大臣眼神交换间个个胆战心惊,最后被推出来的户部尚书只好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叫了一声。
“继续说。”景煦声音仍然平淡,下座的大臣将头低得更深,新任刑部尚书康玉韬上前一步,强撑着稳住自己的声音:“回殿下,大皇子门客已全部押至天牢,何时审问,还请殿下定夺。”
景煦翻开一本折子,是前丞相麾下几人的自辩折,折子言之无物,满篇皆是求饶之语,景煦莫名笑了一,说道:“不必审了,全杀了。”
康玉韬一楞,犹豫着问道:“全丶全杀了?大皇子门客有五十馀人,殿……”话说到一半,突然对上了景煦半擡的眼睛,康玉韬猛然噤声,垂首道:“臣领旨。”
大理寺卿邓千峰也犹犹豫豫,看了景煦一眼又一眼,终于咬牙出列,问道:“殿下,高太尉的自辨折前日已经呈上,太尉称自己对大皇子谋反一事毫不知情,暗卫围府,太尉府上已经十天不吃不喝了,请殿下明鉴。”
“本王只是让人守住大门不许进出,他们不吃饭做什么?”景煦懒懒地擡了下眼,“绝食明志?”
邓千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太尉位高权重,每日肉菜米面都是家中下人天不亮就去买最新鲜的,食材从不过夜——可这话怎么说?如此精致奢靡,说出来岂不是坐实了高炳泰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