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035
容洇的早产来得突然。
长宁殿众人始料不及。
稳婆被急匆匆叫过来。
殿门关上。
宁贞一人焦急地在廊下等着, 招手叫来一个腿脚快的小宫女去乾政殿找褚南川。
商讨如何对付柔然进犯的事刻不容缓。
宁贞本以为褚南川很迟才能过来。
不想半柱香后不久,身后就响起了他脚步声。
伴着男人微有严肃的斥责声:“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早产?”
宁贞被这声一喝, 低下头,脚尖心虚地在地板上划圈。
“……我这不是怕阿洇听到了那些宫人乱传的废后的谣言会多想吗, 所以我就想着来和阿洇说清楚,顺便把你准备要亲征的事情也说了……”
“……但我没想到, 亲征的事情你没有和阿洇提,阿洇一时情绪激动, 所以就……”
容洇早期胎相本就不好。
后经胡太医调整了几月渐稳定下来, 但还是受不住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轻易便动了胎气。
宁贞自责。
“……我之前就说了嘛……阿洇在养胎, 你把她关着不许她出去, 就算是每天我都过来陪着她,她也不会开心的……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非得把人关起来……”
褚南川为兄为长,在宁贞印象中, 总是冷静又稳重的。
唯独遇上容洇时, 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莽撞又小气。
宁贞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只是觉得褚南川一言不合就将容洇关起来的做法, 并不可取。
可宁贞说了, 褚南川也并不听她的。
想来若是阿洇能将他也关起来,让他也好好尝一尝其中滋味, 他才能懂得。
宁贞惦记着容洇, 心思漫无目的地飘远了。
褚南川立在原地。
听着宁贞的话, 没应。
沈默看向屋内。
风扬起他袍角。
他从乾政殿走得急。
不小心撞翻砚台, 浓墨全洒到了身上。
殿里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更多的是稳婆让产妇用力的话。
很小心很小心地听,才能辨出容洇夹杂在其中的忍耐碎音。
长宁殿的动静一直持续到日暮西斜。
帏帐轻掩的床榻上。
容洇躺在床上。
唇齿间紧咬着一团棉布。
碎发被汗水和泪水一齐沾湿, 湿哒哒的几绺搭在额前。
容洇虽是早产,但孕期有胡太医月月来请平安脉调养身子,营养充足,孩子的个头并不小。
小腹的阵痛钻心,孩子还没有出来,而她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明秋双眼通红,端来补气血用的参汤:“娘娘再坚持一下。”
稳t婆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奴婢已经看到小殿下的头了,娘娘再用点力。”
容洇忍痛粗喘着气。
身上大半的力气在起先抵挡小腹的阵痛时都用去了大半。
到要把孩子生出来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已所剩无几,含了参片,又喝了参汤,也于事无补,想使劲也使不出来。
意识隐有溃散的迹象。
以至于她连殿门打开的声音都没听到。
自然,也没听到那朝她而来的匆匆脚步。
直到。
大手搭到她额前,替她拨开那几绺汗湿的乱发。
容洇辨出他身形。
“……褚南川?”
“嗯。”
褚南川半蹲在床头,擦去她一头湿汗:“是我。”
产房重地,血腥尤重。
殿里的稳婆和小宫女都被破门而入的褚南川给吓了一跳:“……皇上,妇人生孩子,要不您先出去避……”
话没说完,被褚南川不耐扬手打断:“继续。”
“……是。”
褚南川看着容洇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态,眉目沈下,握着容洇的手收紧:“拿参片来。”
一旁的明秋忙将装着参片的碟子递过去。
褚南川拿起一片,放至容洇唇边:“来,含住。”
底下稳婆又在催着用力。
容洇意识恍惚,参片没含上,咬住了男人的手。
小腹的疼痛不轻,她咬人的力气也用了十足。
饶是向来能忍疼的褚南川也禁不住微皱起眉头。
手掌被咬破,血腥味传出。
同她生产时流的血的气息杂糅到一起。
婴孩的啼哭声终于嘹亮响起。
脐带剪断,稳婆抱着孩子,先用帕子擦干净身上的羊水和血迹,这才用绵软的襁褓裹住,抱到容洇眼前:“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容洇强撑着精神,只来得及看一眼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这一场生产,实在耗费了容洇太多的精气神。
一直睡到了翌日傍晚,容洇才苏醒过来。
睁开眼。
身上似是被人用巾帕擦了一遍,没有汗湿的黏腻,衣服也重新换上了一套干爽的。
夕阳从窗外透进来,淡洒在金砖地面上的光缕柔和。
容洇转头往床榻外瞧一眼。
很细微的动静。
被男人敏锐捕捉到。
几乎是她转头的同时,褚南川就起身,撩开床帐:“醒了?还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
他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喝水造成的。
容洇还瞥见他沾了墨水的衣角。
那样大的一滩墨渍。
在布料上凝固起皱。
一看就知过了很长时间。
他这样爱洁。
却将这件染了脏污的衣服穿在身上这么久。
就连头上发冠也微有歪斜。
以前就算是彻夜忙公务,他身上也总是端正整齐的。
原来。
他也会有狼狈的时候。
容洇攥着被角的手收紧。
“……既然要去亲征,你还过来作什么?”