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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孟拂枝最后还是见了孟琦贞一面。

就像历任分手一样, 她决定体面一点,好好谈一谈。

尽管谈话早已被无数次证明无用,两人还是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了下来。

孟拂枝已经有阵子没来moonfall了, 白日的店内光线明亮,依旧是同一个座位,上一个她在这送走的是程明远。

孟琦贞同样穿着得体的正装, 打扮干脆利落, 在外人面前俨然职场女强人形象。

开口就是斩钉截铁,来者不善:“昨天为什么不出现?去哪里了?”

“忙。”孟拂枝并没有多少交心的诚意, 对她来说,这场见面不过是走个流程, 给她一个返程的台阶下,各自相安无事。

孟琦贞自然不满意,可女儿早已不是任她控制的孩子, 她只能无能狂怒, 装病一事已经把她的信用透支干净,女儿已经和她越走越远, 她唯一能做到只有接受现实。

孟拂枝连饭都不打算陪她吃一顿, 咖啡上桌,随意抿了两口, 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这么忙还来见我干什么?”孟琦贞阴阳怪气, 她本来以为女儿今天回心转意,是后悔了,终于知道心疼妈妈了。

“你都找到我学院了。”孟拂枝耸肩,“让人看笑话吗?这不是中学, 你去打声招呼,所有事情都得按你安排发展。”

孟琦贞并没有去“闹”,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上流人士,她只是“礼貌”地去询问关照了女儿的近况,顺带请在校的领导们吃了顿便饭。

作为人脉广泛的知名律师,孟琦贞搞社交是一把好手,加上覆杂的政商背景,东拉西扯总能扯上一点关系,她不由又看了一眼态度散漫的孟拂枝,这个女儿真是没继承到她一星半点。

她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从小事事优秀的女儿,步入社会后一点闯劲儿没有,完全不会来事儿。

孟琦贞少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么多年来培养方式出了问题,孟拂枝就像一只被完美驯化的乖巧绵羊,曾经她有多省心,如今就有多焦急。

然而女儿冰冷固执的态度又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这是绵羊会有的态度吗?她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意对她说罢了。

——这是对孟琦贞个人的否定。

咖啡苦涩入口,眼前的女儿变得越来越陌生,长发扎起来,露出没有戴耳饰的光洁耳廓,藏青色的外套阴郁沈闷,和孟琦贞的审美背道而驰。

她在申江住哪?有什么朋友?每天在忙什么?这些孟琦贞过去了如指掌的问题变得不可逾越的沟壑,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女儿如今的社交圈一无所知。

“机票需要我替您订吗?”孟拂枝放下咖啡杯,目光平静。

她看到了母亲的失措和自我怀疑,可她实在端不起温情的笑容,无论在孟家还是钟家,做自己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所有人都习惯了她带笑,偶尔不笑,大家便觉得出了什么问题。

她只是不想笑了而已。

“我们不能和解吗?妈妈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说出来,我可以道歉。”孟琦贞放低了姿态,然而孟拂枝只是投去困惑的目光,她上次回渝州时,她没有道歉,为什么现在要道歉呢?

迟来的道歉无法弥合已经造成伤害的裂缝,孟拂枝曾经多渴望她的理解,如今就有多不渴望。

为什么要和解呢?又该怎样和解呢?她已经说过,她原谅她了,她也可以继续说,我们已经和解了。

可谁都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去了——那样的过去,有什么好回去的呢?孟拂枝为自己过去的忍耐惊叹,她竟然那么晚才懂得反抗。

到底是她需要母亲,还是母亲需要她呢?孟琦贞想方设法地参与她的生活,她一次次怀抱期待,然而孟琦贞从不珍惜。

往事化成碎片满地凌乱,孟拂枝想起小学的时候,她刚到渝州,孟琦贞非常忙,连她放假了也不知道。她没有手机,在空荡荡的家里等了两天,她才终于想起来,喊助理给她送外卖,事后她所谓的道歉只是请一个做饭保姆,连钟姨都看不下去,将人领回了自己家。

孟拂枝那么多个在钟家久居的背后,全是孟琦贞的阴霾。

她曾经那么想保护妈妈,可一路上,伤她最深的也是妈妈。

外面的风太大,呼啸地卷着天上的风筝,那摇动的线越崩越紧,最后猝然断裂,风筝越飞越远,最后不见踪影。

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心中没有报覆的快意,只有无尽的哀凉。

“我一直在等您的道歉,但事到如今,您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孟拂枝望着母亲,她保养得很好,常去美容院,别说白发了,皱纹也淡得不明显,这趟来得再仓促,妆容衣着也无一不精贵。

“我做错了什么?”孟琦贞无法理解她的话,“我难道不都是为你好吗?供你吃穿供你留学,是,我是陪你不够,但要不是拼命工作怎么养得起你的?你以为我们家可以像钟家那样躺着数钱吗?!你妈我不是贵妇,有钱有闲还能充满耐心地和你玩——”

她被激怒了,被女儿话中可能透露出的意思,孟拂枝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比想象中还在意她和钟姨的亲近,心中一直在暗暗较劲,孟拂枝感到了一阵荒诞,真正无法和孟琦贞和解的是她自己,从来与她无关。

她自嘲一声,“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吧,互不打扰,如果您觉得我欠了您什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也一直在满足您的要求和期待。”

她们两不相欠,孟拂枝无情地宣布了这一点,就像一场漫长的交易——成年前孟琦贞的养育花销是理所当然的,而成年后,她成功完成了她制定的目标,无论是上申大还是去英国,她是她培养的完美的奢侈品,孟拂枝不认为自己需要报答什么。

而毕业后,不管去美国还是如今回国,她再没动过孟琦贞一分钱,她有能力支付自己的生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要伸手拿钱,便注定要受制于人,孟拂枝脸皮没有那么厚,她也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独立,不是说说而已,不是在外跌跟头就懂得良苦用心了,她不会回去,她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孟拂枝轻易地由奢入俭,留学生涯不宽裕的手头让她早就褪去最后的虚荣,孟琦贞无时无刻不在计较的面子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她现在住在出租屋里,一日三餐,过得很好。

她想到了在家等她的钟翊,她过得比想象还要好。

孟拂枝忽然很想见他,他现在在干嘛呢?写代码丶打游戏,还是做饭?肯定不是在和不喜欢的人说无聊的话。

她的耐心告罄,拿过手包起身,望向讷不成言的母亲:“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孟琦贞仰头问:“你这是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么?”

“我没有这么说过。”孟拂枝最后一次回头,“但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罢,转身离去。

深秋的会安路一片金黄,枫叶满地,在老建筑上投下斑驳剪影,孟拂枝步行着,十字路口前停驻,绿灯亮起,走向与申大公寓相反的方向。

周围不断有路人走过,孟拂枝转身,没有人看她。

沈甸甸的胸口莫名涌过不安感,很快又被更深的自嘲取代。

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而她已经不会被伤害了。

孟拂枝畅通无阻地进入旧小区,打开了出租房的门。

客厅不透光的窗帘拉着,一片乌黑。

“钟翊?”

钟翊不在。

她失去了对峙的力气,鞋都没换地栽坐在了沙发上,手机连着包一起扔在地上,就着黑暗阖眼休息。

但她并没有那么容易睡着,辗转后无奈地爬起来——身体很疲倦,但大脑还处于对抗的亢奋状态里。

孟拂枝从地上摸过手柄,干脆打开了游戏。

电视机在昏暗的室内发出幽光,她选择了首页最明显的《笼中人》。

游戏进度保存在第一关结束,boss已被击败,是否继续挑战下一关?

是。

被鲜血染红的信纸徐徐展开,睁开眼睛,母亲的死讯传来,而“我”还在牢笼中。

孟拂枝操控着动作,半天没有找到逃离的路径。

她被激起了好胜心,认真解谜起来,配乐插曲在夜里愈发诡谲,她已经快忘了上一关怎么打通的,想循着原路返回却发现早已迷失在错乱的岔口。

牢笼越走越大,越来越不像一个牢笼,地图在随机拼接下毫无规律可循,谜团越来越多,自相矛盾的对话和设定令人困惑,她卡关了。

孟拂枝暂停了游戏,正要翻手机搜攻略,门开了,钟翊抱着无精打采的里奥进来,楞了一下,旋即笑着按开客厅灯:“阿姐?”

“嗯。”她兴致不高地应了声,里奥从他怀里一跃而下,扑到她腿上委屈地嗷呜叫着,孟拂枝摸他脑袋,“怎么啦?谁欺负我们宝贝了?”

“它贪玩,不肯回来,我教训了它几句。”钟翊带它出门遛弯了,陌生的小区让边牧更加撒野了,他比平时多费了些功夫才管住它。

自打有他遛狗,孟拂枝已经越来越少操心了,她工作时间不定,经常在书房里闷头到忘记时间,不吃饭也是常事——当然,这是钟翊搬过来前的事了。

不管从哪个意义上看,钟翊都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家庭煮夫,做饭丶家务和遛狗样样不落,还是能挣钱的自由职业者,堪称完美。

她安抚着里奥,托起他的爪子,“我们继续下去玩怎么样?”

钟翊已经进了厨房:“你带它下去?它不喜欢新买的飞盘,要玩那个蓝色的磨牙球。”

孟拂枝把它抱起来:“一起下去,我们今晚去外面吃饭。”

“吃什么?”钟翊闻言关上了冰箱,半个身体探出来。

孟拂枝想了想:“路边烧烤?你上次说的是哪家?”

这个上次还是请李朵几人吃饭时,钟翊不想让她破费,结果还是去了高档餐厅。

钟翊的口味其实很接地气,或者说很随意,没有要求时,一连吃几年的食堂也不会皱一下眉。

而孟拂枝是把申江大大小小餐厅都扫过了的小饕,挑剔得不得了,他的厨艺可以说完全是被倒逼出来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多简单有多简单。

孟拂枝对此心知肚明,然而并没有多少惭愧的意思,钟翊巴不得她顿顿找他才是,况且,这不也是改善了他的夥食?

她瞟他一眼,钟翊把路线导航举到了她面前,“不到两公里,走路吗?”

“走吧,带里奥出门转转,它还没逛过街呢。”孟拂枝不想闷在室内,她现在很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钟翊牵着边牧出门,孟拂枝也懒得重新梳妆,拿过包便起身,“出门?”

他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失笑:“出门。”

说走就走,轻装得不可思议。

钟翊能get到她的意思,孟拂枝嘴上不承认,可实际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身上的,时不时就要别扭上几回,然而他并不觉得矫情,就是这样有很多小心思的阿姐,才叫他觉得真实生动。

外面天色还亮着,晚霞染透半边天,连着满地的枫叶,里奥追着吹落的叶片跑,钟翊拉着牵引绳,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

小区花园一点不小,没跑多远里奥便和新朋友玩上了,那是一条哈着舌头的拉布拉多,主人惊喜道:“哟里奥!”

又擡头:“是里奥爸爸!”

钟翊不自然地假咳了一声,冷酷道:“发财妈妈。”

“……”孟拂枝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然而那胖胖的中年女士已经笑眯眼,“这位就是里奥妈妈吧?我们家发财特别爱和你们里奥玩呢!”

一场狗狗社交被迫展开,孟拂枝生疏地问好:“……这样啊,这是拉布拉多吗?真帅气,几岁了?”

“它叫发财,今年两岁了!”女士强调了一遍它的名字,孟拂枝忙不叠点头,闲聊间,也不得不换上了“发财妈妈”的称谓。

不问姓名,不问工作,只单纯聊狗子,发财妈妈笑逐颜开,看着这对年轻的情侣,“现在愿意养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咯,都是养猫的,但养狗有养狗的好……”

孟拂枝失笑,听发财妈妈说完一长串感言才脱身,钟翊则隐了形,在不远处陪两条狗玩起了游戏。

钟翊确实很会训狗,里奥也听话得像天使,它甚至不喜欢在外便便,非要回家去卫生间才肯拉,懂事得叫其他养狗人家艳羡。

社交结束,发财妈妈一声令下拉布拉多便轻快地跑了回来坐下,“和里奥说再见,里奥妈妈,里奥爸爸,再见!”

孟拂枝硬着头皮说再见,出了小区,她便瞪向摸鼻梁的钟翊,“你在外面就是这么自称的?”

“……他们都这么喊。”钟翊也很冤枉,他没想到小区里的遛狗人这么热情,平时在校内,地盘大人群少,压根遇不到几个遛狗的老师,因此带里奥来出租屋前,他都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尴尬瞬间。

不论是他还是孟拂枝,显然都还没适应狗狗社交。

孟拂枝也知道,甚至有些心虚——她把遛狗的这摊事丢给钟翊好一阵子了,以他的性格,为了里奥的玩伴和其他养宠人士寒暄,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里奥心情欢快地蹦哒着,钟翊悄悄瞥她,撞上孟拂枝故意投来的视线,她问:“干嘛?里奥爸爸。”

钟翊笑意从眼底漫了出来,“喔,想看看你,里奥妈妈。”

四目相对,只有里奥还在拽着绳子往前走,那一刻,两人都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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