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033
容洇近来胃口一直不怎么好。
但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吐出来。
还全部都吐到了褚南川的身上。
净了脸, 又换了一套衣。
人被褚南川重新抱上榻。
容洇渐渐缓过劲。
虽然吐了。
但容洇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过一件小事。
褚南川却并不这么觉得。
联想到自己之前看的医书,心里隐隐有预感。
看一眼床上的容洇, 扬手让人去唤太医来。
不多时,殿外长廊就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声。
王德全背上背着胡太医的医箱, 同明秋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一把年纪花白胡子的胡太医往殿里赶。
软帕搭上手腕。
胡太医眯眼捋须诊听容洇脉象。
片刻后, 喜上眉梢。
“恭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
话落, 除褚南川外, 殿内其他几人不可置信对望一眼。
有丶有喜了?
容洇脑袋有些懵懵的。
褚南川撩开床帐。
两人目光无声对上。
容洇一顿,避开视线不看他。
却避躲不开他的触碰。
大掌小心翼翼覆上她小腹。
隔着布料,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
这里, 正孕育着他和她结合的生命……
褚南川低头。
克制地,在她偏转过去的侧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容洇觉得有点痒。
眼睫微颤。
没有推开他。
褚南川手停在她小腹上,细细摩挲,嘱咐她:“有什么想要的, 或是觉得身子不舒服, 就让明秋直接去找王德全, 不会再有人拦着她了, 知道吗?”
容洇轻转着他重新戴回手上的那枚墨玉扳指。
足尖微动。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你替我把脚上的锁链解开, 外头的禁卫军也撤了。”
褚南川摇头:“不行。”
除了放她从长宁殿里出去, 其他所有的所有, 他都能满足她。
可容洇其他什么的都不需要。
容洇闷声:“……那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我不想见到你。”
她拂开他手:“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褚南川看着她面上隐隐倦容:“我傍晚忙完再过来。”
容洇抿唇, 没有出声理他。
外殿。
胡太医收拾好东西,正在叮嘱明秋往后照顾容洇日常起居需要注意的事项。
明秋有些担心:“娘娘今早吐得可厉害了,没有什么问题吗?”
“恶心想吐,胃口不好,这些都是孕期正常的反应,等过些日子慢慢就会好过来了,只是老朽担心的,是娘娘的胎相问题。”
胡太医忧心忡忡地眯起一双老花眼,对着从内殿出来的褚南川拘了一礼。
“娘娘胎相不太稳,这些日子可要好好注意,不可太过劳累,保持心情舒畅,好好养胎,不然日后月份大了,肚子里的胎儿还有问题的话,极有可能,会殃及到大人。”
这是胡太医能料想到的最坏结果。
他尽量说得委婉。
但明秋面色登时就被吓白了一片。
褚南川眉间拢起一道深壑。
“以后每半个月,你来替皇后把一次平安脉。待皇后平安诞下皇嗣的那一日,朕允你返乡致仕。”
胡太医跪谢。
“老臣,谢皇上隆恩。”
收拾好药箱,胡太医回太医署。
乾政殿里的事还脱不开手,褚南川不得不从长宁殿离开。
好不容易等到日暮时分。
暮霭沈沈,堆挂在天际,像一团未涂抹均匀的橘黄色颜料。
褚南川再没有耐心等王德全将乾政殿的书案收拾好,先行一人回了长宁殿。
穿过宫门,走过中庭,迈步上阶。
隔着花窗,看到坐在窗边的容洇。
不知在同明秋说着什么,唇角微弯起一阵浅笑。
只是看到他时。
那点浅笑微僵。
转瞬散去。
褚南川身形微顿。
继续朝殿里走。
到门口。
没等进去。
雕花的朱红殿门被人紧紧关上。
明秋从里头出来,将人拦住。
“……皇上,娘娘今日太过劳累,已经准备要歇下了,您看,要不您今夜先回乾政殿去?”
褚南川知晓明秋奉的是谁的令。
朝殿里看去。
宫灯亮起,将他身形轮廓投照在窗棂上。
容洇人倚在窗边的小榻上,正支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听到褚南川声音。
擡眼。
隔着那扇厚厚的木质窗棂,同男人目光不清不楚地对上。
容洇一顿,开口对他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孕期情绪起伏不定。
她有些气不过。
气他不好好听她说话,气他将她关在长宁殿里。
他不让她出去,那她就不让他进来好了。
隔着门窗。
褚南川看不见她。
但能辨出她话里不悦的语气。
现在只要看到他,她心情就会不好。
她不想见到他。
不想对着他笑。
也不想和他说话。
想起白日里胡太医的嘱咐。
他现在,似乎确实不太适合来见她。
容洇其实没真想拦住褚南川。
毕竟以他身份,她又怎么能拦得住他,不过是逞一逞口舌之快。
但。
一阵沈默之后。
竟真传来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容洇一楞。
唇角绷得紧紧的。
走吧。
走了就别回来了。
褚南川一夜未回。
第二日。
也不见他人影。
倒是许久不见的宁贞突然来了一趟。
对着容洇的小腹打招呼:“小家夥,我是姑姑。”
容洇噗嗤笑出声:“肚子里的小人还没成形呢,你现在同他打招呼,他也认不得你。”
宁贞:“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每天都过来同他打t招呼,十个月过去,我就不信他还记不住我。”
容洇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有孕的消息?”
此时距胡太医诊出喜脉,也不过才刚好一天的时间。
宁贞挥手。
“哪里还需要打听呀,你不知道,昨天我哥下令给所有的宫人都发了喜钱,说是求个平安,整座宫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看今天消息指不定已经传到宫外去了。”
乍从宁贞口中听到褚南川的名字,容洇微楞,唇畔的笑意跟着淡去几分。
即便是大大咧咧如宁贞,也注意到了容洇心情的变化。
想到今早褚南川在她耳边的千叮咛万嘱咐,心里止不住摇头,她哥这次,可将阿洇得罪得不轻。
不提褚南川。
那就只能议秦写墨了。
宁贞抱怨秦写墨不给自己写信。
距秦写墨出使已经快要大半年了。
刚开始,秦写墨在给褚南川寄信时,还会给顺便给未央殿也捎来一封。
可是使团抵达柔然之后,宁贞就再没有收过秦写墨写的信。
虽说可能是到了柔然之后事情更忙了,他没有时间再单独给她写信,但宁贞心里还是存了一个疙瘩。
“我听人说,柔然的女孩子性子热烈又大方,你说,他是不是在那里看上其他姑娘,转头就忘了我了?”
“瞎想什么呢?”
容洇指尖轻点她额头。
“秦写墨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既不给你写信,等他回来之后,你直接当面问他好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
宁贞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枝头枯叶发黄,被风吹得簌簌落下,洒满整条宫道。
从秋入冬。
如容洇所愿,褚南川再没有回过长宁殿。
容洇觉得自己应当开心的。
但似乎,心情也并没有变得多好。
好在宁贞会时常过来,解了她许多烦闷无聊。
都城落下第一场初雪。
大乾和柔然达成和谈的消息终于传来。
秦写墨一行开始归京。
紧赶慢赶,终是在冬季除夕之日抵京。
帝王大喜,于太和殿设宴,召群臣贺之。
这样的场合,按理来说,容洇怎么都要陪着褚南川一道出现的。
但她并没有去。
一是眼下她孕肚已显,行动不怎么方便。
二来,长宁殿外禁卫军把守,褚南川没有让她出席的意思,没有下令,她也不能从殿里出去。
而让人意外的是,作为此次出使最大功臣的秦写墨,也没有来赴宴。
听说,是旧疾病犯了,这才来不了的。
也是,往来柔然和大乾两国奔波,回程途中又恰好遇到几个暴雪天,就连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身子骨本来就极差的秦相?
宁贞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中途从宴上离开,苦着一张脸来向容洇抱怨。
冬日的景色萧索。
墙边的花草被冷风摧折,无精打采地弯下腰。
外头寒气肆虐。
长宁殿里炭火却燃得很足。
烧得久了,熏笼里的炭块燃成暗红的颜色,白霜般的银灰覆在最上层,光亮忽明忽暗。
容洇守在熏笼旁,一边听着宁贞的抱怨,一边生疏地绣着给肚里娃娃准备的小肚兜。
在她身后,窗棂上有她傍晚时和明秋才刚贴上去的大红窗花。
冬夜的路不好走,宁贞过来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回去了。
容洇披上御寒用的斗篷,站在门口,目送着宁贞的身影离开,才转身。
宫灯挂在廊下,依稀照亮夜里的雪景。
弯翘的斗拱上挂了几抔雪水,水珠滴滴哒哒落在地上。
容洇回头,循声望过去。
只是一眼。
意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褚南川。
他站在廊下。
似乎是提前从今夜的贺宴上离开了。
玄黑色的大氅披在身上,衬出他高挺的身形。
目光既已对上,容洇想再装作没看见是不可能的。
“臣妾参见皇上。”
容洇微屈膝,遥遥对他行上一礼。
却也没打算和他多说。
行完礼。
转身就走。
褚南川朝她走过去。
容洇回了殿。
殿门关得紧紧的。
里头没人给他开门,他进不去。
又想到容洇刚刚自称臣妾行的生疏一礼。
之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也不知这几个月,她一个人在长宁殿里都学了些什么。
褚南川想着想着。
离开的脚步拐了个方向。
反正,太医说她肚子里胎相已基本无异常了。
他好想和她说说话。
殿里。
容洇近来越来越容易疲乏。
白日和明秋剪了窗花,夜里又绣了小肚兜,她有些累了,准备上榻歇息。
窗外的夜风越刮越大,隐隐又有即将落雪的征兆。
容洇站在窗边。
顺手去关窗。
指尖抚上窗棂,刚要关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阻力。
男人大掌覆上她指尖。
止住她关窗的动作。
容洇擡眸。
眼睁睁看着褚南川从窗外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