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孟拂枝的脚步顿住, 旋即无视来人,自然地按下指纹,关门前被钟翊抵住门框, 她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你又想怎样?”
她连名字都没喊了,这是动气的意思,钟翊松开手, 门立马合上, 他的手就那样楞直地夹在中间,任她带门压过去——孟拂枝到底还是松手了。
钟翊一点没有往日的得意, 另一只手举起一袋冷掉的小吃,“阿姐, 我给你带了枣花酥。”
这是孟拂枝最喜欢的糕点,申大附近原本有一家老字号,特别香, 但也特别难买, 她在国外时经常想念那一口味道,回来之后才发现店铺搬迁, 没有再找着那过去的风味。
钟翊带的那包糕点上书的顺德斋三字记忆里一模一样, 孟拂枝不知道他从哪得知的,也不伸手去接, 神情不开玩笑:“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直接拉黑了他, 可钟翊只定定看她,“阿姐,我没有答应。”
“已经等得凉了。”他泰然自若地将那袋新出炉的糕点塞进她怀里,孟拂枝后退拒绝, “你快回去吧。”
她注意到了他鼓鼓囊囊的背包,心生不妙, 然而钟翊迈步进来,拉开背包,拿出的是一盒接一盒的瓜果蔬菜,甚至还有一个浑圆的西瓜。
孟拂枝一时默然无言,“……你去哪里进货了?”
“校外的生鲜超市。”钟翊已经跨进了餐厅,将她的空冰箱填满,又把几罐啤酒换成了鲜榨果汁。
孟拂枝倚在餐桌前看他,漫不经心问:“多少钱?”
她一副要扫码转账的态度,打定主意要将人当送货上门的员工了,钟翊也不恼,“青提和蓝莓在最里面,圣女果和车厘子已经洗过了,阿姐还有什么想吃的?”
都是她喜欢的水果,她吃饭挑食,蔬菜也只吃固定的几种,他竟然全部记得。
孟拂枝说不出话,她回国这么久,每天都在点外卖下馆子,平日随手几颗营养补充片就把自己打发了,根本没上心过。
大约是清楚她德性,钟翊又重新把那几盒水果拿出来水洗,用密封盒做成一碟一碟的拼盘,方便她随拿随吃。
“你这是从酒吧侍应生转行了?”孟拂枝面色不改,他却像听不懂其中的嘲讽,故作苦恼:“谁叫阿姐不去了呢?”
他装得像模像样,覆而一笑,倏地凑近低头,竭力克制着蹭她颈窝的冲动,惆怅道:“我只想服务阿姐一个人。”
孟拂枝眼皮一跳,试图和他拉开安全距离,可腰背抵着长桌,退无可退,她又把他放了进来,将自己置于被动。
“钟翊。”她沈声喊他,他乖乖听令地重新站好了,不再没个正形地往她身上栽。
“我知道阿姐要说什么。”他不用想都知道,要他冷静,要他出去,阿姐就连发火也是客客气气的,让他忍不住想逗弄,钟翊唇角一点点弯起来,“但我做不到。”
“难道阿姐就这么讨厌我吗?”他再一次俯身,一双眼睛同她对视,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要是阿姐不高兴,那就教训教训我吧。”
说着,他带着她的手掌用力扇自己,孟拂枝用劲抵触,最后只是轻轻刮过他的脸,钟翊眼底的愉悦快要溢出来,“阿姐心疼我,我好高兴。”
他握着她的手腕,低头要用鼻尖嘴唇蹭她手掌,孟拂枝猛地抽了回来,瞪他斥道:“别发疯了!”
她擡脚要离开餐厅,远离对方,走到一半想起这是自己家,转头:“现在,立马——出去。”
钟翊又当耳旁风,只问:“刚才送阿姐回来的是谁?”
他早就憋得要疯了,不自觉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眸光嫉妒,“阿姐还要和他看电影,我是不是打扰到阿姐的约会了?”
他的话又软了下来,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孟拂枝受不了他这套卖乖,她知道他是装的,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回来时在门口看见他,她其实也没有多意外,只觉无奈,她应付不了他,可也无法彻底推拒他。
今晚是约会吗?不是,但孟拂枝不打算解释,“对,你该走了。”
钟翊不说话了,像是被这一答案中伤,半晌才扯出一点点笑容:“阿姐在骗我。”
孟拂枝气急败坏:“我明天就和他去看电影,晚上不回来,随便你等多久!”
她气得转身就走,结果被钟翊从后一把抱住,“阿姐在说气话。”
他黏着她,手臂箍紧,不让她走,脑袋窝着她肩颈,碎发柔软,每一口吐息都叫人战栗,“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孟拂枝怒气减了三分,挣扎着要出来,钟翊却不肯,“他有没有牵阿姐的手?有没有抱阿姐?”
他的手强势地和她的手交握,紧得生疼,甩都甩不掉,靠在她肩上的呼吸陡然加重,孟拂枝被他的体温包围,耳尖烫红,他的舌尖灵巧地舔-弄过她的耳廓,发出低沈的笑声。
“都没有对不对?”他舒服地抱紧她,喟叹中眸光一暗,他会让所有碰过她的男人都付出代价,“只有我能满足阿姐……”
“啪”的一声,孟拂枝不再纵容,挣脱出来给了他清脆的一耳光,“疯病犯够了?”
钟翊被那力道扇得低头,白皙的脸上瞬间红起一片巴掌印,他伸手碰了碰脸,唇角勾起笑容:“对,只有阿姐能治我。”
那张俊朗的年轻面孔,此刻沾染着可怕的狂乱,瞳孔色泽深得吓人,好似无尽深渊,带着迷乱的空洞,不断吸引着人靠拢丶堕落。
孟拂枝脸色冰冷:“有病去治。”
她确信了,钟翊的心理或者精神确实有一定问题,但她没有管的理由——那更像惹祸上身,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不应该去招惹。
孟拂枝皱着眉,烦闷地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耳朵和脖颈,钟翊就站在几步之外长久地盯着,“阿姐身上处处都有我的痕迹,这可怎么办呢?”
她擡眸冷凝:“钟翊!”
如口哨声响,他眼底的空洞突然间消失了,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楞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是来求阿姐原谅的。”
孟拂枝看也不看他:“别再来了。”
她想起了很多,那个敢用钢笔戳穿人眼的少年终于还是长成了恶犬,他胆子太大,也太无所畏惧,但她不行,她是社会规则的受益者,今后也将沿着世俗认可的康庄大道一路而去。
她径直回了卧室,把门反锁,用这样的方式逼他自己离开。
可钟翊的脸皮比她想象的更厚,吃准了她没办法,比力量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她也不是会主动激怒人的性子,所以他要赖在这,孟拂枝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而钟翊无疑是个能屈能伸的狠人,从小就是看人眼色长大的,孟拂枝一硬气,他姿态便低得不能再低,求饶的戏做了个十全,那双眼睛真情实感得叫人泡在酸水里。
孟拂枝出来喝水,他调好水温递到嘴前,孟拂枝要去洗漱,他把牙膏挤好,孟拂枝要吃东西,水果零食夜宵都摆上桌,他变成了一条哈巴狗,摇尾乞怜,恳求大发慈悲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
可她连命令也吝于朝他下。
他像一个幽灵游荡在她的领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动静,夜里蜷缩在沙发入睡,秋季的夜晚寒凉,孟拂枝没有施舍他一条毯子,只当他不存在。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这么冷淡无情,滋味竟然比恋爱冷战还叫她不舒服,他为什么不肯走?客厅橱柜里的收纳袋有床新被子,孟拂枝蒙住脑袋,中断了思绪,她开始恨他,恨他为所欲为,恨他不计后果。
她想起钟姨的容忍,想起钟初凛提起他时的讥讽,为什么他是钟家的私生子呢?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吓住,彻夜难眠。
客厅里没有声音,可她却觉得那鬼魅如影随形,随时要将她吞没,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扑通得叫人不安。
钟翊不敢对她做什么,可如今那分寸感却像在走钢丝,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覆。
早上孟拂枝起得很早,可钟翊起得更早。
餐桌上摆着早餐,中式西式都有,可孟拂枝一眼不多看,洗漱完径直出门,仿佛家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刻也多待不了。
这一走就是一整天。
孟拂枝今天一上午都有课,下午有个讲座要陪同发言,间隙都被回各种消息填满,无暇他顾。
和几个老师吃完饭后,崔景曜给她发来微信,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换作平时,她肯定只想躺着休息,婉拒换个清闲一点的日子,可今天她却爽快地答应了。
她不知道钟翊还在不在,也不想去猜,孟拂枝已经考虑起了这阵子要不要搬出去,换个地方住。
她简单补了个妆,心不在焉地上了崔景曜的车,今天他特意拾掇了一下,刮了胡须穿了正装,谁会穿西装去看电影?孟拂枝没扫兴,只笑着问是不是自己搭的。
崔景曜挠头承认,他没有什么约会的经验,也不好意思问别人,于是穿上了自己最正式的一套,孟拂枝第一次和这样的男人约会,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这件西装的肩太宽了,你适合更修身一点的。”
这是不论ethan还是程明远都绝对不会犯的错误,崔景曜显然不是那一圈子里的人,他埋头学术,几乎不怎么有社交活动,孟拂枝知道他不会介意自己指出问题,话语间多了几分亲近。
果然,崔景曜连连点头,苦恼道:“我也觉得它大了,可买小一码又太紧了。”
孟拂枝笑起来,“我认识一家裁缝店,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去改改。”
“还可以改吗?”崔景曜惊讶又感激,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生活常识储备只够生存,在那之外近乎白痴,“算了我怕麻烦,大一点也不碍事。”
“我们可以一起去。”孟拂枝看向他,“你可以抽个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
带朋友量尺寸丶改衣服,这已经算很亲密的举动,可崔景曜没察觉出问题,欣喜道:“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
孟拂枝确实存了私心,只莞尔:“怎么会呢。”
在那一刻,她想的竟然是,她从来没见过钟翊穿西装,总是一成不变的卫衣帽衫,像个还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
电影票取出来时正好入场,两人一起坐在后排,中间摆着一捧爆米花,开场前孟拂枝在看手机,钟翊还在她的黑名单里,她想问他走了没,迟疑好一会儿,场内灯光熄灭,她关了手机,还是没把他放出来。
电影是新上的热门悬疑剧,孟拂枝频频走神,几个反转都没反应过来,崔景曜看得倒很入神,连爆米花都没吃了,结束时和她振奋聊起剧情,她说错了好几次人名,不由抱歉。
崔景曜不介意,“没关系,我也经常记不住人名。”
他有些脸盲,孟拂枝高中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会儿也笑,他虽然迟钝,但并不是真傻,问她:“你今晚是不是有别的事?”
孟拂枝摇头:“今天白天太忙了,有点累。”
两人还在商场里散步,崔景曜从没和女生一起逛过,不知道该干什么,生硬地安慰几句后聊起了本院的活动,他也不堪其扰,但又不能完全不去,上课也很麻烦,本科生听不太懂他的课,每到期末要挂好多人。
他的烦恼纯粹而简单,孟拂枝微微笑,忽然想起钟翊和他是一个院的,说不定还是他的学生,她硬生生忍住了嘴边的话,只提醒他注意教师评分。
崔景曜根本不在意这种东西,孟拂枝发现他好多东西都不在意,和她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交往过的人也一个比一个现实,这些年下来,她早就忘了那种单纯的追求是什么感觉。
孟拂枝对崔景曜生起了一点兴趣,好像也没有那么呆板枯燥了。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她聊天积极了一些,渝州中学出来了很多学霸,认真算起来,两人共友其实不少,只是崔景曜从不和人主动联络,毕业后就没多少存在感了。
他们走在秋天的银杏大道上,申大常年在最美校园前列,很适合谈恋爱,一路上遇到好几对牵手搂抱的情侣。
除了风景,校园里必不可缺的还数一点不怕人的猫,申大有专门的猫猫协会,每年众筹颇多,猫粮绝育疫苗一个不落,养得半点不含糊。
相比之下,流浪狗在校内少见得多,孟拂枝来了这么久,只在青教附近看到过一只野生边牧,小小的一只未成年,毛发脏乱打结,显然很久没剪毛洗澡了,总是围着附近公寓到处跑,讨好路过的每一个人。
保卫说它很聪明,知道学生养不了它,专门蹲车多的青教溜达,孟拂枝遇到过它几次,不急的时候也投喂过零嘴。
它有点认识她了,夜里窜出来跟在她身旁走,崔景曜也见过它,“边牧很难养的,我表姐家有一只,特别吵人,想送都送不出去。”
它今天大概很饿,这边学生不多,投喂自然也少,孟拂枝见它追着几片落叶啃,进了附近的商店,拿了几包吐司面包出来,撕开包装搁在地上。
边牧欢欣地吃起来,尾巴摇着,崔景曜不赞同她的做法:“如果不打算带回家,就不要喂它们,万一流浪狗突然攻击人怎么办?它习惯了在这得到食物,就更不会离开了。”
孟拂枝投喂时没有想这么多,轻叹道:“它看着太可怜了。”
短暂的救助并不能解决问题,可她不忍心看它一直那么饿着,只能力所能及地提供一点帮助,可有时候她也会想,“我这样是不是很不负责?”
崔景曜注视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又说:“你可以联系救助站,或者相关机构,我觉得流浪狗很危险。”
他还是不赞同她做法的,刚才的违心之语估计说得很不容易,孟拂枝听出来了,微微笑,“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扯着话题上楼,那边牧吃得很快,一路跟着,最后蹲在a幢门前,左右摇尾,像是护卫她告别。
那模样孟拂枝都想给它买肉吃了,她把念头甩出脑海,出电梯时脚步慢了下来。
她在紧张,指纹迟迟没有放上去,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钟翊笑着看她:“阿姐怎么不进来?”
他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殷勤地给她换鞋脱外套,端茶倒水,孟拂枝对这一套已经免疫,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说完就后悔了,这是她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一时忘了正在冷暴力他。
钟翊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在等阿姐回来呀。”
已经快二十二点了,时间很晚,可他不带丝毫怨念,轻笑道:“阿姐玩得开心吗?”
他没问和谁去了哪里,孟拂枝瞥他一眼,径直去了盥洗室。
家里处处整洁一新,各种用品按她平时的习惯归位,出来时她认真扫了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带了笔记本电脑过来,搁在飘窗上,屏幕还亮着,是一片黑底白字的覆杂代码。
她没有多看,钟翊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缠上来主动开腔:“阿姐今晚约会顺不顺利?电影好看吗?”
孟拂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行踪,昨晚她说的是气话,电影时间今天临时才定,可钟翊就像亲眼看到了她在约会一样,一猜一个准。
她不搭理他,他还是要贴上来,“阿姐今晚吃了什么?要不要水果?”
她要进卧室反锁门,被钟翊单手抓住了,他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阿姐。”
他的手指伸向她的脸,指腹按上她的下唇,擦过残馀的口红,倏尔低声:“他知不知道——这里有多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