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对孟拂枝来说, 比“里奥妈妈”还难接受的称呼还有很多。
比如“宝宝”。
从某一天开始,钟翊不知从哪学会了这样喊她,孟拂枝直接扔抱枕砸他, 他也不躲,躺在床上翻身抱住她的后腰,“还是说, 你更喜欢我喊‘阿姐’?”
孟拂枝不得不承认, 习惯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起初她还会为床上那一声声“阿姐”眩晕, 然而和其他称呼相比,她又觉得这个已经算顺耳了。
但钟翊胆子是越发壮了, 经常故意喊她一些不会应的爱称,一看就是现学现卖,孟拂枝有时候装死, 有时候白他一眼, 他笑得不加收敛,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
孟拂枝不想扫他的兴, 但这些情-人间的私密爱称她早就听腻了, 不提最嘴甜的ethan,就算最端着的程明远, 喊起“老婆”也不带犹豫的, 哪里像钟翊……
有点幼稚,但确实可爱。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眼睛亮晶晶的某人,忍不住捏他的脸颊,他也不太好意思喊出口, 耳根红得发烫,眼睫飞快眨着:“怎么办, 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宝宝,宝宝。”
他半个身体都抱着她,结结实实的,孟拂枝受不了他这么喊,他比她小太多,每次这么喊她都会生出几分微妙的感受——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不自在。
两人都整了个大红脸,钟翊终于不逗她了,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安安静静喊:“阿姐。”
孟拂枝鼻音应了一声。
钟翊笑了,低头看她:“我还是更喜欢喊‘阿姐’。”
只有这个称呼,她永远会回应,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如今的本能反应。
他没有第二个阿姐,阿姐的意思就是唯一爱的人。
孟拂枝正闭眼假寐,随意道:“你可以叫我名字。”
钟翊摇摇头,蹭得她痒痒的,“不要。”
他是唯一一个会这样叫她的人,一听到“阿姐”,她就知道是他来了,钟翊固守着这样无用的“唯一”,仿佛时间久了,就真的成了彼此的唯一似的。
于是他冒出些许不满足来,“阿姐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了。”
孟拂枝慢腾腾睁眼,正想问什么意思,钟翊的唇便未卜先知地贴上来,“不准连名带姓地喊我。”
“……那喊什么?”孟拂枝失笑,钟翊偏不说,要她挨个猜,她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机,根本不配合,反而笑着喊:“弟弟。”
钟翊咬了她一口,他不喜欢她强调两人之间的年龄差,然而孟拂枝总是不识时务地故意提醒他,“不是弟弟,难道还是哥哥?”
他不依不饶,又是亲又是咬的,叫她痒得要命,孟拂枝被他的喘息引诱,掐住他的脖颈,手掌抵住喉结,钟翊却半点不屈服,一双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喑哑着声线:“叫什么?”
孟拂枝也不求饶,另一只手压着他的后颈逼他低头,“嗯?”
她的挑-逗很成功,钟翊秾密的眼睫扑扇着,几乎不敢直视她,眼眸垂着,蓄力的动作顿住,非得她伸手捧起他的脸,才看得清那神色下滚动的情-欲。
可她如此残酷,理智筑起一道道坚固的堤坝,任感性肆意冲刷,淋漓间也不肯松口。他青筋毕露,而她双目含雾,搂着他的肩膀,只肯在最顶峰时难耐地溢出一声声短促的“钟翊”。
和平日里羞恼或者懒洋洋不同的语调,然而起初钟翊有多满足,如今就有多不满足。他已经不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她的清醒,在她床上的男人是他,也只能是他。
他想要她像恋人一样唤他。
毕竟——毕竟就连里奥,都能时常被她抱起亲昵地喊一声“宝贝”。
钟翊对此一点也不藏着,没两天,孟拂枝就不得不瞥他一眼,大发慈悲开口:“有话就说。”
钟翊毫无心理负担地坦言:“阿姐对里奥都比对我上心。”
孟拂枝:“?”
“你叫里奥‘宝贝’。”钟翊望着她,“但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
她被气笑了,“你就纠结这个?”
钟翊不吭声,眼底还在控诉,孟拂枝握着里奥的爪子,“你爸要吃你的醋怎么办?”
里奥委屈地嗷呜一声,扒拉着要出门,就是不敢去拖钟翊的裤管。
孟拂枝也不管他,牵着绳子逗边牧:“那就我俩出去玩吧,让他一个人在家。”
说完,还真关门出去了。
孟拂枝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好笑,钟翊在某些地方实在幼稚得可以——但是,但是她并不讨厌。
同样的时间地点,牵着拉布拉多的发财妈妈又来和她打招呼了,问她搬来多久了,狗狗适不适应,孟拂枝同人闲聊着,刚才那点气闷也不翼而飞。
小区转完几圈,时间还早,孟拂枝牵着它去附近的公园遛弯,偶尔翻动手机,孟琦贞给她发了很长的短信,她反覆看了两遍,最后只是熄屏,什么也没回。
残阳渐淡,回去路上她心不在焉,几次莫名回头,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到出租屋时,钟翊正好端菜上桌,一荤一素一汤,份量很足,孟拂枝遛狗消耗不少,腿脚都走麻了,一进门就脱外套虚脱落座,“明天还是你遛吧。”
她低估了边牧的精力,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体力。
钟翊答应下来,蹲着给里奥喂他做的营养肉饼,里奥高兴地叼咬着,讨好地舔他手背,孟拂枝不急着吃饭,拎着碟子里洗好的水果,一边吃一边看向他,“吃完饭我就回去了。”
孟琦贞回渝州了,她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
钟翊手中的动作微顿,然而点点头,很快调整过来,“我送你。”
“你还是可以过来。”孟拂枝不自然地安抚他,钟翊很快接话,“放心,我会去的,做饭丶遛狗……”
然后上-床,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他像一个好用的工具人,不需要沟通和关切,甚至连一个昵称和名分也吝啬给予。
钟翊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孟拂枝沈默片刻,“你不用来做饭,我吃食堂或者外卖也是一样的,你应该把更多精力花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他很忙,尽管他总是伏在她书桌前,安安静静地看她写论文,别的什么也不做。
可凌晨几点起夜时,她总能看到他灯火通明的电脑室,远没有白日展现出来的清闲散漫。
他们在一起时沟通很少,不是在各自忙碌就是依偎着不说话,从头到尾只有钟翊在努力维持这段脆弱的关系。
这对他并不公平。
孟拂枝伸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多久没剪头发了?她不知道,右下腹的伤疤忽然有点发痒,细细一道的红印,不痛却总叫人在意。
她坐在白色餐椅上俯视钟翊,他半蹲着喂里奥,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额头了,才仰起头来,眼底茫然地看向她。
孟拂枝竭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强硬:“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做饭才浪费你的时间精力了,我希望你能休息好。”
她并不觉得钟翊有多发自肺腑地热爱下厨,这不过是他接近她,进入她生活的借口罢了——而只要她不拒绝,他能一直演下去。
孟拂枝别过他快成刘海的碎发,吹了一口气,轻笑:“该剪头发了。”
钟翊终于握住她的手,低低应了声。
他不再那么爱开她的玩笑,她注意到,钟翊对当下来之不易的状态有种近乎惶恐的不安全感。
不是因为孟琦贞的到来,也无关钟家的刷存在感,只因为这段关系里的另一方——孟拂枝如此漫不经心。
她随时都会抛弃他。
饭后孟拂枝拎包离开。
钟翊牵着里奥送她回校,路上她改变主意,决心去健身房舒展一下筋骨,又交代他明天遛狗时和发财妈妈好好道别了,再带里奥回公寓。
华灯初上,会安路流光溢彩,人来人往,钟翊执意要送她到健身房门口,路上孟拂枝见他不苟言笑,主动问:“你今晚没安排了吗?回家敲代码?”
她进过他的电脑室,光是显示屏就有好几个,主机设备比在公寓带的笔记本高效太多。
钟翊回答:“去moonfall,和廖良策见面。”
依旧是游戏的事,孟拂枝叮嘱他:“少喝酒。”
他咕哝道:“应该是阿姐在家别偷喝才对。”
孟拂枝笑,一挥手和他告别,他凑首想要贴面吻,被她躲开,“下次。”
外面人太多,会安路多的是学生,孟拂枝谨慎完摸摸他的脑袋,“听话。”
她想起钟翊这几日的郁结,又伸出一只手弹了弹他的脑门:“阿宝,再见。”
钟翊忽然笑了,牵着里奥,站在明亮的灯带下偏头看她,也说:“阿姐,再见。”
孟拂枝来健身房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她的时间安排越来越紧张,要不是教练给她发消息,她都忘了这周的训练计划。
新的计划是结合她的术后医嘱来的,教练也轻松,和她闲聊起恢覆状况,她的疤痕恢覆很好,每天涂好几次药膏。
钟翊总是要帮她,每次都被她拒绝,她不喜欢他看那疤口,也不喜欢他在床上吻这处。
她的身体是不完美的,疤痕丶赘肉,身材焦虑刚缓解,又开始健康焦虑,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日渐衰老,熬夜变成一件怎么都缓不过来的辛苦事,而他还依旧神采奕奕。
八年,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远不止是时间和经验。
孟拂枝呼吸渐乱,停下了慢跑,在冷风中离开了街道,独自往校区走去。
夜晚的风簌簌,枫叶落满地,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
路上不断有行人嬉笑经过,闪灯的招牌点亮整条大道,绵延向晦暗的远方。
或许是运动后的心率过快,孟拂枝莫名不安,拐了几个弯后,微微偏头,眼睛往后瞟着,不远处的树木后有一道拉长的影子,正隐蔽地冲她摆弄着什么,不露出真正的身形。
孟拂枝背后冒出冷汗,连日的隐约感应化作实质,脚步忽然沈重得要擡不起来,然而还是机械地往前迈着。
她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是冲她来的吗?为什么?偷拍还是抢劫?跟踪多久了?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思绪电转间抓住了最大可能——这是有预谋的跟踪偷拍。
是一个男人。
她判断出来。
手机亮屏,孟拂枝翻起联系人,给钟翊发了自己的定位。
“过来接我。”她一边打字一边进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驱散些许恐惧,她在置物架前站了许久,服务员问她需要什么,她心不在焉地点了一堆,等待着钟翊的回信。
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穿着黑色大衣压低着帽檐的男人进来,状若不经意地扫过货架栏,看到了进便利店明显超时的孟拂枝。
那一眼无比短暂,孟拂枝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旋即镇定地收回目光,继续装袋,眼熟,让她直皱眉的眼熟。
那男人也皱了一下眉,似乎是为自己的贸然进门确认后悔,又或许是不满她看到他的脸,但很快地,他付了口香糖的钱,匆忙离去。
孟拂枝还在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她一定见过的,虽然平庸但令她印象深刻的脸,下半张脸——
如冲破水面的巨兽,掀起惊涛骇浪,她一时忘了呼吸,楞在原地,时间在那刹那凝固,直到门口那“欢迎光临”再一次响起。
钟翊站在感应区下,那机械的电子音一遍遍重覆着“欢迎光临”,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便利店。
孟拂枝站在货架深处,平覆着呼吸,失神地望向他。
她双唇翕动:“他来找我们了,钟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